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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陵水城(八) ...


  •   探出头去看,只见柴房的门口,两个看守的府卫晕倒在地、不省人事;而柴房门洞大开,里面关着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还没完,二人走进柴房,一抬头,赫然瞧见破旧的房梁上悬着一具晃晃荡荡的尸体。

      李澹抬手击断了套在尸体颈间的麻绳,那具尸体应声而落,直直滚进了底下的柴堆中。

      阿絮将罗裙一撩,利落地翻过柴堆,揪着尸体的衣领翻过来一看,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具尸体的脸皮已被尽数剥去,最瘆人的是,那人剥皮的手法极其利落,裁下脸皮的刀痕平整光滑,皮肉分离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痕。

      李澹正俯身仔细地打量那一圈刀痕,阿絮已从尸体的中衣里头搜出了一条发带。发带右下角绣着小小的一个“褚”字,所属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那人竟然将褚则的脸皮活生生剥下来制成人皮面具?”阿絮摇头,啧啧感叹,“好狠的手段。”

      李澹捻了捻褚则的脉门,道:“他死去大概有月余了。”

      修仙之人,尸体不会如凡人一般腐烂败坏,但灵脉会逐渐衰微,因此一摸便知他大致的死期。

      他又道:“这种剥皮的手法,我曾经见过。”他指着刀痕给她看,“这刀痕粗看平整,实则边缘有极其细小的锯齿痕,血液便可从这些锯齿中导出,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这种特殊的刀刃锻造起来极为麻烦,我只在西南边陲之地的血锋阁见过。”

      “血锋阁是什么?”

      “一座奉刀为教,培养绝密死士的追魂窟。这个门派中的弟子不追求道法奥义与个人风格,苦练的刀法高度统一,皆是毙命杀招。”

      “是类似杀手组织那样收钱办事的地方?”

      “不。”李澹冷然道,“只有阁中最下等的弟子才会收钱办事。刀法精进者,往往隐姓埋名,被收入其他门派麾下,成为各宗高位身后的‘影子’。”

      收入他们的代价,往往由死士本人开出,无一例外极其昂贵。且血锋阁有规矩,双影不容一处,在阁中买过“影子”的人,不会再被接待第二次。

      阿絮有些诧异:“我以为十三洲各个宗门皆是十分齐心,为何会有这样的势力存在?”

      李澹摇摇头。

      十三洲广袤无际,大大小小的宗门成百上千,各门派的教义亦各不相同,多数叫得出名字的大宗,即使表面上客气和善,交往时也免不了暗流涌动。

      况且自“蜮魇疫”之后,无数英才折损,修仙界不少宗门高位大换血,早已昭示了一个世代的更迭,现下各宗门主持大局的人,多数都是年轻一辈,血气方刚,抢夺资源、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

      为了不损害表面上的这份和气,有些冲突自然不能本人出面,“影子”此时便代替主人家去处理这些争端。
      他们擅长模仿他人的肢体动作与发声习惯,来无影去无踪,且刀法不具备个人特色,因此不会暴露派遣者的身份。

      “原来如此。”阿絮恍然大悟,“看来这个‘假褚则’只是一枚棋子,背后指使他的另有其人啊。”

      他站起身,掸去衣摆上的尘土,面色并不好看。

      看样子,‘影子’眼下已经撤走。

      撤走,自然意味着任务已经得手。

      ...

      “自府中事发,到今日为止,一共几日?”

      “大致也快一月了...”

      阿絮道:“林郡守,我是说精确的时间。”

      窗外阳光熹微,也不过刚刚天亮,阳光自窗格中投下明亮的斑点。
      昨日夜雨声烦,今天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眼前忽然来访的两人却是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林郡守仔细算了算:“到今日为止,好像不多不少...正是三十天。”

      李澹道:“郡守这两日可曾见过林小姐?”

      “哎!”说起林琬宜,郡守猛叹了一声,摆摆手道,“自昨日起,琬宜忽然就发起高热来,一病不起!府医横竖看不出毛病,只说这病来得怪异,也不像是风寒所致。”

      “我只担心是不是她又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正想劳烦仙尊和仙姬去看一看,谁知二位先一步找过来了。”

      听闻此言,阿絮与李澹对视一眼,暗叹一声不好,拔腿就走。

      “怎、怎么了?”
      郡守见二人脸色亟变,一时心下惶恐,紧赶两步追上去,又吩咐身边的长随赶紧去叫林璟言。

      阿絮跟在李澹后头,飞掠过大半个郡守府,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便见林琬宜的闺阁门扉紧闭。
      本着妖的直觉,她立即察觉到这间屋子的上空萦绕着一股浓重的黑气,仿若乌云蔽日,怨气冲天。

      阁前守着一个梳着双髻、满脸忧愁的小侍女,正望着远处发呆,转头对上李澹那双冷冰冰的浅瞳,吓得猛退一步:“仙、仙君!”

      阿絮对小侍女道:“你小姐怎么样了?”

      “小姐整夜高热未退,呕吐不止,今早连床都下不来了。”小侍女咬着唇道,“紫菱姐姐在里头贴身照顾着...”

      “她修为低弱,比不了那些得道尊者,一旦蜮魇开始侵蚀她的灵体,反应会极大。”李澹低声道,“撑不过三日,必定暴毙。”

      阿絮绕过侍女,直接上手叩门:“紫菱,开门!”

      正当此时,郡守与林璟言终于姗姗来迟,气喘吁吁地奔到二人身后,左顾右盼,还来不及询问具体状况,就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后,阁门自里头打开,紫菱满脸泪痕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先是唤了声:“老爷!少爷!”又看向李澹,仿若看见了救命稻草般,“仙尊!求您救救我们小姐!”

      现下暂时也顾不上避嫌的规矩了,四人踏入阁中,一路跟着紫菱分帘入帐,室内熏着浓重的安神香,轩幌紧闭,暗色沉沉,透不进一丝光亮。

      “小姐说,她见到光就头疼不止,还格外畏寒,所以吩咐我们关紧窗牖,以厚帘遮挡。”

      紫菱站在床帐边,抽抽噎噎地解释道,“今早五更天,小姐短暂醒了一次,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假的,他是假的’,就又晕过去了,自此便再也没醒过。”

      阿絮伸手将床帐分开,林璟言端来一盏小烛,照亮了帐中的光景。
      少女躺在榻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乌黑的发丝搭在枕边,更显得她的脸苍白得吓人,没有丝毫血色。

      李澹隔着衣袖将林琬宜的手腕提起,低声念了句法诀,随即以灵气化利刃,在她指尖割开一个小口。

      圆润的血珠自伤口中滚出,在昏黄的烛光中,泛出浓郁的漆黑色泽。

      他的眸光顷刻便冷了下去。

      “是蜮魇。”

      郡守尚还有些茫然,林璟言却好像听明白了这个词,面色丕变:“蜮魇?您、您说的是一千多年前那个席卷十三洲的‘蜮魇’吗?”

      迈入修仙一途,了解仙史是基础。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对这种邪祟的厉害,心里总归有数。

      一旦被蜮魇寄生,非死难解。

      见自家儿子满面惶然,郡守霎时慌了:“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哇?璟言,你懂得多,快跟爹说说,你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少年唇角颤了两下,看着这几日间父亲头上熬出来的几根白发,不知该如何开口。

      “姐姐她...”

      “林公子。”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截住了他的吞吞吐吐。林璟言讶然地循声望过去,看见阿絮冲他轻轻摇头。

      她说:“别急,等我同师父商量一番,也许还有办法。”

      少女头顶梳着双把螺髻,其上结着的水色丝带随着摇晃轻灵飘动,脸颊微润,犹带青涩,眉目间的神色却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说完,阿絮便扯着李澹的袖子退出了寝房。

      跨过门槛,顺手将房门带上,确保房中的人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声音,她才终于转向李澹,斟酌着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青年站在一片散落的帐幔前,绯色的丝缎在他侧面印下暧昧的光影。他微微侧过脸,似乎在等着听她能说出点什么来。

      “师父有听说过‘分魂术’吗?”
      她从袖中翻出那本《法术大全》,快速地翻到折了角的那页,递到他眼前。

      他垂睫淡淡地扫了一眼:“你说的办法,就是分魂入她体内,替她祓除蜮魇?”

      “是。”

      李澹矢口道:“不行。”

      阿絮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快:“为什么?这个术法对境界没有要求,要是师父能指点我一番,未必学不会,为什么不...”

      “千年前,不是没有人想到过这个方法。”他打断她,“且不说能够施展此术的人已是少数,就算是大乘期的尊者,也做不到在短时间内祓除蜮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魂体脱离,神魄俱散。”

      “纪栩,你先前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若是贸然学习此等法术,导致魂魄无法归灵,你只会落得比被‘引魂’更惨的下场。”

      李澹的声线冷硬得像冰碴,“以你目前的修为,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做到先人没有做到过的事情?”

      她皱起眉头,“阿絮从未不自量力,妄想彻底除去林小姐身体中的蜮魇。我虽然修为低微,总也凭借体质特殊活了下来,师父至今也没见过除我之外第二个‘至阴之体’吧?”

      “既然我有不受祟物侵染的能力,为何不试试将她体内的蜮魇转移到我的身体里来呢?若能救活她,自然皆大欢喜,左右我不会因蜮魇而死,大不了就是难受一阵子...”

      李澹一字一句道:“灵体的承受能力是有上限的,你自恃体质特殊,如何就能笃定自己不会死?这还不是不自量力?”

      一句接一句的否定,如同一盆接着一盆的冷水,劈头盖脸地朝她泼了过来。

      纵然她心中清楚,李澹说话素来是这样的语气,阿絮的气性也免不得被激起来了。

      她梗着脖子,执拗地盯着他道:“死了又如何?正如尊上所说,我这条命不过是捡回来的,要是没有遇到您,也许早就死在百鬼道了也说不定。

      “当初说要拜师,本就是为了学习法术,利用我特殊的体质,为您在蜮魇一事上分忧。尊上同意带上我,我不信您未存半分利用之心。

      “如果连这种风险都不敢冒,只会一味躲在您身后,那我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死了也只能算我命薄。”

      撒这样大的脾气,自他们相识以来,还是头一回。一通话说下来,竟是连往常挂在嘴边的“师父”也不叫了。

      “纪、栩!”

      这两个字从李澹的齿关中挤出来,顿时便有如霜雪般彻骨的寒气席卷四周,吹动层叠帐幔,慑得她打了个激灵。

      “你当人人的心肠都是铁石铸成吗?纵使你如今只是假借‘徒弟’之名跟在我身边,可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但凡有半分情份在,我都不会让你冒着丧命的风险,去替我分这劳什子的忧。”

      嘴上终日师父长、师父短的,日日说着“师父对我最好了”的好听话,可心中也不过觉得他是个只会利用她的人吗?

      阿絮对上他复杂的眼神,一时哑了口。

      “...罢了。”

      李澹最终还是认输般垂下眼睫,“你我终究不是真师徒,我的确没有立场劝阻你的行为。”

      “分魂术,我可以教你。但施术成功与否,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你,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青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周身飒沓的寒意卷起长幔,阿絮下意识伸手去抓他,却只抓到了一手空气。

      她回过神来,弱弱唤了一声:“师...”

      “过来吧。”

      他置若罔闻地转身,只给她留下了一道修长的背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陵水城(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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