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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柳叶青(1) ...

  •   齐枉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缠。
      无外乎是,役泽忘了跟他讲?
      或者曾经比较在意这个,过了段时间又不在意了。
      本身不是什么大事,甚至都不是齐枉需要过去多嘴问他一句的理由,但齐枉心里终究是埋下了个引子。
      这算是一种直觉,更甚于一种本能,役泽其人身上谜团众多,齐枉本无意探究,可因着这事,在心里开了个缝。
      *
      张海三见他不说话,颇有些得意,转而又怀疑起齐枉的身份来。
      “你是不是撒谎,你同先生根本不熟,再说了,从未听见先生有什么弟弟?”
      齐枉在想事,于是看上去没平日里那么开朗,撩起眼皮淡淡地看过去,陈海三声音都小了些。
      “算了算了,这次就放过你,先生人呢,我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先生的!”
      齐枉屈起手指,扣了扣椅子的扶手,他有点儿不耐烦了。
      “什么事?”
      陈海三觉得这人会变脸,怎么阴晴不定的,只能梗着脖子说话壮胆,“凭什么告诉你?”
      齐枉盯着他看,脑子里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他现在并不是很想跟个小孩儿耍花枪,陈海三的气势在齐枉的眼神下,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柳叶青,就是城西那家乐坊里一个伶人,他辱没先生,说先生的医馆不过是场烟花之地,先生什么都会,为人热心良善,帮大家解决的不少事儿,于是人人喜欢,可落在这人嘴里就成了先生以色事人,医生是假,流莺是真。”陈海三愤慨起来,“就是见不得先生好!要与先生打擂台!”
      齐枉挑了挑眉,前半多才是常见烂俗桥段,后半句这转折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一个伶人,要同医生打擂台?”
      陈海三狠狠点头,语气里的嫌弃半分不遮掩,“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赖上先生了,想借先生的好名声踩上几脚,自己好做生意罢了!”
      陈海三人不大,嘴倒是毒,混迹街头巷尾长大的小子,骂起人来满嘴毒液。
      陈海三越骂越起劲,用词之丰富倒是让齐枉长了见识。
      按理来说,一个做医生的,一个卖喉咙——或者别的什么都卖点儿的,属实是不怎么容易结仇的两类人,现在却后者跳着叫着要和前者打什么擂台。
      属实有趣。
      这事若告诉役泽,凭那人的性子,大抵也就随对方去了,齐枉想,若真是这样,岂不是错失了一折好戏。
      再者,齐枉不乐意承认,那样会显得自己和陈海三一般心境——阿泽被人辱成这样,做弟弟的哪有不管的道理?
      等到陈海三个人感情色彩极其浓郁并且混着相当丰富骂人词汇的事件来龙去脉陈述完毕之后,齐枉发了话。
      “带我去看看,这事儿不用同阿泽说。”
      陈海三满脸疑惑,“先生的事,怎么能不与先生说?”
      齐枉锤了下他的脑袋,“你想想,凭阿泽的个性,他肯定不在意,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我们得替他出头,讨个说法。”
      陈海三连连点头。
      有道理至极,先生温良的个性,就算同先生讲了,他也不会追究,到最后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姓柳的。
      于是二人出了门,陈海三带着齐枉朝东边去。
      *
      这世道还有伶人,现在都叫交际花儿,男的有,女的也有,技艺才情上佳者还能真被当个宝儿似的捧着,齐枉见过不少。
      有过几次,别人领着一水儿的漂亮男女,排成排的送过来,当时看着跟糖葫芦串串儿一样。
      一路上,陈海三讲述了这位柳叶青的来历。
      柳叶青不是本地人,大概五六年前流落至此,刚缓过一口气就进了乐坊,身子还没好全便开始登台献艺,实打实的事业型人才。
      可问题是,没人逼着他干这行儿,打外边儿来的人,本地人从来不问过往来历,伶人这行当,哪怕放在现在都是下九流,往外跑还来不急,这位柳少爷倒是一门心思不忘初心,又一头扎了进去。
      于是人们多有看不上他的,觉得这人没骨头。
      陈海三语气鄙夷,“有手有脚的,非得去买皮肉。”
      齐枉没回话,两人到了那家所谓的乐坊,齐枉上下打量。
      不中不洋,不新不古,一面是木头雕花儿,另一面是彩绘玻璃。
      看得出设计者是受过那么点儿熏陶的,但属实不多。
      现在正下午,大门关着,陈海三停住,看向齐枉,“来是来了,然后呢?”
      陈海三只道自己被这人的气势所蛊惑,都没带他那一帮弟兄。
      “然后?进去啊。”
      齐枉泰然得很,直接走过去扣了扣门。
      没人回应。
      于是又扣了两声。
      “你来敲。”齐枉给陈海三使了个眼神,他许久没有使唤人了,身旁站了这么个小子,不使唤白不使唤。
      陈海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听了这人的吩咐,走上前去扣门,一连过去了快半个小时,手都酸了。
      “您看这······”
      “接着敲。”
      这人,莫不是个傻的。
      陈海三只得继续,嘴上还不忘损了两句。
      门终于开了,里面探出个脑袋,带着一副十足谄媚,但半点儿真诚没有的笑,目光直接越过陈海三,看向后面的齐枉。
      “这位爷,我们柳公子有请。”
      陈海三震惊地看着他,齐枉没多大反应,跟了进去。
      陈海三凑近了,小声问道,“你认识姓柳的?”
      “不认识。”
      “那他干嘛请你!”
      “谁知道。”
      齐枉确实不知道,他本想着这门要是敲不开就翻墙,开了门,省力气了,既省了力气,又何必追究这力气怎么省的。
      齐枉跟着小厮走,跟逛自家后花园一样。
      这位柳叶青,品味确实不怎么样。
      齐枉这般下了定义。
      大概还在外边儿混的时候还是见了点世面,但也着实不多,别说里子了,连面子都没学到点子上,唬唬陈海三还行,但实在是入不了齐枉的眼。
      齐枉本来对这事还算有兴趣,有热闹可看,现下兴趣失了大半。
      他甚至打了个哈欠,该把这人怎么处理了,才不让阿泽烦心。
      来来回回兜了半天圈子,才到地方,这大概是想建成园林式的风雅规格,奈何整出来个迷宫样的四不像。
      小厮停在门口,对着齐枉笑,“您且进去,柳公子恭候多时了。”又一边拦住了正打算往里走的陈海三,“您单独进去。”
      齐枉挑挑眉,给大呼小叫的陈海三递过去一个眼神,抬脚便进去了。
      嚯。
      屋子里边四处垂着层层叠叠的红纱,点着熏香,透出一股近乎荼靡的气味儿,后方的榻上,坐着个人,大概就是柳叶青了。
      真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齐枉内心点评。
      现在人们喜欢玩儿高雅,把这地方弄得一看就像做不正经行当的,上不了台面。
      齐枉没吃过猪肉,奈何多得是品种不一的猪见天儿在他跟前跑。
      他在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了,看着坐在纱帐后边儿的人。
      柳叶青开口说话,确实是有把好嗓子,黏着嗓子尖儿发出轻而柔的声音,像捏着把带酒味儿的糖,和役泽全然不一样的,役泽嗓子坏了,说话平直,还带着哑,甚至是没有情绪波动的。
      “贵客,怎么称呼啊?”
      齐枉突然间感受到了一阵微妙的烦躁,这事在他结识了役泽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的。
      “齐枉。”
      他只甩出去两个字,语气淡淡。
      齐枉话本不多,至少不是如在役泽面前那样的,撒娇耍赖逗闷子,信手拈来,齐枉觉得熟悉,并非是对这个人,而是对自己骤然冷却下来的灵魂,感到熟悉。
      柳叶青的声音百转千回,依旧是柔而媚的声调,就是听着阴阳怪气,“齐大公子行走江湖,都不用个假名的吗?”
      齐枉一愣,这人,怕不是什么旧识。
      脑子里过了遍,自己确乎,更也无从去认识这种人。
      齐枉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柳叶青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他甚至坐不住了,隔着层红纱都能看见他的各种小动作。
      “不愧是齐大公子,不愧是齐大公子,在哪里您都是齐大公子。”柳叶青抓着自己的头发,两只脚绞在一起,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嘴里念叨个不停。
      “您贵人多忘事,嚯,不对,瞧我说的,我这种人您只怕看都不会看上一眼,您倒是潇洒,倒是自在,捏死个,毁了个,或者救了个,随处可见的虫子,又算得了什么······”
      齐枉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莫名其妙的装神弄鬼,又莫名其妙的发疯,而他从进了这个屋子,也就说了两个字。
      这是在干嘛啊。
      柳叶青已经站起来,在红纱后面来回踱步,两只胳膊抱在一起,挠着自己的皮肉。
      齐枉突然很想回去,他得帮役泽把院子里晒的红薯干翻个面儿,该翻面儿,不然之后吃起来会不香。
      齐枉开始神游了,面前的红纱突然被拽开,力气之大掀起屋子里一片红浪,齐枉看见一张脸直直朝自己逼过来,停在离了一寸的位置。
      柳叶青眼睛发红,死盯着他看,似乎要将齐枉的皮肉连同着骨头一块剥开。
      “齐大公子,您真的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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