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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柳叶青(2) ...

  •   柳叶青明明在发狠,却看着像在求救。

      他好像在求眼前的齐枉,施舍给他一根稻草。

      那张敷着白粉,点着朱红的脸距离齐枉极近,一张脸放大了凑上齐枉的鼻尖。

      齐枉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这动作好像又刺激到了柳叶青。

      天地良心,柳叶青突然冲出来,齐枉忍了忍才没一拳挥上去,只看见红红白白的一张脸,带着一阵甜腻的香冲过来。

      柳叶青不放过他,齐枉躲了躲,他又凑上去,试图伸手攀上齐枉的胳膊。

      本来是讨好的动作,可柳叶青脸上一股子狠劲,把齐枉往自己方向拽,怎么看这气氛都暧昧不起来。

      “您躲我?您怕了我?真是天大的笑话······”

      “柳公子,自重。”齐枉终于不悦开口道。

      话一出口,柳叶青的动作僵住,他露出个似哭非哭的怪笑,“你叫我柳公子,你知道我姓柳,你记得我,你记得我······”

      齐枉莫名其妙极了,他把自己的袖子夺回来,理着上面的褶皱——这衣服是役泽裁的,他平日里很是爱惜。

      他看着柳叶青有陷入狂喜,在屋里里打转,叽叽喳喳地,像只登枝的喜鹊。

      这人,莫不是有病。

      柳叶青又捧了面镜子,很迫切地看自己的脸,念叨着“妆花了不好看”之类的词,又翻出来一箱子齐枉虽不能细致辨析,倒也知道是拿来化妆的物什。

      柳叶青对齐枉抛了个媚气十足的笑,背过身去,说了声“齐大公子见笑了”开始相当细致的描眉画眼。

      这人的脾性,倒也真像极了他手里那些个五颜六色的油彩。

      齐枉走过去,扣了扣桌子,柳叶青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盈盈的桃花眼,里边儿仿佛漾着水波,看着齐枉,透出十足十的欢喜。

      眼里面尽是情意,丝丝麻麻入骨的情。

      齐枉仔细看他的脸,这人脸上描的妆重,不仔细看都看不出轮廓来,但底子应当是极好的。

      齐枉看得认真,他没管柳叶青这眼睛里重得要死的情是哪儿来的,齐枉自知从不曾四处留情,倒也不少人拿这种眼神看他,齐枉太熟悉。

      齐枉的眼神坦荡,直白,他当真是在认真的辨认柳叶青的脸,倒是被看到人脸耳朵尖儿都红了个透。

      柳叶青受不得齐枉这么看他的,一点儿都受不得。

      他会多想的,他本就快要被那场来自六年前的妄想折磨疯了。

      过了片刻,是柳叶青先受不住了,事实上,自从齐枉踏进这间屋子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焦虑兼杂着狂喜快要死去。

      柳叶青垂了眼,脸烧得慌,他后知后觉自己丢脸,可又想看齐枉,于是对上齐枉的眼睛,身体的每一寸都叫嚣着欢喜,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我不认识你。”

      齐枉落下这六个字,砸在柳叶青身上。

      齐枉见眼前人发懵,对方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于是他很贴心地又说了一遍。

      “我不认识你。”

      柳叶青手里还攥着胭脂,刚刚因为过于紧张连指甲缝里嵌进去了红。

      齐枉直起身,自己相当自如地拿来张椅子坐下,他看着他,“柳公子,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齐枉当然看得见柳叶青一双浸了泪的桃花眼,他不在意,谁管这眼泪从哪儿来的。

      柳叶青双手死死掐着自己腿上的肉,掐出了血,衣衫上染出一片暗色,他在发抖,竭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能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就没人喜欢。

      柳叶青看向齐枉,对方坐椅子上,姿势泰然潇洒,目光坚定澄明,像极了六年前的样子。

      不、不是像,他就是六年前的样子,齐大公子从未变过。

      *

      六年前,柳叶青二十三,年级不算小,可模样身段一等一的上乘。

      柳叶青家,往上倒腾个十八辈儿,都是在山沟沟里窝着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也不知怎么就出了他这么个水灵灵的男人。

      柳叶青这名字是他爹随口取的,“月牙儿弯弯,柳叶儿青青”,于是柳叶青还有个小名叫柳月牙。

      外头是乱世,听人说过,可从没见过,柳叶青一家子只管低头种地,指着老天爷吃饭,实打实的老实人家。

      乱世往往接连着旱涝,靠天吃饭填不饱肚子,柳叶青在山沟沟窝到快二十三,一场痨病收走了他家里人的命,他们家只剩下他一个。

      柳叶青是伤心的,可也没多伤心,靠天吃饭的人被老天爷收走了,算是死得其所,他从小见得多,不觉得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

      他安葬了家里人,整座破屋子就剩下他一个。

      柳叶青这人没见过世面,大字不识几个,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跟着他爹坐着骡子拉的车进县买锄头簸箕,睁开眼睛想着浇水翻土,闭上眼睛在梦里都念叨着来场雨,不然苗真要枯死个干净。

      他是长得好看,可穷人家,还生在习气跟前朝没什么分别的山沟沟里,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说实在的,柳叶青长的伶俐,但脑子并不怎么灵光,村子里也有不少年轻人想着出门打拼,都说乱世出英雄,谁知道自己就是不是那个英雄?可柳叶青从来没动过那些个心思。

      他当真是个榆木脑袋,脑子里装不了太多事,吃饭就是吃饭,种地就是种地。

      虽然跟着他爹种了二十多年的地,但柳叶青并没学到什么种地的本事,种地也是门技术活儿,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除虫,什么时候翻土,都是学问,柳叶青愣是一点儿没学会,他只是跟着他爹,让干嘛干嘛。

      于是他家死得就剩下他一个,他连地也不知道该怎么种了。

      没饭吃了。

      柳叶青这个实在不会动脑的人,不得不考虑起来自己往后的生计。

      他正坐在屋子里发呆,虽说在考虑,可这空无一物的脑子转出花儿来了也没办法无中生有些什么东西,有人找到柳叶青,让他跟着自己出去。

      来人是柳叶青八杆子打不着的三叔,村子里少有的出去了还回来的人,这人自从去了外面几趟,再回来便是穿着一身怪异衣裳——柳叶青眼里的,事实上是身裁剪做工都劣质的西装三件套,柳叶青觉得那身衣服贴在身上,看着就不好干活儿的。

      三叔找上门,一改之前对柳叶青一家子爱答不理的脸色,笑得花枝乱颤的,“月牙儿啊,想不想跟三叔出去,睁大钱。”

      柳叶青想了想,摇摇头,他确实还没想好之后干嘛,可也没生出去外边儿的心思。

      地还在这儿,屋子也在这儿,鸡还要有人喂。

      在柳叶青的观念里,他是需要死在这儿的,这才叫落叶归根。

      “哎呀,你个倔小子,”三叔的表情僵了一瞬,转而又堆起笑来,“你看现在这儿就剩你一个人,你还守着干嘛,三叔再怎么说都是长辈,哪能看你过不下去,合该给小辈儿谋个生路才是,你看看,如今你只有三叔了,三叔也只剩下你,我不照顾你谁来照顾你······”

      一番话情真意切,说得合情合理。

      柳叶青突然恍然大悟,是啊,是这么个理儿。

      他爹在的时候,他跟着他爹,现在爹没了,就跟着三叔。

      总是要跟着一个人的,爹和三叔也没什么分别。

      柳叶青从小就是他爹指哪儿打哪儿,他是需要有人告诉他做什么,才能活下去的那种人,离了木偶身上的那根线,柳叶青活不了的。

      于是他朝这位打小并没说过几句话的的三叔点点头,“三叔,我听你的。”

      三叔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马上眉开眼笑,一手揽着柳叶青,亲热得很,“好月牙儿,那快收拾,我们明天就走。”

      柳叶青感觉到三叔在他身上捏了捏,这感觉有点儿奇怪。

      他点头答应,甚至没去问一声“去哪儿,为何这么快”。

      柳叶青并不在乎这个,他只需要有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他再去做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他和三叔乘上去县城里的骡子车。

      柳叶青实际上是有点儿怕的,毕竟他从来没出去过,于是他贴紧了三叔,三叔似乎很乐意他这样,柳叶青觉得三叔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但他没说话。

      “月牙儿?就不好奇叔带你去哪儿,做什么?”大概是柳叶青实在闷,三叔倒是先起的话头儿。

      柳叶青摇摇头,他是真不在意,他朝对方笑笑,“三叔,我有点儿害怕。”

      这一笑,把三叔晃花了眼,叼着的烟都掉了下来,烧着了骡车上铺的一片稻草。

      三叔手忙脚乱地把火星子踩灭了,又咳了两声,对柳叶青亲热道,“别怕,三叔在呢,三叔带你去过好日子。”

      柳叶青感激地看向他,“我跟着三叔。”

      “好月牙儿,好月牙儿。”

      三叔揉了揉他的头,脑子里还是刚刚那个笑,他没什么文化,若是有文化多少得吟两句酸诗出来,他这便宜侄子长的,当真是春色无边,跟朵海棠似的。

      按理来说,柳叶青快二十三了,是个实打实的成年人,这三叔也就三十来岁,岁数差得不多,柳叶青也完全没察觉到这一口一个“月牙儿”有什么不对。

      他眼里就没这个分别。

      哪怕柳叶青活了二十来年,他其实是混沌的,心智未开,跟个小孩儿没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一些小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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