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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城(2) ...

  •   齐枉醒得早,也不知道役泽用了什么法子,上次醒时还觉得浑身痛得要命,这次醒过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好了许多。

      他试探性地抬抬胳膊动动腿,这伤本是躺个几年都不为过的,现下他竟然觉得三五月的时日,都能好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会落下病根子,不过都伤成那样了,捡回来一条命都是万幸,现如今事情是往这出乎齐枉意料的最好的方向在发展,他自然是没理由奢求更多了。

      齐枉也是懂医的,他这种人家,合该什么都懂一点儿。

      天空还是蒙蒙亮,从窗户看过去微微泛着点白,大差不差四点出头,连鸡都还在赖床的时分。

      齐枉无聊,他这短短二十四年的生命里少有这样的时刻,整个人空下来,竟然觉得百无聊赖。

      人百无聊赖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齐枉也不例外,只是以前没时间给他胡思乱想罢了。

      可现下没什么好想的,齐枉扭扭头,想让身子骨活泛一点,只能想想那个救了他的,自称役泽,并且号称大出他两轮的男人。

      两轮是不可能的,四十八,都够当他爹了。

      于是齐枉脑子里又想起他那个爹,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和身子薄到只剩下一片的役泽重叠起来。

      齐枉觉得胃里有点儿不舒服。

      就这么躺着,主要是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听见旁边人家的鸡开始叫,外边传来车辙车轱辘的声音,小摊小贩开始叫卖,属于这座边陲小城普通的一天算是开始了。

      齐枉听见敲门声,便喊了声进来,来人自然是役泽。

      像根瘦仃仃的竹子,立在门口,穿得素,脸色又苍白,活像大白天见了鬼。

      他眼上还是蒙着块黑布,按理来说,眼神不大好的人活动时总会弄出点儿动静,可役泽走路都没有声音,齐枉耳力好,在他敲门之前,愣是一点儿没察觉。

      “早上好?”

      “挺好。”

      齐枉呲着牙朝他乐,也没管来人看不看的见。

      “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我这伤能救回来就是万幸,躺个几年都算轻的,可这才几日,都能动弹一二了,役泽是神医。”

      齐枉夸得真心实意,那张常带笑的脸上没掺半点儿假。

      役泽笑了笑,倒没接他的话,“饿了吗?”

      于是齐枉适时地感受到一阵饥饿,老老实实道,“饿了。”

      “想吃什么吗?”

      齐枉自知役泽是自己救命恩人,揽了自己这么个不知深浅的麻烦精,二人萍水相逢,没那个情义,人也没那个义务,到这份儿上,自己真上去点个菜,过于恬不知耻了。

      于是齐枉舔舔嘴唇,道,“想吃点儿甜的。”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役泽倒是痛快应了,“得嘞,等着。”便踏着没声音的步子飘出去了。

      齐枉,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情商堪忧。

      于是从另一侧传出来声音,叮叮当当做饭的声儿,可就算那样也要比一般人动静小太多。

      齐枉啊齐枉,让个有眼疾的病歪歪的救了你命的大善人做饭,还点上口味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齐枉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支着耳朵听。

      役泽中途回来过一次,递了碗黑乎乎的药给他,连带着一小碗桂花糕。

      那样精致的小糕点,放在搪瓷碟子里显得不伦不类的,可又因为递过来的那只手,又好像是万分值得往诗里写的。

      “你做的?”

      役泽点点头,“不太甜,刚熬了糖浆淋上去了,我是吃不下去,想来正合你口味。”

      齐枉哭的心都有了,“我今年当真是走了大运。”

      “这就走运了?”

      役泽嗓子受损的缘故,说话快不了,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可齐枉能听出来对方是个轻松和乐的个性,好相与,能打趣。

      齐枉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绵软的质地,裹着还有点微热的糖浆在嘴里化开,嚼起来还能尝到花瓣,好入喉咙,丝毫不会粘住口腔。

      齐枉狠狠点头,又怕役泽看不清楚,大声道,“神仙运,菩萨运,上辈子修来的大运!”

      役泽笑出声,紧跟着两声轻咳,“记得喝药,这碗不比昨天,药性烈,喝下去不好受的。”

      齐枉点点头,抄起碗就往嘴里灌。

      喝个药而已,他齐枉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再苦能苦到哪儿去。

      役泽已经半只脚踏出了门,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

      他是没骗齐枉的,他这病想不落下病根,非得喝这个方子不可,但难喝是真的难喝的,后劲儿也是真的大,趁他这顿还能吃下东西,尽量能吃点好的。

      齐枉苦着一张脸,连舌头都麻了,往嘴里塞着桂花糕。

      太难喝了,难喝的他都哭了,字面意义上的,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

      这顿饭吃得丰盛,小桌上挤满了七八个碗碟,齐枉认得的菜式有,不认得的稀奇菜式也有,无一不是甜口的,役泽那边的两个碟子乘的东西大概清淡些。

      可这菜式,东南西北,各色各地,哪儿的都有。

      一人做菜,按理来说,在哪儿待的时间久,自然会染上哪儿的习惯,可这一桌子分明看不出来来历,似乎哪儿都是,哪儿都不是。

      这就很奇怪了,一个人吃饭做饭的口味是做不得假的。

      齐枉满肚子的心思,对上役泽那张脸,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好问,不应该。

      役泽走过去,把齐枉扶起来,又拿了几个枕头在身后垫着,把他安置成个很妥帖的姿势。

      齐枉摸到他的胳膊,在长衫的袖子下,空空荡荡的一节瘦的和木头杆子似的手臂,好像随便就能折了去。

      “请吧。”役泽做了个手势,齐枉颇有几分曾经在家给那些个洋厨子试菜的即视感。

      洋厨子可不比役泽,这么比是糟蹋这人了。

      齐枉一双胳膊手是全身上下最活泛的地方了,人不行了,用来吃饭的家伙倒是一个没丢。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装模作样的回了句,倒也没掩饰自己的期待和急切。

      “好吃极了!这是什么?”

      齐枉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好像他真就是个二十啷当岁没见过阴霾的大小伙子。

      “北方的菜式——我猜你是南方人,这东西在南边儿少见,以前是拿来做大锅饭的,好入喉,长力气。”役泽也夹了一筷子,“本来得要大油,你现在吃不了太油的,便改了味儿,不正宗了,按理来讲也不该吃太甜的,可吃自己偏爱的口儿,当算吃药,不费身子,算作治病了。”

      “役泽这话有道理。”齐枉吃得开心,连带着身上的病气都去了大半,整个人显出飞扬的神采来,“吃爱吃的,能当治病了。”

      “这是歪理,但我信这个理,所以无所谓的,想来你也无所谓,”役泽顿了顿,“何况我知道你这伤,本来就不算有所谓的。”

      齐枉点头,嘴里没停下,吃得活像个饿死鬼。

      役泽大概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齐枉吃得忙,倒还有空问了两句,“你就吃这么点儿?”

      “吃不下,吃不下再吃,算作毒药了。”

      齐枉嘀咕两句,“可这也太少了。”

      役泽笑笑,“病人管起医生来了?”

      齐枉理直气壮,“我丢过半条命,自然也算半个医生了。”

      “歪理。”

      “但我信这个。”

      齐枉用了役泽的话回过去,他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笑容,他觉得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这样的轻松难得,实属难得,若不是这次,他大概是一辈子都遇不见的。

      值当了,相当值当了。

      役泽也笑起来,盛了碗米酒递过去,“顺顺,大话说多了,莫吃撑了。”

      齐枉笑着接过去,“役泽贴心极了。”

      这话说得逾越,太过熟稔了,毕竟二人昨天才第一次说上话,又互相揣着数不清的谜团,齐枉自诩是个毒瘤样的祸端,他摸不透役泽的底,足够说明这人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可齐枉第一次生出了不管不顾的念头,他在喝役泽递过来的这碗米酒,他也只想喝这碗米酒罢了。

      不多时,桌子上的菜边被扫了个干净,大小伙子,齐枉正是个能吃的年纪。

      役泽走过去,又扶着他躺下,自己相当熟练的去收拾碗筷桌椅。

      齐枉看着眼前的人,半张脸蒙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闷闷地憋出一句话来,“我过意不去。”

      役泽没反应,齐枉又重复了一遍,“我过意不去,我好像个吃白食的废物。”

      “你若把伤养好了,吃的就不是白食,当然也不可能是废物。”

      齐枉的话梗在喉咙里。

      役泽做事有条理,他这把身子骨想来没什么力气,但是干活细致,不紧不慢,搬不动重物就多来几趟,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灵魂都安静。

      “谢谢你,役泽。”齐枉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一句谢太轻了,轻的不配被拿出来,可他的身份,是断然不敢许诺些什么的。

      金山银山是能给,但拿不出手,不敢给。

      他该给点儿更真诚的东西,可他给不了。

      “齐枉,你心思太重,不利于治病的。”役泽收了最后的东西,往外走,“别七七八八的想了,药劲儿不多时该上来了。”

      齐枉疑惑,才想起来是今早给自己的那碗“药性烈” 的药。

      他没当回事来着,那样重的伤都受过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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