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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城(3) ...

  •   药性烈。

      这话说轻了。

      吃完饭不多时,齐枉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被褥温暖,胃里舒适,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几乎要睡过去,他没把役泽的话当回事来着,毕竟从他撞开役泽家的门开始整个人就在走运,一碗药水,能使人难过到哪里去。

      前一刻钟齐枉还是这么想的,直到一股剧痛从五脏六腑的深处蔓延上来,他才意识到问题似乎不太妙。

      开始是不甚明显的痛感,再过一会儿是越来越明显,直到在全身炸开一阵无法忽视的剧烈疼痛,伴随着灼烧感,又忽然如坠冰窟。

      这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齐枉觉着要比自己受伤临到死那会儿还难受。

      这疼磨人之处在于把人吊着,他神志清醒地不得了,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已经要疼死过去了,却不得不万分清醒地感知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处传来的巨大痛苦,晕都晕不过去。

      役泽是算好了时间的,这会儿药劲差不多该上来了。

      他也没法子,齐枉伤着了内脏,身上被子弹打了得有五六个眼,筛子似的,一吹风能漏,能够爬到他这儿来全凭意志,这股子劲连役泽都是惊讶的。

      他听见隔壁房间发出嘶吼声,惨得跟要死一样,不,要死了都叫不出这种阵势。

      这疼只能他自己捱。

      本来也不用受这苦的,但换了温和的方子,必然会落下病根,以后齐枉大概是骑不了马,过不回他曾经威风凛凛的日子了。

      役泽知道是有多痛的,没人比他更知道了。

      他自作主张替齐枉选了,挺多人受不得这痛,宁愿后半辈子过成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役泽没给他第二个选项,直接喂了药。

      役泽是怜惜齐枉的。

      他向来怜惜这样的人。

      二十四岁,大好年纪,聪明懂得多,见过世面,会做人,是个天才,活得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好了,心里还能长着根骨头。

      这样的家伙,不该过缠绵病榻的日子,合该把他扔进乱世,随了他的意,想怎么搅就怎么搅出一片天来的。

      役泽见齐枉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听着旁边房间传来的嘶吼,着实是撕心裂肺,照齐枉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发出这样丢人的声音的,可他疼到实在是无法顾忌那些个了。

      役泽在厨房里收拾家伙事儿,酱油瓶子醋碟子,他没什么力气,干活只能慢慢的,甚至一次性都拿不了太多东西。

      他没去看齐枉,想来齐枉也不愿意让旁人看见的。

      *

      役泽收拾完了厨房又收拾院子,收拾完了院子又去摆弄旁边的葡萄架和菜园子。

      往常他的一天倒也不全然泡在这个小院子里,只是虽不要出现在齐枉的视野里,周围还是不能离了人的。

      齐枉从天亮一直叫到日头落,嗓子都不行了,只能发出类似濒死的野兽那样的声音,听起来越发不像个活人发出来的。

      中途也有邻居敲了敲役泽院子的门,毕竟这怪叫着实吓人。

      先过来的是住对面的苗三婆婆,是个媒婆,街头巷尾都走动得勤,一年到头都说不成几桩媒,本身还算相互有意的男男女女,经了她的嘴,倒说成了个老死不相往来。

      可以见得,苗三婆婆实在是不合适做这门活计,可老人家热爱这项事业,儿子女儿都算孝顺,她不愁吃穿,于是尽管没说成——还说散了不少,可依旧执着于这项事业,倒也随老人家开心去了。

      役泽正研究院子里的葡萄藤,他还是第一次种这玩意儿,正处于摸索之中,就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种死了。

      这画面该是挺赏心悦目的,役泽不像活人,可也没办法不承认他好看,只是背景音还是齐枉凄厉的惨叫,这画面就怎么看怎么瘆人起来。

      “苗三婆婆来啦。”

      役泽笑着招呼,顺手打算给老人家搬个凳子。

      苗三婆婆连连摆手,她这会儿可不敢在这地方久坐,这人叫得隔了几堵墙听了都觉得会做噩梦,再在这院子里坐一会儿,只差大半夜被厉鬼索命了。

      于是苗三婆婆连门槛儿都没迈,只在门口探了个头,“我说,泽小子啊,这是什么动静?”

      役泽也不是没对人说过自己的年纪,只是没人信,年长点儿的就那样称呼了。

      “病人,怕疼着呢。”

      苗三婆婆往那屋子里探了探,还是没进去,“这么怕疼呐?杀年猪也不带这样的动静的。”

      役泽耸耸肩,表示了他的无奈,“也是,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怕疼怕成这样的大小伙子。”

      说话间,里面的声调骤然拔高,惊得苗三婆婆连门都差点没扶住。

      “这······他会不会疼死了啊?”

      “不会的,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嗨呀,不疼死,这么叫着,嗓子也迟早会废了啊!”

      役泽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苗三婆婆对役泽的话将信将疑,可她不是医生,也挑不出什么一二三来。

      等到齐枉知道自己在这街头巷尾落了个细皮嫩肉,怕疼怕得要命,受不得一点儿苦的形象,那又是不久之后的都事情了。

      役泽在这一片儿人缘挺好,大家日子都过得难,不敢生病,生病得花钱,役泽给人治病,有钱的象征性给点儿,没钱的直接不收,各种各样的营生他也做点儿,似乎没什么他不会的,有个什么问题要问,小忙要帮的,找他准能妥善给解决了。

      早些时候,周围人也怕他的,这世道对摸不清来历的人都怕,来历不明的人谁知道身上背了些什么麻烦事,没人敢去招惹。

      役泽病鬼一个,看着就活不了多久,顶着这副好皮相,看着就不是个清净的的家伙,他能在这儿住下来,过着还算安分的日子,中间也经历了不少事。

      苗三婆婆欲言又止,她想探听点儿什么消息,可一番对话下来,除了里面是个怕疼的大小伙子之外,算是半点儿没打听出来。

      这就些个,坐在家里都能知道了。

      “苗三婆婆,您稍等一下。”役泽说了声,回了屋子,转头拿出个簸箕来,上面是堆起来的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这声儿只怕还是会持续一段时间,不过喊哑了会清净些,免不了会吵到大家,这是自己做的些干果零嘴儿,烦劳您散出去,就说是役泽的一点儿小心意,叨扰大家伙儿了。”

      他往后看了眼,抱歉笑笑,“本来该我自己上这趟门的,可实在走不开身。”

      苗三婆婆叹了口气,这话说的妥帖,她本来对役泽印象好得不得了,如今零嘴儿又稀罕,谁家没个好这口的小辈,更何况这年轻人的手艺,街坊间都是知道的,算他们讨着好了。

      “那行吧,我也不多问了,盼那小伙子少受点儿罪。”

      苗三婆婆接过去,没再问,二人又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苗三婆婆的日常本就是挨家挨户的坐坐聊天,整条街数她最闲,走这趟顺路罢了。

      *

      齐枉不知道自己在这剧痛之中熬了多久,还在呼吸的一分一秒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

      比死更难受,莫过如此了。

      更可恶的是他的脑子该死的清醒,那些能够感知痛觉的神经一个二个整装待发似的,一刻不停歇的给他传递着信号。

      日头暗了下来,齐枉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甚至没办法去在意自己发出了什么丢人的声音,齐枉向来是在乎形象的,现下早也就不在乎了。

      觉是完全睡不着的,等到疼痛开始减轻,第二天的日头又上了。

      齐枉脑子里除了喊疼终于得空冒出来其他的想法。

      幸好,役泽没进来,不然丢死人了。

      绷了快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了点,齐枉昏了过去,他巴不得能赶快昏过去。

      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七天。

      *

      齐枉醒的时候,脑子还发蒙,抬眼便看见役泽坐在他的面前,对方搬了张椅子,翘着二郎腿,上边放着本书,正在不慌不忙地翻页。

      几乎是齐枉的眼皮刚一动,役泽就有所察觉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是疼,可那种痛更加类似于极度紧绷之后的放松而带来的酸痛,连同内脏一起,整个人发软发疼。

      可他确实是好了。

      同上次醒时的感觉不一样。

      上次连齐枉自己都觉得精神的像是回光返照,可这次虽惫软无力,却是真切的好了,像是整副身子都焕然一新。

      我熬过来了。

      齐枉自己知道。

      齐枉想说话,刚一开口便意识到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

      役泽看着他,落下句,“等着。”

      等他在回来时,忙忙碌碌一阵,齐枉面前又是摆上那张小方桌,上面放着各色食物。

      齐枉动不了,役泽过去将他扶起来,半靠在自己怀里,给他喂水。

      齐枉任人摆弄,温水滑过喉咙,总算好受了点,随着意识慢慢苏醒,一肚子话想说,奈何身体条件跟不上。

      他多少想说句话,抬眼便正对上役泽的眼睛。

      眼睛。

      眼睛?!

      齐枉本来还涣散的思维瞬间回笼。

      役泽眼上没盖那层黑布,于是那双眼睛,真真切切,一丝不落的落尽齐枉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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