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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陵水城(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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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澹应道:“嗯?”
“师父。”
“嗯。怎么?”
“没什么。”她好像缓过点劲儿来,嗓音带了笑,“就叫叫你。”
他无语地转回眼:“看来伤得也不是很重,还有力气说笑。”
“你说气话,我不信。”阿絮咂咂嘴,厚着脸皮道,“师父一定很担心我,不然怎么会主动扶我,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
李澹不搭腔,她又道,“师父,你刚刚走那么快来看我,是不是看我吐好多血,怕我死了?”
“...”他顿了好一会,最后只是道,“避谶。”
阿絮:“啥?”
“一直挂在嘴上反复说的事情,未来极有可能应验,所以这些不好的话要少说。”他一板一眼地解释。
“噢。”她提高了声调,“您的意思是,只要我每天都说一遍‘我要永远陪在师父身边’,以后就一定会成真咯?”
李澹又不说话了,估计是在心里腹诽她不要脸。
阿絮想到这儿忍不住笑起来,身子乱抖,被他冷冷瞥了一眼,“别乱动,摔了又鬼吼鬼叫。”
“我哪里鬼吼鬼叫了!”
这句话很快就在李澹给她上药的时候被推翻了。
“我...真的...不行了...师父...”
“才涂了一条腿,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在给你截肢。”李澹冷面无情,“忍一下,很快就好。”
但估计是觉得她皱着脸的样子丑得不忍睹视,剑尊大人还是放柔了动作,快速地处理完了伤口。
等两条腿都包上了纱布,阿絮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乌黑的一双眼瞧他:“床让给我,那师父今晚睡哪里?”
“不用你管。”他坐在屋角的矮几边,背对着她,不知在鼓捣什么,“快睡觉。”
“要不,我把床让给师父一半?”她的眼弯成月牙,“师父可以在中间画分隔线,我保证不会越过的!”
李澹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凉飕飕地盯了她一眼:“我和你说的规矩,才几天就全忘光了?”
“记得——”阿絮撇撇嘴,沉下嗓子学他的语气,“要尊师重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没等李澹回话,她接着道:“师父,醉怀楼的弟子要是犯了错,要受什么罚?”
“小错抄剑谱,扎马步,罚月例;大错就去后山关禁闭,去戒律堂受戒鞭,或者降级打入外门。”
阿絮:“啊,好严格啊。”
李澹“嗯”了一声:“你若真是我门下正统弟子,就凭先前那些言行,一个藏书阁都不够你抄的。”
他语气平淡地威胁她,“我身上也带了十几本出来,再不老实睡觉,就过来抄剑谱。”
抄剑谱?
阿絮想到李澹先前看的那本剑谱,也不算厚,也不算薄,但十几本加起来,踩在脚下也够她垫成和李澹一般高的。
她这么一想,打了个抖,立刻老实了。
李澹耳边终于清净下来,听她好一会没出声,遂满意地不再盯着她。
少女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地打滚,碰到腿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就是死活睡不着,最后实在忍不住,将被褥一掀,踉踉跄跄地下了床,蹭到桌边,探头探脑地去看李澹在做什么。
剑尊大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指拈莲花,双目微阖,俨然是在打坐,他周身萦绕着极纯极浓的灵气,闻起来竟然有股淡淡的花香。
阿絮猛吸了两口,又把视线投向了他身前摊开的那本心经。
那心经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书页有些泛黄,但仍保存得十分完好,看得出是主人的心爱之物。她伸手翻了翻,扉页上写着圆润端正的几个大字“鉴真赠怀景”,看上去并非李澹的笔迹。
“你是迫不及待地想抄剑谱了吗?”
耳边传来青年慢条斯理的声音,一回头,看见李澹正冲着她面露莞尔。
这是她第一次见李澹笑。平心而论,这个表情放在这样一张脸上是很好看的,可是阿絮还是忍不住毛骨悚然了一下。
“哈哈,你别、别这么看着我。”她抖抖肩膀,灵机一动道,“其实我过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师父说。”
“就算是天明日就要塌了,也无需你以这样的姿势来同我汇报。”
他薄薄的眼皮一垂,落在两人之间相距不足一拳的空隙上。
哎哟!方才靠都靠了,怎么一下子又拘谨起来了!
这话阿絮没敢说出口,老老实实地蹭到对面另一个蒲团上坐下,刚一贴地,又弹起来:“好硬!这蒲团这么这么薄?师父你今晚就准备在这里凑合吗?不行吧?今晚又湿又冷的,万一落下风湿之症什么的...”
“停。”李澹打断她,“你要说的重要之事到底是什么?”
“啊!对对对。”她才想起来这茬事似的,手握成拳在掌心一敲,道,“我仔细一想,这郡守府的怪事,有三处疑点。”
“您还记得我方才说,闯进我房中的‘应该是褚则’吗?”
他颔首道:“记得。为何这么说?”
阿絮道:“这便是第一桩怪事了。今日我与他交手时,意外发现他的脸上盖了一层皮。”
她指了指鬓角,“我猜,这个‘褚则’是别人易容的。真正的褚则,多半在郡守府刚刚事发时,就已经被人替换,下落不明了。”
这人倒是聪明,知道用易容的法术容易被比自己境界高的人察觉,于是使用了人界的易容之术,虽然麻烦,但钻了个仙术轻易察觉不到的空子,寻常人又看不出来,确实称得上天衣无缝。
李澹抬眼看她,天青色的眸光寒凉锐利:“你看得真切?”
“真真切切!”阿絮并起三指,举到脸侧,又道,“这第二桩,便是‘褚则’深夜探我房中的原因。”
“经我试探,他多半是为了验证我的‘至阴之体’而来,再一想,林小姐偏偏也是体质偏阴,您说,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他颦眉:“你是说,这个‘褚则’真正的目标其实并非林小姐,而是体阴之人。”
“师父也这么觉得对吧?这就牵扯到第三桩疑点了。”她抚掌道,“昨日林公子无意中同我透露,林小姐并非毫无修为的凡人。真正的褚则曾说她体脉纯净,还教授过她炼气入灵的基本功。”
是否有纯净的灵脉,是凡人能不能成为修仙者的衡量标准,即使跨过这道门槛,修为也需要自己去度化。修为太低的人,在李澹这种仙尊的面前,正如蚂蚁站在大象面前,若不去特意关注,是很难被察觉的。
然则无论修为高低,凡人与修仙者终究有壁。最显著的区别就是,有些邪祟对凡人不屑一顾,唯独对有灵脉的修仙者情有独钟——比如蜮魇。
阿絮道:“也许我们一直留意错了,出问题的并不是‘褚则’,而是林小姐。”
李澹心里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她看着惫懒,整日没个正形,没想到竟暗中留意到这么多细枝末节,分析起事情来也是逻辑清晰、有条不紊,倒不像看上去那般无所事事。
他沉吟道,“那待明日晨起,便依你所言,去见一见林小姐。”
“好!”
事情说完了,她却不挪窝,赖在原地,撑着脸坐看看、右看看,再假装不经意地看向李澹。
大约这么三十个来回之后,李澹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了:“你在看什么?”
“啊?”阿絮头枕在交叠的双臂间,笑盈盈地直白道,“看师父好看。”
这她没撒谎,他确实好看,连阖目时的眼裂都尤其狭长,更遑论鼻梁高悬,薄唇淡粉,别有一番灵逸的俊秀。
“......”
李澹噎了一下,好半晌,垂眸轻吐了一口气,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册,拍到她的面前。
“这个比我好看。”他说,“不爱睡觉,想来是格外向学了。那就把这本看完,再写两千字的观后感给我。”
阿絮听着他平淡无波的口气,总觉得他其实有些恼。
至于这恼里到底有几分羞,又有几分是觉得她无礼,违背了尊师重道的准则,她就不大清楚了。
“好吧。”她心情很好地应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可翻开那本厚册子的瞬间,阿絮“呃”了一声,立时明白了李澹把这本书给她的原因——入目的不是图画剑招,反而密密麻麻地全是字,打眼望去,头晕目眩,再多看几行,即可坐地升天。
她倒回封面去一看,只见上书十三个大字:《十三洲法术大全:从入门到入土》。
扉页上头居然还有作者的亲签。“灵羌君”三个字横贯书页,笔迹风流,十足骚包,看得出来作者本人对自己的这本大作极其满意。
可恶!李澹肯定是在借此报复!
阿絮咬咬牙,可想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为了面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安慰自己:左右睡不着,随便看看便罢了。
所幸,这本法术大全字虽多,但内容并不干巴。措辞幽默不说,且全是大白话,每条法术下头还有具体实例,仿若一个个小故事。
不知不觉,阿絮就看进去许多,一页翻过一页,直到一条格外特别的法术跳入眼中,引起了她的注意。
分魂术?
【分魂术,故名思义,即是修仙者将自身魂魄主动分散,极限为叁。掌握分魂术者,可以将意识附着于魂魄分体之上,主动探入他人灵体、识海之中。
与搜魂术不同,分魂术不会伤害受魂客体的灵体或者灵识,且除客观记忆之外,亦能悉知受魂者的心底之念。
有一说称,此术“最终形态”甚至可以替受魂者祓除缠身之邪祟,但需魂魄分体停留极久,极有可能造成魂体脱离、无法归灵,十分危险,因此目前尚未得到证实。为保仙体安全,作者温馨提示您万勿尝试。】
【另补:此术无需灵力加持,只需天赋领悟。愚笨者学不会,不要学。】
阿絮:“......”最后九个字未免太伤人了吧!
她指尖压在那行“祓除缠身之邪祟”上,停留良久,若有所思:魂体脱离?这个词在她身上好像不适用,毕竟她是夺舍入体,“魂”与“体”本就是分离开来的,不存在“无法归灵”这一说,更何况她的魂...
她回想起刚掉入鬼哭涧那段时间,涧底的煞气将她三魂七魄一点点磨成齑粉,疼得钻心剜骨直至麻木的感觉,不禁默了默。
这样说来,似乎她正好满足“分魂术最终形态”的苛刻条件?
若她能学会此术,是否就可以分魂潜入被寄生者的灵体中,吞食掉他们身上的“蜮魇”,再回到纪栩的身体里,将祂们转化为修为和灵气——?
这可真是意外发现了。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觑了眼李澹,一时计上心来。
......
次日卯时,二人就出了门。
天还没完全亮,庭院中只有零星几个侍女,正伴着鸟儿啾啁声洒扫着庭院。
在拜访林琬宜之前,二人还是决定先去一趟柴房。他们绕过那几个洒扫侍女,抄小径往府中西南角赶。
经过剑尊大人昨夜妙手回春的治疗,她的腿伤好得奇快,现下已经完全不影响行走了,跟在李澹身后可谓是健步如飞,崭新的襦裙裙摆随着行走像花朵一样绽开来。
这套新裙子也不知是李澹从哪里弄来的,样式虽与先前那套大差不差,但质地是陵水特产的云锦,摸起来手感极佳,上襦的对襟上还绣了几朵栩栩如生的桃夭,极为精致漂亮。
阿絮一早起来看到新衣裳,乐得对李澹连说了二十句好话,并喜提对方一句“闭嘴”。
他大抵不爱听奉承话。每次阿絮夸他,他都好像听见了什么鬼怪之语,看上去恨不得用糨糊把她的嘴粘上。
剑尊大人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她正神飞天外,眼前一下没注意,猛地就撞上了前方忽然停下的李澹。
她吃痛地揉了揉被脊骨撞痛的鼻梁:“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