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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陵水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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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么了吗?”
阿絮仔细看了那杯子一眼,终于反应过来:“啊...这原来是师父的杯子吗?我看师父换了位置,还以为这是师父专门给我凉好的茶呢。”
李澹:“......”
千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动他的杯盏,甚至这位胆大包天的始作俑者现在还拿着那个茶杯,茫然地看着他,满脸的无辜神色,倒显得他这份气恼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他阖了阖眼,抬手重新拿了一个茶盏,用术法擦净了,推到她面前:“别用那个了,要喝就用新的喝。”
阿絮:脸都青了还不忘把杯子擦一下再给她!
她赶紧往新杯子里斟了热茶,推到李澹面前,作出副乖巧模样道:“师父喝,我不喝,我向师父汇报消息。”
陵水城的确出了事。
据那两位官员说,陵水城郡守府中从半月前就开始风波不断,而这一切,全都是城中一位散仙引起的。
如今的世道瞧着太平,实际上,还是时不时会有妖魔鬼怪流窜人间作乱,正因此,官家十分崇奉仙门中人,若有仙门或是修仙世家愿意留居城池之中,保此地太平,便会格外受到该地郡守的礼待。
然而,陵水虽然富庶,但大抵正是因为过于繁华,与修仙者所追求的清净之道相悖,所以几乎没有修仙世家定居在陵水。
既没有世家,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供奉散仙。巧的是,陵水城中还真就有这么一位年纪轻轻便修行得道的散仙。
这位散仙名为“褚则”,虽然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实则境界颇高。
几年前,郡守家的小姐梦中着魇,他毛遂自荐,帮忙驱逐了寄宿府中的噬梦妖,从此便被陵水郡守奉为座上宾,将他常年留居府中,倍加优待,连郡守家中的幼子,都被要求尊其为师,学仙家之术。
甚至,因他相貌清俊、为人有礼,郡守还动过将自家女儿嫁给他的心思。
这郡守之女,自然就是方才他们遇见的那位林琬宜小姐,从那短短几句话的接触也能看得出来,林小姐虽然生得柔弱文静,其实不卑不亢,很有自己的主意。
阿絮道:“她们说,从大半月前开始,褚则就开始频频作出一些怪异行为,譬如半夜鬼鬼祟祟地躲在林小姐闺阁外面,又或是动辄将自己关在房间中不愿见人。”
这些事情把郡守也给吓了一跳,直到七日前,那散仙贸然杀了两个府卫,郡守终于下令将褚则捉拿起来。林小姐亲自带着两名下属,携重礼来到浔阳,想要寻求纪氏的帮助,谁知赶到浔阳时,却发现纪氏已因蜮魇满门横死。
于是,只得无功而返,也因此有了码头上的那次照面。
“我猜她是听说了师父您也在浔阳的消息。”阿絮的指尖叩着桌子,发出一声声急促的轻响,“蓄意谋划,假装偶遇,多半也是想求助于您吧...”
末了,轻哼一声:“反正,我不大喜欢她。”
李澹本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掀起眼皮瞟她一眼,或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表达出对林琬宜的不喜。
“为何?”
“我同那林小姐打照面的时候,就觉得她十分古怪。”她瘪瘪嘴,“她身上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番没由来的情绪,无凭无据的,实在像姑娘家闹小脾气。
“知道了。具体事宜,等到了陵水城再行商议吧。”
说完这句话,李澹便从袖袋中掏出一本剑谱,靠着窗兀自翻阅起来。
对话戛然而止,阿絮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实在是坐不住,眼见李澹也没打算搭理她的样子,只好走出船舱到处看看。
...
船舶行了好一段时间,已离浔阳的港口极远,放眼望去一片碧水波涛,无比开阔,白云一线横贯苍穹,直没进水穷天杪处。
阿絮趴在船弦的栏杆上,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那杯她倒给李澹的茶,一直到她走出去,都始终摆在原处,一口也没动过。
这人心中的边界防线,比她预想得还要再牢固一点。
阿絮思考时总喜欢微微耷下眼去,她的睫尾最长,轻轻一压便于眼苔处投下一片阴影,倏然显得妩媚而深沉起来,可是,一旦抬起,却又是黑白分明,天真烂漫的一双眼了。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寻常人是很难硬起心肠来的。
可是,李澹不是寻常人,寻常人成不了一千八百岁就渡劫期大成的剑尊。
若他是寻常人,她也不会一眼便对他情有独钟,费尽心思也偏要死缠着他了。
毕竟,从来都是难得到的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姐姐。”身后突然传来柔婉的一声唤。
阿絮扭过头,发现一抹碧色的倩影就立在身后,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站了多久。
她直起身,掸掸袖子,方才正眼瞧她:“林小姐。”
“姐姐方才已经在我父亲的手下那里听说陵水城发生的变故了吧。”林琬宜慢慢地踱步上前,“不知姐姐能否出手帮陵水一把,若能渡过此劫,林家必有重谢。”
这人刚刚也不知躲在何处悄悄观察他们。
“能帮你的不是我,是我师父。”阿絮道,“与其在我这费口舌功夫,不如直接去求他。”
更何况,李澹本就打算插手林家这件事。
他不在身边,她连笑一笑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眼角眉梢俱是漠然。
林琬宜却并没有被她这幅与先前大相径庭的样子吓到,反而又上前一步,靠近了阿絮身侧。
“姐姐是仙君爱徒,若愿意劝仙君一句,比我说千百句都要有用得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顾阿絮的惊愕,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
那白皙的手背上,赫然是被滚烫茶水溅出的一小块鲜红。
林琬宜不知从哪拿出一小盒药膏来,轻轻抹在阿絮手背上:“这种烫伤,若不及时处理,恐怕要留疤的。”
清凉的触感在肌肤上化开,阿絮瞧着林琬宜认真的表情,心中怪异的感觉越发浓厚。
这点小伤,连方才近在咫尺的李澹都没注意到,这位林小姐在暗中观察,居然能细心关注她到如此地步。
还没待她将手抽出来,林琬宜已经适时地放开,朝她温柔一笑:“姐姐以后行事,可要小心一些。”
......
林琬宜走了。
临走之前,她说,如果阿絮与李澹愿意帮忙,可以在一会下船时去寻她,她就在码头上等他们,可以将他们顺路带到郡守府,引见给郡守。
她回了船舱,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李澹。
搭这一趟顺风车,倒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李澹闻言稍微思索了一下,便欣然同意。
陵水与浔阳隔得并不远,走水路大约五个时辰便能到达。
大船缓缓停靠在陵水城码头上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铺洒在粼粼水面上,折出绚丽的波光。
阿絮跟在李澹身后迈上岸,抬头环视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寻到了那个碧衣身影,她站在一架华盖马车前,正朝他们的方向张望着。
陵水富庶,郡守小姐的马车,果然也是极尽奢华。林琬宜落座于二人对侧,兴许是船上颠簸,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苍白。
“多谢怀景剑尊与阿絮姑娘愿意帮忙。我父亲的属下已经快马加鞭赶回去,将这个好消息禀报于他了。”
不知为何,比起方才在船上见到她时,阿絮总觉得眼前的林琬宜身上多了股沉沉的暮气。
“我母亲身体不好,去得早,家父一人把我和弟弟拉扯大,从来只求儿女平安就好,谁知竟会遇上这样的邪事,还恳求二位,一定将府中邪祟尽去,还我家一个安宁,无论能不能成,林府都有重谢。”
她忽然以这般悲怆的口气提起家人,不怪阿絮乱联想,实在是有点交代后事的那个意味。
这不是都搬到救兵了吗?何至于此啊!
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太悲伤了,连一向少言寡语的李澹都难得开口安慰了她一句。
“林小姐不必过于担忧。”他道,“府中那位褚公子未必就是被蜮魇侵染,也可能只是被小邪祟上了身。”
林琬宜闻言苦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
马车在沉默中驶向郡守府。
阿絮低着头,反复咀嚼着心里那股子怪异的感觉:总感觉这林小姐怪怪的,就连上船前和下船后的说话语气都有些不一样了,怎么会这样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绕着手中的衣带,将它打成一个一个结。
打到第十个的时候,有人敲了一下她的手背。
“...?”
她顿了一下,有点莫名地抬起头,发现身边的李澹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不动不笑,像是睡着了。
是坐得太近,所以不小心碰到了吗?
于是她不甚至在意地低下头继续绕,直到头顶终于传来忍无可忍的声音:
“...那是我的衣带。”
阿絮一僵,仔细摩挲了一下衣带,果真摸到了上头莲花形状的刺绣纹样。
果然是坐得太近了,衣摆混在一处,光线又太暗,她顺手拿起来,根本没分辨是谁的。
一只手伸过来,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根衣带,修长的手指将上头的结扣一个个解开。
阿絮眼神四处乱飘,刚准备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手中忽然又被塞进来一个东西。
“你实在无聊的话,就研究一下这个吧。”李澹说 。
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着那个小玩意,露出个有些茫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