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花前》千丈灰

3、第 3 章

　　云天壁霍然对上那双漂亮眸子，整个心神似乎都震荡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直视那人眉眼，只见他黑长锋利的眉毛略微上挑，俊美却不显女气；睫毛浓密如鸦羽，在眼角扯出狭长的阴影；眼睛漆黑又清澈，目之所及的事物全都化作淡淡的斑斓映射其中，瑰丽异常。

　　白衣公子并没有要与云天壁计较的意思，只是缓缓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云天壁在他目光流转的瞬间，忽然有种身体要随着那眼神移动、好让自己能一直处在他视野里的冲动。事实上，他的脚也确实向一旁挪了半分，还好及时回过了神，连连暗骂自己有病。

　　公子侧步让开了老汉感激涕零地跪拜，恢复了睥睨众生的傲慢，转身向藏仙阁的方向走去。

　　云天壁收回视线，低头进到摊后借由茶楼杂物房改造而成的小厨房里时，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小声议论。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成群结队说话胡侃的人多得是，往常根本不会引起云天壁的注意，可今天，像是有风将那些话吹到了他的耳朵里，让他听了个清楚。

　　两个文人打扮的男子正面朝白衣公子离开的方向，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小声讨论着。

　　“……看见了吗，那就是。”

　　“果真如传言中那般！”

　　“早就告诉你，来藏仙阁就能看见他，兄弟没骗你吧？”

　　“我也没说不信……只是这位虽然长得令人心驰，可性格却太过冷傲，难免叫人生畏。”

　　“本来也不是你我能肖想得起的，看看罢了。再者……”那人声音又压低了些，表情略微带着些猥琐，“若是真能看着这样的人儿在自己身下失去矜持和冷漠，露出难以自抑的表情，那不是更……”

　　另一个人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别说了，当心被人听了去……”

　　话音未落，余光便扫到街边小摊儿旁的小屋内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那人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一双眼睛好似带着寒光正直直盯着他们。

　　他们说话这么小声，难道真被听到了？这路人吓得狠狠打了个寒战，拉着同伴逃似的匆匆走远。

　　“藏仙阁……”云天壁默念。

　　他自然知道藏仙阁是什么地方，只是不愿相信那样的人会是个小倌。这片街道本就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之一，除了青楼还有许多可以游玩的地方，时常见到他也不算奇怪。可听刚刚那二人话音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而自己每次见到那个人时，对方的确多数时候都是去往藏仙阁的方向。

　　难不成是来寻花问柳的？但这个猜测并没有让云天壁心情好点。

　　事后又过了两天，云天壁的小摊来了两位衣着相似年轻侠士，其中一人几乎将脸埋进面碗之中，稀里哗啦好半天才抬起头，畅快地摸了把嘴周的汤汁。

　　“师兄，这固宁城可真就比咱们建州府繁华多了，就连这路边小摊上的牛肉面都比其他地方的好吃！”

　　“瞧你那点出息。”比他稍稍年长些的青年颇为淡定，却也不得不点头赞同，“你说得倒也没错，这老板的手艺确实了得，尤其是这酒……”

　　青年端起手边的白瓷小杯放到鼻尖前方细细嗅了片刻，杯中之物的香气醇雅宜人，沁人心脾。接着他举止洒脱地仰头一饮而尽，那滋味丝滑绵长，甘冽净爽，稠密柔滑之感从喉间直入肺腑。

　　这一口酒喝下去，他好像整个人都通透了，不禁轻声长叹：“真是好酒啊！”

　　一旁的师弟看着师兄这副模样暗自偷笑。他对酒没兴趣，还是这碗面更得他心。

　　酒足饭饱后，稍年长的少侠从怀中掏出一把铜板，数也没数地拍在桌上：“老板，结账！”

　　靠在后厨门边，百无聊赖望着街道行人的云天壁懒散地瞥了眼桌上铜板，淡淡开口：“不够。”

　　少侠愣了下，但很快释然。这里毕竟是王都，又如此繁华，物价高些也是应该的，更何况那些东西的味道的确不俗。

　　于是他又从随身包袱里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道：“不用找了。”

　　没承想那老板刀剑般锋利的浓眉微蹙，眼中透出些明显的不耐：“还是不够。”

　　说罢他指了指身后，那里挂有一个小木牌，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字：

　　面一

　　酒十

　　“什……！”两个少侠有些傻眼。

　　“两碗面，一壶酒，一共十二两，白银。”云天壁将后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并冲他们摊开一只手，手指还催促地勾了勾，“那盘咸菜就免了，算送你们的。”

　　“你，你这是什么黑店！”年少的那个率先沉不住气，跳起来用剑柄指住面摊老板，“谁家一碗面要一两银子啊？！还有你这酒……我们只点了一壶，又不是一坛！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做为师兄的那个少侠显然也涉世未深，脸色涨红地争辩道：“你这牌子写得这么简单，谁知道你写的是一两十两，还是一钱十钱？！”

　　“自然是我说的算。”云天壁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

　　那小师弟一听这话，当即就想冲上来给这奸商一顿胖揍，却被他师兄拉住：“我们九曲宗弟子不该和一个平头百姓动武。”哪怕这人长得人高马大的也不行，他在心中补充道。然后隐晦打量了一下对方撑起衣服布料的腱子肉轮廓。

　　这时，一抹琼林玉树般的雪白身影从街角转出，路过摊位时似乎注意到了这里的小骚动，步伐稍缓。

　　原来他也会好奇凡间俗事，喜欢凑热闹……也是，否则前两天又怎么会注意到卖花老汉的哭泣。云天壁在看到他的瞬间就被吸引了心神，没发觉自己只因窥见到了对方的一点小性情而变得满心欣喜，也完全忘了一旁还有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若是轻易放过他，往后还不知要坑多少人！”那小师弟依旧不忿，说着便抓起码放在墙边的一小坛酒，扔到半空拔剑一劈，那坛酒顿时炸裂开来！

　　虽然他扔的位置较为空旷，可酒水飞溅，正好泼了一些到路过穆星回身上。

　　“你们找死？！”云天壁想都没想就冲两人怒吼。然后又回过头对穆星回上下扫视，检查他有没有被酒坛碎片伤到，同时低声问道，“你没事吧？”那变脸速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只见穆星回不敢置信地望向这边，原本狭长的眼睛已然圆睁，像只受惊的猫儿，显然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遭了殃及。就在他眉心渐渐皱起，眼看就要发火时，那秀美直挺的鼻子忽然微微翕动了下，随后，他的怒火便像冰雪消融般化去。

　　接着，一小截粉色的舌尖从他鲜艳姣好的唇间探出，轻轻舔舐了一下嘴角透明的酒液！

　　这瞬间，云天壁只觉气血上涌，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穆星回张张嘴，似是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一声突然的呼唤打断。

　　“灵煦——”一个圆脸微胖，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拨开挡路的行人快步靠近，“站这儿做什么？”

　　云天壁见过这个人，他不止一次看到他们二人同行。

　　也不等穆星回开口，应曦就看清他脸颊和衣襟上的湿痕，立即扯起自己袖口帮他擦拭：“怎么了这是？”

　　那殷勤的态度看得云天壁牙根痒痒，可穆星回却不避不闪，任由对方动作，甚至还勾起嘴角笑了下：“不小心被溅到了，没事，走吧。”

　　“……”云天壁有些胸闷。

　　应曦脸色不善地扫了眼这边情形，然后握住白衣公子的手：“行吧，那咱快回藏仙阁，别着凉了。”

　　说罢两人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天壁盯着两人背影看了会儿，再回过身，发现那两个惹事的小兔崽子已经脚底抹油不见了人影。

　　“九曲宗是吧……”他咬牙自语，又很快放松。反正他早晚会亲自去讨回酒钱。而现在，另一个词似乎更加值得推敲：“灵旭……？不知是哪两个字。”

　　天色黑沉，月淡星稀，莲泽湖已经度过最热闹的时段，街上行人渐行渐少，除了如藏仙阁或客栈之类的营生准备通宵达旦的亮着灯，其他铺子均已开始打烊。

　　云天壁本就不是情愿来摆摊的，一直秉持着糊弄的态度，这些天来也都是晚出早归，早早收摊的。可今天莫名沉住了性子，总是盯着藏仙阁门口的灯笼发呆，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辰。

　　今天也就这样了。他用指节扣了两下桌子，站起身开始收拾摊位。

　　当他收拾完厨房，将码放在外面的酒坛搬回屋内，正提着一张板凳准备倒扣在桌子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老板，还有酒吗？”

　　云天壁猛地回头，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还以为是路过的行人，却没想到会是最近总占据他心绪的白色身影。

　　只是，现在的他看上去与白天见到的不太一样。

　　云天壁借助昏暗的烛火都能看出他泛红的眼角和朦胧的眼神，他的语气和神情虽然还是很淡漠，但声音与之前相比略微低哑，几个字说得又轻又缓，有种软糯的感觉。

　　云天壁立即有了判断：他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