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陵水城（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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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房中的时候，其他人多多少少都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见阿絮垂眉耷眼地跟在李澹后头，林璟言不由皱了脸，有些担心地开口：“姐...”
这一声还没出口，就被李澹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麻烦诸位出去等待。”他手负身后，语气不容置辩，“施术需要安静的环境。”
阿絮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慢慢走到床边，放下了两侧挽起的帘帐，厚重的锦缎委地，掩住了她的身影。
外头的脚步声错落着渐渐远去，她自幽暗中回身，从帘幕没有合紧的缝隙中看出去，那袭粉色轻衫在门前驻足一瞬，终于还是迈了出去。
啪嗒。
门合上了。
如他所言，李澹把一切全权交给了她，并告诉她，如果分魂术没能成功，他会亲手了结了林琬宜。
而术法的诸多反噬，阿絮则要自己承担——他说，既然她一意孤行，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
阿絮合眼轻吐了一口气，尽力将李澹的声音逐出脑海，凝神集中于眼前的少女身上。
在床边半跪下身，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将鲜血点在林琬宜的印堂，低声念道：
"魂魄归元，灵识聚散，阴阳之引，万法归一。"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滴血液瞬间在她额心化开，幽如冥火的亮光跳跃在阿絮的指尖，逐渐放大、放大，直到将两人都裹挟其中，将整个帐中都映得亮如白昼——
呼！
眨眼之间，又猛地寂灭，床边少女的身子随着亮光的消逝软软地倒伏在床边，宛若一具没有了魂的木偶。
...
林琬宜的魂界之内一片昏暗。
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飘着，没有目的地，只好一直向前，逐渐听见耳边的寂静被细碎的嘈杂取代，无边无际的漆黑中有一线光亮破开。
阿絮拨开重重雾障朝前飘去，看见一颗大约如人头颅大小的球体正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淡青色的光芒。
它周身被浓厚的漆黑煞气包裹，那煞气如棉、如絮，结成一团一团，如同血蛭一般吸附在那颗光球上，她探身仔细去看，那些煞气却像是有意识的活物，感受到她的靠近，向两侧散开。
阿絮绕着光球飘了一圈，总觉得这煞气长得莫名眼熟。
这就是“蜮魇”吗？
她试探着化出双掌贴到那颗光球上，那一团团黑色忽然便躁动起来，绕着光球不断涌动，甚至发出阵阵冲天啸气，震得中心那颗光球忽明忽暗，一副大势将去的样子。
阿絮暗道一声不好：这颗光球想必就是林琬宜的“魂核”，出现这样的状态，无疑意味着林琬宜现下命悬一线。
魂核是每个人魂魄的中枢体，司掌“自我”。只要魂核未熄，就说明此人意识尚存；若魂核因外力碎裂，只要光亮仍在，那只要将碎片尽数收集起来，精心养护，便尚有一线生机。
显然，若再放任蜮魇侵蚀魂核，林琬宜的“自我”很快就会被祟物取代，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怪物。
她屏息凝神，摸索着如何将蜮魇引导到自己身边。
起初，那些祟物还有所防备，以观察的姿态绕着她盘旋游走，慢慢地，祂似乎意识到阿絮的魂魄比方才那枚将熄的魂核更加“美味”，便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不由自主地靠近过来，然后逐渐变快、越来越快。
那些黑气不断膨胀，几乎盖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芒，自下而上紧贴住她的魂体，仿若滚烫业火般贪婪扭动，魂体缥缈，按理说不该有肉身一样的感官，她却感到全身被烧得大汗淋漓。
阿絮强忍着强烈的不适，直到魂核上攀附的蜮魇尽数消失，重新燃起微弱的光芒，才终于敢放下手。
李澹方才一再强调，一旦得手就立即退出林琬宜的魂界，然则她将将转过身，便有一枚荧黄珠子落到掌心。
她抬头望去，才发现周围的一片黑暗早已被重燃的魂核照亮，魂界内，半空中，正漂浮着无数模样相同、拳头大小的荧黄珠子。
这种模样的珠子，她隐隐约约记得是魂界之中储存记忆的“念珠”：每一颗念珠，都储存着神魂中一段独立的记忆，修仙界常说的“搜魂术”，便是将念珠自魂界中提出，即可搜取他人的记忆。
为什么...唯独只有这颗周旋在她左右，无论如何不肯离去？
难道是这颗念珠里的东西，是林琬宜潜意识里想让她看到的吗？
阿絮不由顿住了脚步，犹豫着碰了碰那颗念珠，可不消轻轻一触，那念珠便立即将阿絮的魂魄整个儿扯了进去——
*
圆月高悬，今夜风紧。
一条瘦长人影踏着月色快步穿越廊下，回廊边上栽着几株的广玉兰，在料峭春寒中瑟瑟颤抖。
那人驻足在檐下轩幌旁，戳破了窗纸，自小洞中窥去，借昏暗月影，依稀可见紧掩的华丽床帐。梳双把髻的小侍女蹲靠在脚踏边，歪着脑袋，睡得正酣。
他眼中划过一丝得意，竟然直起身子，大剌剌地走向了厢房的正门。
正当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响。他循声望去，却只见一片玉兰花瓣乘着风息，晃晃悠悠地飘荡到他的脚边。
男人警惕地四顾一圈，强压下心中那阵莫名的不安，回首推门而入。
“...”
啪嗒一声，木门在阿絮身后合上了。
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径直走向床边的背影，终于确定了他看不见她的存在。
阿絮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凑近男人身侧左右打量。男人似乎觉得有些没由来的痒，抬起手拢了拢脸侧的鬓发，就这么一下，便让她觑见了耳后面具的痕迹。
是那个“影子”。
她手放在下巴上摩挲着，眼见他轻笑一声，掀开厚重床帘，然后自袖中掏出了一个圆球形的法器，从中取出一颗散发着乌光的半透明药丸，塞进了林琬宜的口中。
林琬宜和床边的小侍女显然被事先下了药，睡得昏天黑地、毫无知觉，那药丸的糖衣一经触唇，即刻融开，里头的乌黑气体逸散，顷刻便钻进了她的唇齿之间。
阿絮皱了眉。
这玩意儿有点眼熟啊...这不是蜮魇吗？！
目前的情况显然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这个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外头的月相，显然这便是整一个月前，郡守府刚刚事发之始，难道林琬宜之后被蜮魇寄生并非偶然，而是人为构陷？
正想仔细瞧瞧那枚法器，然则她还没来得及靠近过去，脚下的地面却忽尔剧烈地震荡起来。
她惊惶抬头，发现眼前景物、人像仿若被砸碎的琉璃一般，正逐渐一寸寸开裂，而她的身体，竟然开始在实体与魂魄体之间不受控制地反复横跳。
阿絮突然想起，李澹曾告诉过她：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意味着魂与体之间正在剥离，若任其发展下去，不消片刻，魂核就会碎裂熄灭。
——她留得太久了！
剧烈颠簸将她震得踉跄朝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撞翻了床头的高脚铜制烛台。
烛台倒地，发出巨大声响，榻边的小侍女被吵醒了。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睡眼，与不速之客四目相对，立时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啊——！”
厢房外顿时传来侍人的呼喊声：“怎么回事？！”
“影子”猛转过头，朝烛台的位置看过来，阿絮的身影偏偏一闪，又幻化回了魂体的状态。
男人咬牙暗啐一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越发靠近，也顾不上收拾残局了，匆忙自房中另一侧的窗台逃窜而去。
下一刻，寝房的门被撞开了，手持明灯的侍人簇拥在阁外，焦急地朝房内探头探脑，询问着情况。
一片混乱中，阿絮侧身藏进垂地帐幔之后，急忙念起李澹教给她的口诀，试图退出林琬宜的魂界。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进入了更深一层的念珠的缘故，纵她反复念诵，口诀却丝毫不起作用。
她立于念珠梦境的裂隙之间，感到自己的魂魄正被一左一右的两股力量妄图生生撕裂，拉扯得生疼。
怎么办？！
事到如今，也是无法。谁让她轻视了分魂术的风险，没有听从李澹的劝告，及时退出？
阿絮深吸了一口气，扣紧手心，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本着破罐子破摔、听天由命的心态，再次念了一遍口诀。
这一遍，她念得比之前每一遍都要慢、都要认真，带着一种“我福大命大，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信念感，一字一句道：
“神魂缥缈，玄妙难明，念动咒起，灵识归宁——”
事实证明，信念感是很重要的。
因为这一次，口诀起效了。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念珠梦境，分崩离析，她的魂魄被一股巨大的外力吸了出去。
...
一阵强烈的眩晕之后，意识终于回归了本体，魂魄像是被灌进容器里的水，缓缓填满身躯的每个角落，最终重新得到了肉.体的掌控权。
阿絮艰难地睁开眼，尚且还没缓过神，忽然就有一只手钳住了她的臂膀，将她的身子整个儿提了起来。
她懵懵抬头，对上了一双淬满冷意的淡色瞳孔。
“师父...”
“为什么吸收完蜮魇之后，没有立即离开魂界？”
青年凝睇着她，素日清和的神色，如今却被眉目间锋锐、乖张的怒意取代，仿若一张绷紧的弓，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
“为什么我已经反复警告过你，你还是不自量力，尽做蠢事？”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陵水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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