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花前》千丈灰

7、第 7 章

　　才刚破晓，已有不少人在街上穿梭，他们不是为了逛街享乐，只是要开始一天的劳作。

　　许多住在城郊和附近村落中的人们一早便守在城门外，门刚打开就熙熙攘攘地通过卫兵的盘查进到城里。他们有的推着板车，有的赶着牲畜，还有许多人背着大大的包袱、箩筐，为的就是来城里做些小买卖。

　　摊贩们并没有在莲泽湖畔的街道过多停留，而是过桥后走两个路口，再绕过一个牌坊才停下。那边是个早市，有大片地方供小贩们摆卖，很多早起的居民也会去那边吃饭采买。

　　莲泽湖周围诸如藏仙阁之类的买卖是不会在这么早就开始经营的。所以相较于早市的喧嚣，此时的西城街道就显得冷清了一点，要到晌午才会热闹起来。

　　云天壁本就是应好友赌约才来这里摆摊的，自是不会有多勤奋，只不过最近有了惦念的人，才稍微积极了些。

　　他不紧不慢，打着哈欠从胡同里溜达出来，拐过街口就能见着自己的摊位，谁知刚转过去一抬头，就发现这些天时时占据在脑海的人影此时正站在摊前！

　　云天壁没想到这么早就能看见他，欣喜的同时加快了脚步。

　　穆星回已在摊前等了好一会儿，眼见老板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便皱着眉准备暂时离开，先去一条街外的五福斋解决早膳。

　　还没等他迈步，就见一道灰色人影忽然闪到面前，利落地打开上锁的厨房，摆好桌椅。接着站定身形，看着他矜持问道：“吃饭吗？”

　　穆星回之前从没仔细看过这老板，此时人突然冲到近前他才发现，对方十分健壮高大，他自己身材就已经算是高挑，可这人却比他还高大半头，实在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穆星回不悦地退后两步，又看了眼挂在后面的那块“菜单”，冷声道：“一碗面。”

　　云天壁却没有立刻去做，踌躇片刻问道：“吃馄饨吗？”

　　穆星回愣了下，他对吃什么也不是特别执着，既然老板推荐了，试一试也未尝不可，于是点头：“可以。”

　　“可有忌口？”云天壁问。

　　“没有。”穆星回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别太怪，干净些。”

　　云天壁点点头转身回屋内，不一会儿又提着个空竹篮出来，道：“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便跑到一旁还没开门的酒楼前，脚一蹬，轻巧翻身飞上酒楼屋檐，跳进了人家后院中。不消片刻又在墙头现身，几个飞跃落回自己摊前，而这时的竹篮里已满满当当装满了食材。

　　没办法，他只卖面条和酒，顶多还带着酱牛肉和咸菜，要想做馄饨，自己那点东西显然是不够的。

　　“……”穆星回怔怔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赞他轻功高明，还是震惊他光天化日、还是在自己的注视之下，竟敢贸然行窃。

　　云天壁看穆星回眯着眼睛审视过来，心里有些悸动和忐忑，解释道：“我有留下银子。”

　　穆星回略微安心，觉得这老板还是挺有意思的，也就没再多说。

　　云天壁贪恋地看了他两眼才转身回厨房。

　　这次不需要做太多，够穆星回一人吃就好，用不了太长时间。

　　云天壁快速揉好面团后开始剁馅、拌馅，速度奇快，双手几乎化为残影，面粉和肉馅里都放了鸡蛋，煮馄饨的汤也好好地调了味，还放了鲜虾、花生和现做的蛋皮……

　　忙碌间，云天壁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抽空向外望了一眼，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俊雅男人正在与穆星回说话。

　　“灵煦，在这里做什么？”应烜笑吟吟地看着穆星回，好像昨晚冷漠疏远的人不是他。

　　穆星回刚才就瞥见应烜从藏仙阁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人会主动走过来找他，淡声道：“来吃东西。”

　　“是么？”应烜眼神温柔，和煦说道，“不如陪我去五福斋吃？”

　　“不必。”穆星回轻声道。他不再如从前那么亲昵，也不发脾气，就只是好好坐着，似乎还有点儿心不在焉。

　　应烜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了，俊逸非凡，真诚中带着歉意：“昨晚是我不对。先前被父皇训了心情不好，没来得及和你说话，灵煦可是生我气了？”

　　穆星回眼睫微颤：“……不敢。”

　　“你放心，回头我定会好好教训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游昊正给你出气，可好？”应烜说着，顺势握住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手这么凉，现在都入秋了，你清晨出来要多添些衣物才是。”

　　穆星回慢慢将手抽回来：“知道了。”

　　应烜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

　　“你的馄饨好了，趁热吃。”云天壁端着一个白瓷小碗站在他们不远处。

　　穆星回闻言立刻道：“好，多谢。”好像他真的很饿似的。

　　应烜笑容收了收，对穆星回道：“我先回府了，改日再来找你……这街边摊食终究是不太干净，以后还是少吃为妙。”

　　穆星回这次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应烜宠溺般地轻叹一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不容反抗地披在穆星回肩上，系好绳带后，双手轻拢将他的绸缎般的长发从衣物中撩出。

　　穆星回能感觉到应烜的手指和呼吸轻轻拂过自己颈侧和耳尖，眼睛里终于还是没忍住地泄露出一点情绪。

　　“行，你快吃吧，我走了。”应烜好像没发现他的眼神，利落转身，登上属下牵过来的马车扬长而去。

　　穆星回有些失神，垂头盯着桌角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一个瓷碗砰地落到他面前，里面没有馄饨，只有一碗温热的清水。穆星回茫然抬头，对上云天壁漆黑深沉的眼睛。

　　“……我的馄饨？”他挑挑眉。

　　“还没好。”云天壁板着脸移开视线回了厨房，脚步略重，像是有点生气。

　　穆星回莫名其妙，不知道这老板有什么大病。

　　接下来穆星回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总算等到了他的早膳，他却胃里发沉，没有什么胃口。

　　穆星回用汤匙在碗中搅了搅，这碗小馄饨皮薄馅大，精致可爱，汤汁看着清透，香味却浓郁。

　　云天壁见他不吃，抿了抿嘴沉声问道：“不合胃口？”

　　穆星回缓缓摇头，舀起一只馄饨。送入口中的瞬间，穆星回眼睛顿时亮了，这馄饨居然超乎意料地好吃，口感细嫩爽口，唇齿留香，汤汁中还带着一丝微妙的鲜甜，十分开胃。

　　“不错。”穆星回诧异道。

　　云天壁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犹豫片刻坐到穆星回对面，在心里演练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结果穆星回吃了两口东西后，率先开了口：“前日……”

　　云天壁立即正襟危坐。

　　穆星回继续道：“我是不是没有付你酒钱？”

　　云天壁心道：这有什么的，咱们那什么之后你不是也没要我钱吗，这么算来还是你更吃亏些。再说，如果你肯跟了我，那点钱算什么，不但酒随便喝，其他方面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这么说行吗？会不会太直接，太霸道？

　　“对了，”穆星回不知道他在乱想什么，优雅地搅了搅碗里的馄饨，头却局促地埋低了些，咬字模糊道，“那日……你有没有看见……”

　　“什么？”云天壁凑近一些，仔细聆听。

　　“就是……有没有看见我喝完酒去了哪里？是只身一人，还是……还有其他人……？”

　　云天壁顿时懵了，好像难以理解他这话的含义。

　　“你的意思是……？”

　　方才的询问已经耗费穆星回好大的力气，耻辱感让他脸颊略微泛红。他语气有些气恼道：“没什么！”

　　醉后带走他的人不就在这里吗？什么意思？！

　　他他他……他不记得那夜的事了？！

　　云天壁终于想明白了他话中缘由，深吸口气，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他那日太醉，竟完全忘了与他共度良宵的人是谁？！那现在怎么办？要告诉他吗？云天壁脑子乱成一锅粥。

　　他以为那日早上穆星回没拿桌上的钱，那代表对方对他也是有些好感的，如今再看……那分明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

　　他那天醒来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睡在陌生的屋子里，还……那副样子，会是什么心情？是不是很害怕？！现在他明显是想找到那晚的人，找到之后要如何呢？是要报复，还是索取补偿？会不会他也愿意委身……

　　不不不，不可能。

　　他仔细看看穆星回脸色，还是那么好看，但那表情绝称不上高兴。只要换位站在他的角度上想一想就该知道，那绝不是令人愉快的场面！

　　穆星回没得到答案，失望的同时又略微松了口气。这件事当然是只有自己和那个混蛋知道最好，反正他早晚将人找出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很快吃完馄饨，掏出两个银饼子放到桌上：“够吗？”

　　云天壁强行回神，忙道：“不用！不收你钱！”

　　穆星回忽然就觉得这个怪老板人还不错。他不会承认自己对饭做得好吃、酒酿得好喝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不过好赖难得地给了个好脸，淡笑道：“拿着吧，小本买卖。”

　　说罢又觉得这小摊的价位根本算不上“小本买卖”，更有点“暴利”的倾向，不过对他来说还算值当。

　　于是他也不再多说，起身要走。

　　云天壁在他身后忙说道：“你下次来，我给你做别的，随便你点。”

　　穆星回好笑地又看他一眼，也不说答不答应就缓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