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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城(4) ...

  •   齐枉不是没想象过役泽蒙在黑布之下的那双眼睛,该是什么样子。

      因为那露出来的半张脸,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抵得上齐枉曾见过的万般颜色和脂粉。

      齐枉见过的美人很多,顶尖的绝色也不在少数,可他不耽于这个,于是更不可能是个看见个有几分姿色的人,便巴巴凑上去失了魂的。

      没一点儿心理准备,役泽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一张脸,就真切地出现在齐枉眼里。

      于是齐枉曾在脑袋里盘算过的,联想过的,再怎么好看到了底的一张脸,都远比不上眼前。

      役泽长的,真真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他像个前朝的旧物,是举国之工匠雕出来的花,他无疑是珍宝国色,可不该有生气,不该在时间还流动的地方活。

      他该被收藏保存起来,该被世人观瞻,被天价拍卖,可他不该落在地面上。

      他有双浓重的,黑的很深的眼睛,成了他整个人身上几乎是唯一的颜色,那双眼睛很亮,像个濒死的人在最后时刻爆发的活气,几乎整个人还算活着的生气都拴在这一双眼睛上。

      旁人看着他,就好像他一定能救自己的命。

      这感觉太奇怪,太奇怪。

      齐枉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甚至不敢去看役泽的眼睛。

      对方笑了,笑得很浅,浅得如黎明时分的花开。

      役泽将齐枉的身子往上扶了扶,将碗凑近了他的嘴。

      齐枉呆愣愣的,凭借着本能喝下去,喉头滚动,吞咽至胃里。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役泽喂完了睡,又端了碗好入口的糖粥,齐枉慢慢的吃,役泽也不着急,一勺一勺地喂。

      良久,齐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的眼睛······怎么摘了?”

      他想问的太多,可现下只问得出来这一句。

      役泽挑挑眉,有些意外,“你问这个?阴雨天气,光线弱些,就摘了。”

      “哦。”

      齐枉应了声,脑子终于开始慢慢转起来,除了身上的酸痛之外,他能感受到身后人那把骨头架子硌着自己的皮肉,太明显了,几乎是有些疼。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现状。

      他正窝在役泽怀里——一个看上去没比自己好多少的家伙,享受着几乎婴儿式的照顾。

      喝水要喂,吃饭要喂,对方甚至很贴心的吹凉。

      并且在那之前,齐枉想起自己凄厉的惨叫,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丢人的时刻。

      齐枉其人,向来在意外表,当然,受到生命威胁时,外表当然随随便便往后排,可现下的情况,尤其在役泽面前,他开始忧心自己这副尊容来。

      想必这辈子最难看最丢人的样子,都让役泽见了去了。

      齐枉脸烧得慌,他快哭了,被自己丢人丢的。

      可他甚至在役泽怀里,躲都没个地方躲。

      老天爷,暂时别让他见人了,烦请给他点时间,多少能体面点儿出现在役泽面前,挽回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太、太难过了。

      齐枉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丢人,他还不能大动作,于是把身子往下滑,将自己从役泽怀里滑下去,陷进被子里。

      役泽当然感觉到怀里的人跟个蛇似的不安分地往下滑,可他光是把人扶着都费了大半力气,齐枉是个二十郎当岁身体素质倍儿棒的大小伙子,就算还伤着,可凭他想把人薅回来,是薅不住的。

      役泽听见被子里的人发出呜咽的声音,他叹了口气,心说,孩子太苦了,可总算熬过来了。

      于是鼓励一样,轻轻拍了拍齐枉的头。

      齐枉更痛苦了,他被自己臊得喘不过气,役泽这两下头给拍的,让他觉得自己无非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儿,更甚至于是条讨食的狗。

      得说点儿什么,要真往这种方向发展下去,齐枉觉得未来一定会走向自己最不乐意走的方向。

      “我昏睡了多久了?”

      役泽哭笑不得,只能跟人隔着一床被子对话,这人的脑袋还半边枕在自己腿上。

      “七天。”

      “这么久了?”

      “不算太久,之后的治疗就轻松多了。”

      “那我算是好了?”

      “算是。在这之前,会有一半的几率好,剩下另一半的几率变得更差,我替你选了。”

      役泽还是说了,这种事情没必要瞒着,捂着头看不见脸的人沉默一阵,闷闷回到,“谢谢你,役泽。”

      “如果你让我选,我未必会选这个,可我现在感恩于你替我选了这个。”

      “不怪我?”役泽语气很轻,像在哄人。

      “不怪,我谢谢你,连你的老祖宗上下十八辈儿都谢谢——还来不及。”

      役泽轻轻笑了笑,这家伙总算正常了点,“那你起开些,我腿有些受不住了”

      听见这话,齐枉飞快弹起来,但也没能弹太远,毕竟整个人还没好利索。

      他弹到旁边去,头伸出来,艰难支着身子问,“腿?你腿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

      役泽语气轻松,“阴雨天气,腿上有疾,会难熬些,平常倒是不碍事。”

      齐枉皱皱眉,“眼疾,腿疾,晴朗天气眼睛见不得光,阴雨天气腿脚不利索,你这人······身上还有哪些疾?”

      齐枉没来由的心疼,他本想问怎么回事的,可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当,像是探听别人过往 ,便只能转了个弯儿。

      他不对劲,他以往向来不在意这些的。

      役泽没回他的话,他看齐枉一脸皱巴巴的,只觉得有趣。

      刚捡了这半死不活的人的时候,交流起来,觉得太过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太稳当、太妥帖、说话做事太体面,可现在终于显出了点儿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不稳当和不稳重来。

      这是很好很好的事。

      看着齐枉,役泽难免会想到自己和他那般年纪的时候,说是实在的,大概不如他,自己年轻那会儿要比齐枉毛躁多了。

      役泽曲起食指,在他眉心点了两下,“你看我还有哪些疾?先让你这半条命彻底回来了再说。”

      齐枉觉得自己眉心发烫,他想不出来该回什么话,盯着役泽,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役泽起身,拍拍自己皱了的长衫。

      “好好休息,吃食给你准备了,七天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別吃猛了。”

      行吧,齐枉自知这耻辱状子上又多加了一条,贪吃鬼的形象是跑不了了。

      “我要出去一趟,你注意別做什么大动作。”

      “你去干什么?”齐枉干脆自暴自弃了,眼巴巴的问。

      “买几味药材,去不了多久的。”役泽语气和缓,似乎极为擅长这种场面。

      “可你的腿······”

      齐枉注意到对方揉了揉左腿的动作,可役泽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不适的样子。

      “不防事。”

      齐枉还没来得及开口劝,他便走出去了,一瘸一拐的,看着要比之前更孱弱了些。

      役泽虽瘦,但腰板儿直,走路端方稳当,尽管整个人冒着死气,还能算是有点儿风骨,现在深一脚浅一脚的,看着只剩下了揪心。

      役泽出去了,齐枉躺在床上,抬头看横梁,旁边的饭菜糕点还冒着热气,想必是时间正好,这会儿吃下去是最美味的。

      齐枉啊齐枉,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这天大的情,你又用什么来报呢。

      *

      役泽拿了把油纸伞,自己糊的,他做的第一把伞,粗糙了点,但结实能用,之后也有做得更漂亮的,送了周围人家。

      齐枉心里不好过,役泽这边倒是轻松。

      腿是疼的。

      换了人来,是躺在病床上捱都捱不过去的疼,可是役泽习惯了,这点儿疼放在他身上,只当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走路跛了点儿,不大方便罢了。

      没人看出来的,他甚至适应得好像出生来就带了这个毛病。

      他撑着伞,在巷子里慢慢走,雨不算大,这座边陲小城是不多雨的,只是倒春寒这阵儿雨水多些,这段日子过去了天气就会正式回暖,一年到头难得好春光就要来了。

      役泽是喜欢好天气的,他喜欢温暖和煦的春光,柔软质朴的心肠,他喜欢天底下一切亮堂堂的“好”,虽说这些“好”与他本人相去甚远,他大抵是没办法体验的了。

      所以他是挺喜欢齐枉的,就像他哪怕半截入土,依旧在期待春天一样。

      役泽慢慢走,走出了巷子,走上大街,下雨的时候没平时那么热闹,但各处依旧是鲜活。

      役泽住在城门口,第二条巷子,第一条巷子是一排仓库,他住在巷子里比较靠近街道的一户院子,第一条巷子的仓库里存放着打仗用的物资,一些不知道被淘汰了几轮,最终沦落到这座小城里的枪|械|火|药,均是缺胳膊少腿儿的,一炮没轰出去就先自己炸了膛的货色,于是堆在仓库里,意思意思,上了把锈得不行的锁。

      谁都可以从里面摸点儿东西出来,但没人去摸,一是实在没用,二是这座小城里的人都不好这个,过日子,要那些东西做甚。

      所以说,这里也是没什么官兵的,名义上登记造册了的也有,指挥官开了家粮油店,士兵有的在拉黄包车,有的发挥自身特长各谋各的活路,当厨子的,摆摊儿画糖画的,抻面的,四处开花。

      这地方是个世外桃源,不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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