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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城(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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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下,役泽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挽起了衣摆,他体寒,但不畏寒,冷的时日久了,于是变得不怎么在意冷不冷。
家里的被子褥子都不算厚,为了给齐枉治病,役泽整整叠了三床,才终于凑出个软和适合病人的床铺来。
他想了想,于是拐进一家做铺盖枕头的店。
老板姓张,叫张近越,为人很热情,看见他直乐,“泽先生来啦!”
役泽点点头,笑着应道,“来啦。”
“这见鬼的天气,前几天热得都在收拾夏天的衣服,这两天又降温,这季节可容易生病。”
“是啊。”
役泽在店里溜达,左瞧瞧右看看,张老板话多,和役泽关系不错,只需稍稍回个一两声,表示自己在听,就能说个不停。
“泽先生之前开的那个,治风寒的药,我家闺女不乐意加衣裳,野丫头一个,这天气还出去疯玩,拦都拦不住,我看病一场是迟早的事,想找先生再开几副。”
役泽点点头,“你有空,叫人来我院子拿就好。”
“好嘞!”张老板笑起来,看着精神头儿十足。
“你帮我弄一床这个,再多来两床厚褥子。”役泽指了指自己相中的一床被子,蓝底白花儿的,边上还缝了花边儿,秀气又好看。
“哪床?”张老板凑近了看,“嗨呀,这可是姑娘家用的!”
张老板对着役泽挤眉弄眼的笑,这位先生来了这座小城几年了,平日里从未见和哪家女孩儿有过别样的亲近,苗三婆婆也不是没打过给他说媒的主意,街坊担心泽先生终身大事,对方倒是一声不响地给自己置办好了。
”先生你也真是的!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大家伙儿一声,这里面讲究可多了,就连这被子,蓝色好看是好看,可不够喜庆。“说罢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大红的,缀着金线和珠子,绣了一幅喜鹊登枝,“您瞅瞅这个!这才衬先生您这样的人物!配得上先生的姑娘,自然也是最好的,自然要用最好的!”
张老板掸掸手上的东西,展开了,往役泽鼻子眼下凑,献宝似的。
役泽哭笑不得,“想哪儿去了?给病人用的。”
“病人?”张老板不信,“病人也用不着您亲自来置办这些家伙事儿啊——男的女的?”
“男的。”役泽往后撤了两步,这大红大金的床单着实喜庆,大概是举这家裁缝铺上下之力制作出来的镇店之宝,有些,过于刺眼了。
阴天他眼睛要比平常好受些,这会儿被这颜色刺得还有点疼。
“男的?”
“万分确信,真真切切一男的。”
张老板颇为遗憾的收了他的镇店之宝,说话间还有点落寞,“那您买这蓝底白花儿的,多让人误会啊!”
役泽没觉得,他自觉审美是不错的,这多好看啊。
“要是真有什么消息,我一准来您这儿,照刚刚那样式,来套齐全的。”役泽打趣道,张老板听了这话心里舒坦。
“那听您的,赶明儿就给您送去,这蓝底白花儿的,打几个枕头?”张老板看着他笑,想来还是觉得役泽藏了个姑娘。
“您说打几个,”役泽也笑,“打上三五六个吧!”
“哈哈!”张老板乐出声,用手比划了一下,“打上一张炕要用的那么多!”
“成,送去的时候一个不少喽。”
“得嘞!”
役泽离开了小店,心情轻松,又往中药铺子奔去了。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大多是说谢谢了前几日的干果蜜饯,家里小孩儿还吵着闹着吃不够,顺带着问了问那位叫得跟杀猪似的病人。
“快好了快好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出来走动了。”
役泽回着在窗户上探了个头出来寒暄的人,挥了挥手算作打招呼。
“那感情好,还挺想见见这位人物!”
此话一出,周围耳朵灵的人听见了,都笑起来,役泽也跟着笑。
四周是彩色的,下了雨,于是显得更鲜活,没人被雨打的垂头丧气的,不怎么喜欢雨天的也有,可连同那怨气和厌恶,都是惹人可爱的。
这衬得他更像孤魂野鬼一个。
可他真心喜欢这个。
*
役泽需要的几味药材不难买,后续调理身体居多,只是这出去溜达一趟花的时间也不少,熟悉些的人看见了他,总会扯着他说会儿话,役泽也喜欢听他们说话。
于是这趟药买回来,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齐枉在床上躺着,眼巴巴的看着关上了的大门。
说不担心是假的,役泽这个人身上哪处都让人担心,可那些东西全堆在他一个人身上,倒让人不知道该担心哪处好了,于是只要是这人离了视野,就总觉得要去赴死了。
我这算什么?我在干嘛?
齐枉冷静下来的脑子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异常,无与伦比的异常,异常极了。
他在反省自己做出的一系列行为。
都是些什么啊,刚上学堂的小女孩都瞧不起做这些的小男孩了。
齐枉捂着脸。
我这又是什么鬼比方,没救了。
齐枉在自我唾弃和自我重建中度过了相当难熬的一上午,他觉得自己这个形象这么下去实在不行,为此,等到役泽回来,一开口,就得把人震住了。
于是终于等到他推开门,本来齐枉还在支着耳朵听脚步声,奈何这人走路跟鬼似的。
就这气息和脚法,太适合干间谍了。
齐枉不着边际的想。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出一个比较体面的姿势,役泽进来的时候他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吃东西——他吃一上午了,谨遵医嘱来着,吃得多,可吃得慢来着。
于是还有半口在嘴里没咽下去,役泽在门口放了伞,转向他。
“回、回来了啊?”
好险,差点卡住。
迎上役泽似笑非笑的眼神,想来自己此时这副尊容,也比卡住好不了太多了。
齐枉心很累,干脆把手里还没吃完的半块也塞进去了。
役泽看自己的眼神越发的慈爱了,就像他把看宅子里那只养了八九年的狗一样。
“怎么样?”
“好极了,”齐枉自暴自弃的拍拍自己,“能吃能睡的。”
“这是好事。”
役泽说得认真,齐枉听得焦心。
“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路上腿······出了什么毛病?”
“没有,只是见着街坊了,说说话。”
齐枉嘀咕一句,“你也可以找我说话的。”
“嗯?”
“没什么,我大概多久,能好?”
“心急?”
齐枉摇摇头,“现在的情况比我想的好太多了,于是忍不住会期望更多。”
“快了,但得养。”
齐枉点点头,开始思考更多的事情了。
*
这之后的一段时日,齐枉过得相当安逸,安逸到他整个人快要长毛了。
役泽说初期的恢复相当关键,建议他还是尽量不动,得观察恢复效果,哪怕现在也不是没有恶化的可能。
齐枉谨遵医嘱,他这副身子很重要,既然他能有机会保全了去做之前受伤时以为做不了的事,那还是尽量保全为好。
于是他整日躺在床上,由役泽变着花样的给他做一日三餐,道道都是齐枉恨不得记一辈子的珍馐。
他觉得自己长胖了,一日实在躺的不行了,只能在床上动弹两下,他摸到自己的腰侧,感受到了一种相当陌生的触感。
齐枉非常惊恐。
惊恐地发把在院子里倒腾葡萄藤的役泽叫进来,紧张发问,“阿泽,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长胖了?”
“是叔叔。”役泽不厌其烦地纠正他。
“阿泽”是齐枉自顾自叫出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信役泽和他爸差不多的年纪,于是更为嚣张地往小了叫,役泽相当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纠正他,奈何这小子就是不信。
“阿泽,就是阿泽。”齐枉没管,又强调一遍,这话跟小孩子耍无赖似的,他其实是想自我挽回形象的,在役泽面前常常忘记,几乎快要成习惯了。
“你回答我,我是不是长胖了?”
于是役泽那双黑的得很深的眼睛盯着他看,阴雨天气还没过去,于是他没蒙黑布,看得齐枉脑子发热,最终吐出一句,“没有的事。”
“当真没有?”齐枉不信。
“当真······这要看你怎么定义长胖这件事,比如我刚在门口捡到你那会儿,我觉得太瘦了。”
“好吧。”齐枉垂头丧气,他知道这人深谙说话之道,“你安慰我,我就是长胖了。”
“没有的事。”
役泽还是否认,可落在齐枉耳朵里分明听得出来他语气带笑。
齐枉捂住脸,不愿面对。
其实是长胖了的。
役泽看着他,得出一个结论,还长胖了不少,五官的线条都钝了些。
之前看着像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眼里带狠,又藏很好,只是他能看出来,现在看着,更像个这个年纪的青年人了。
齐枉沉浸在悲伤里面,他曾经陷入过各种各样的困境,甚至于濒死的绝境,可因为体重,属实是头一遭。
他是相当在意自己形象的,吃饱穿暖了,于是腾出心思能更加去在意,何况是在役泽面前,他总是微妙的。
役泽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肩膀,他想笑,索性也没忍。
“吃午饭了?”
齐枉痛苦的呜咽一声,“吃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