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雨杏花寒》颜若曦

42、淡极始知花更艳

　　仙道让他们说得越发摸不着头脑，只是问道：“究竟什么事，去年枫究竟怎么参加的中元节啊？”
　　三井刚要跟他解释，藤真却笑着抢先说道：“离中元节不过还有三日，到时你不就知道了！”
　　仙道见藤真故意卖关子，转头想问流川，却不料流川一眼瞟了过来，冷冷说道：“今天早上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成耳旁风了？”
　　仙道知道他要跟自己清算今晚的事，低声咕哝：“你说别往城外跑，我又没出城！”
　　流川瞪他：“我让你小心他们来找你，你倒好，自己跑过去招惹他们去了！”
　　仙道颇有些心虚的分辨：“当时阿神传信过来，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是不是刺杀我的那个人，没想到被他发现了行踪……”
　　听他提到阿神，流川脸色一沉，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三井见他尴尬，笑着打圆场：“小枫，天佑让那蓝衣首领折了多半手下，也算是帮了咱们大忙了！”
　　仙道见三井还不知道牧申一的身份，急忙将今晚发生的事，都跟众人说了说，只隐瞒了自己身份一段，他说完之后，三井说道：“这么说来，牧申一是因为要为高头复仇，才趁此机会劫了赈灾银子的了？”
　　土屋在一边插嘴道：“难怪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口一个狗皇帝，原来是因为这个。”
　　仙道听着土屋说“狗皇帝”，又没法分辨，一时脸上有点讪讪的，正在此时，越野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少爷！”
　　仙道心中知道越野此时过来，必定有事发生，走过去把门打开：“什么事？”
　　越野看了看满屋的人，犹豫片刻，以极低的声音在仙道耳边说：“植草回来了，而且，从陵南那边也有消息传回来……”
　　仙道喜道：“回来得正好！”说着他转过头去，发现满屋的人都盯着他看，尤其是流川，虽然脸上仍然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漆黑凤目中疑惑神色却显而易见。
　　仙道心中一凛，站在门口看着流川，恳切说道：“枫，我正在查一些事情，如果不出意外，中元节那天，所有事情都会见分晓，我答应过你的，到时候，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相信我！”
　　流川沉默着凝视他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仙道绷紧的心一松，对三井藤真点头示意，随着越野离开。
　　两人径直来到枫雪卫住的落英院，除了伤重的枫雪卫之外，其余枫雪卫已守住了院子四周，福田陪着植草在厅中等候，看见仙道进门，两人立刻起身跪下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仙道将他们拉起来，笑着对植草说道：“你回来得正好！其余人呢？”
　　植草答道：“青木将军亲率两千精兵秘密驻扎在城南近郊，就等着皇上示下了！”
　　仙道喜道：“好！有这两千精兵，三天之后，我们已有九分胜算！……越野，你刚才说陵南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越野答道：“田岗大人传来了消息，他命人秘密开棺验看当年四王爷世子的遗体，却发现是座空棺！”
　　仙道眼睛微微一眯：“这么说来，这个南烈果然就是当年夭折的那个孩子了？”
　　越野说道：“只是若真是他，他也并没有对少爷您不利，反而出手救过您几次，既然这样，他又为何要隐瞒身份呢？”
　　仙道皱眉说道：“我也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他想了一会，忽然又说道：“越野福田，这两天你们跟阿神接触，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
　　越野福田两人疑惑对视一眼，越野开口答道：“没有啊，少爷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么？”
　　仙道说道：“你想想，今夜的事，除了我们自己，只有阿神知道，但是为什么我们到了府衙之后，牧绅一却是一副早就有所准备的样子？”
　　福田惊道：“少爷，您是说阿神跟那个牧绅一是一伙的，今晚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仙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却又问道：“福田，今晚你跟清田过招，依你之见，他的武功和你相比如何？”
　　福田想了想答道：“他身法比我灵活但内力稍差，我们应该在伯仲之间。”
　　仙道点头又问道：“那阿神能动手杀你的可能性有多大？”
　　福田答道：“他手无缚鸡之力，正常情况下，自然不是我对手！……不过少爷，那清田挟持过阿神一次，知道他不会武功，对他没有防备也是正常的……”
　　仙道摇着头打断他：“不对，他就算认为他不会武功，阿神手上那把明晃晃的钢刀他难道也没看到？清田当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如果连这点最起码的警觉都没有，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而且，你们真的认为阿神没有武功吗？”
　　这一下连植草都忍不住惊问出来了：“少爷，您是说，阿神有武功？”
　　仙道冷冷笑了笑：“你们想过没有，以清田的武功，就算被不会武功的人刺中一刀，临死之前也绝对有能力将这个人杀了！”
　　越野福田植草面面相觑，仙道微微眯了眯眼睛，接着说道：“而且，你们都没有看到阿神将刀从清田身上抽出来的那一刻，当时我正好赶到，看见他抽刀的手法——干净利落，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他当时的神情冷静之极，根本就不像慌乱之间胡乱刺出的，因此我断定，阿神必定是一个用刀高手！”
　　越野疑惑道：“如果他和牧绅一是一伙的，为什么要将清田杀了？像上次一样假意被他挟持把他放跑岂不更好？”
　　仙道答道：“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之前我跟他相处机会那么多，他若是想要杀我，有大把的机会，他却根本就没有动手；但如果他和牧绅一不是一伙，今晚的事又无法解释……，我看得出来，枫看到清田的尸体之后，也已经在开始怀疑阿神！”
　　福田说道：“或许阿神并不是想要少爷您的命，而是别有目的呢？”
　　仙道点头：“有这种可能，看来这两天，我有必要再找阿神谈一谈！”

　　在洛安城北，有一处引洛川支流而建造的大型湖泊，因其形状如凤凰的翅膀，名为凤翼湖，而这洛安城中一年一度的中元盛会，便是围绕着这凤翼湖举行。
　　每年此时，洛安城中四大阁——翔阳，铭轩，鹤泽，烨琳会分别推出一名美人献艺，一来是为了向神明致敬，二来也含了相互比试之意，前面几年，几家还各有胜负，而最近，翔阳的优势突显，先是前年的绿衣美人阿萝赢得了满堂彩，去年的白衣蒙面人更是连真面目都没有完全显露，只一曲《蝶恋花》，便以压倒性的优势拔得头筹，让翔阳阁随后被慕名而来的客人挤破了门槛，只为见她一面，却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今年盛会在即，湖边上早已搭好了台子，对着台子的广场上的正中位置便是贵宾席位，最中间的是知府武藤正的座位，而四大阁的人和城中德高望重的权贵则是分列知府两边。盛会开始之时，贵宾席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就连围着广场而建的商铺茶座上面也已挤满了人，三井和赤木原本就被武藤正奉为上宾，这会都陪着他坐在正中的主位，而藤真和花形则和仙道一起，坐在翔阳阁预留的位置上，奇怪的是，原本应该陪同知府坐着的阿神，却就坐在仙道身边。
　　仙道原本担心那知府武藤正见了他会因为前几晚的事找麻烦，却不料今日碰见，他就如同从没见过仙道一样，对前几晚发生之事根本只字未提，让仙道心中颇感意外，同时也心生警觉。
　　戌时一到，武藤正宣布盛会开始，湖边等候着的十余名女子将早就准备好的河灯放入湖中，烨琳阁推选出的美女第一个登台献艺，歌舞声起，四周彩灯将整个湖面和广场照得如同白昼，华丽非凡。
　　此后铭轩鹤泽两阁所推美女竟皆上台，彩衣华丽香艳，精心装扮过的容颜绝色，看得台下百姓轰然叫好。
　　只是台上美女虽艳，仙道却仍是懒懒的斜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这几日一直在部署今晚的行动，与流川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在梓枫院中碰见，招呼之间流川的神色也是淡淡的，颇让仙道气苦，又无法对他明言，至于去年中元节究竟发生什么事，他也无从问起不得而知。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三日，到了中元节，他应藤真之邀兴冲冲而来，满以为可以见到流川，却不料，从盛会开始直到快结束了，流川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若不是因为他笃定南烈今晚必会有所行动，只怕早就离席而去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第三位登台献艺的美女也已在掌声中飘然下台，藤真斜睨了一眼毫无反应的仙道，往他跟前凑了凑：“天佑，翔阳阁选出的人要登台了，你可要打起精神看仔细了！”
　　仙道看着藤真脸上神秘的笑容，纵是心中疑惑，却仍旧抬眼朝着前方看过去——此时，台上灯光忽然一齐熄灭，湖边两侧的灯光也黯了下去，众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正在窃窃私语的时候，一阵箫声忽然从湖面上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忽然满场杂音一肃。
　　从湖中心处缓缓驶来一叶扁舟，小舟上高悬着一盏橘色纱灯，灯光温暖柔和，照着舟上站着的吹萧之人——他只一袭样式极简的素白薄衫，丝缎般的乌发被一只古朴莹白的玉簪松松的绾在脑后，一管紫玉箫放在唇边，箫声清越雅致，湖面的微风缓缓吹过，微扬起他额前的流海和轻薄的衣衫，盛夏时节，十里荷香，这样一人一舟翩然而来，真真如云中仙子，踏浪而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舟便已缓缓驶近，台上灯光重又亮起，众人此时方才看清舟上之人的容颜，又是一片惊叹之声。
　　仙道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只觉自己浑身血液直往上冲，舟上之人漆黑凤目，挺直瑶鼻，轻抿薄唇，分明就是流川的样子，却不知藤真究竟是用了什么化妆的法子，让他本来带着锐气和几分凌厉的面容变得柔和下来，虽然他仍旧是面无表情，眉目之间却自然的带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妩媚。
　　不等小舟靠岸，流川忽然纵身而起，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身子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台上，方才的喧嚣繁闹在他上台的瞬间似乎戛然而止——他虽然一袭素衣如雪，除了头上一支白玉簪之外没有任何佩饰，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从心中觉得惊艳之极。
　　仙道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中的震撼远胜于其他任何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流川，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会见到这样的流川，一时间他只是愣愣的盯着流川绝世容颜，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掌风扫向仙道，仙道全副心思都放在流川身上，哪里反应得过来，流川在台上看见一条人影直朝着仙道飞去，跟着朝他掠了过去，想要出手救他，却仍是慢了一步，那人一掌已到仙道胸口，流川心中大急，喊了一声：“天佑！”
　　仙道一惊，福田越野在他身后就坐，想起身救他已然不及，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身边一人扑了过来，护在仙道身前，“嘭”的一声，帮他挡下了致命的一掌。
　　所有的变故全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待到众人回过神来，三井赤木木暮已从座位上拔刀而起，将偷袭之人围在中央，而围观百姓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在外面议论纷纷。
　　这偷袭之人正是牧绅一，而帮仙道挡下一掌之人却是坐在他身边的阿神。
　　感到阿神身子往地上滑去，仙道急忙一把将他抱住，急喊道：“阿神，阿神，你怎么样？”
　　阿神靠在仙道怀里，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一口鲜血喷出，洒了仙道一身，流川一个疾步上前，伸指急点了阿神身上几处穴道，喂他服了一粒丹药。待他喘息稍缓，流川忽然撕开阿神前襟的衣服，他胸前一枚紫黑掌印赫然在目，流川凝视着枚掌印片刻，沉声喊道：“健司！”
　　藤真从座位上缓缓起身走到阿神身边查看伤口，半晌，他抬起头看着被三井他们围在中间的牧绅一，原本一直挂着甜蜜微笑的清丽脸庞笼着一层萧瑟的杀意：“牧绅一，我师父，是你杀的？”
　　牧绅一没有答话，一双眼睛只是盯在阿神身上，眼中神色是跟清田死的时候一模一样的难以置信。
　　藤真也不等他回话，只是寒声说道：“三井，这是我翔阳阁的家事！”
　　三井抬眼看了一眼藤真，对赤木他们微一点头，收刀而退，自藤真起身后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花形和长谷川分别站在了赤木和木暮的位置，藤真则是站在了三井之前的位置，三把长剑出鞘，直指牧绅一。
　　而翔阳弟子此时亦纷纷拔剑，将牧绅一可能退走的路线完全封锁起来，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百姓见变故又起，喧嚣更甚，三井低声对武藤说道：“武藤大人，照目前情势来看，您还是让手下将百姓疏散开了比较好！”
　　武藤点头，命自己手下官兵将广场上聚集的百姓驱散回家，贵宾席上其他人也都在武藤和三井软硬兼施之下纷纷离场，偌大的广场顿时冷清下来，而藤真他们三人和牧绅一已经交上了手。
　　藤真花形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绝对可算是顶尖高手之列，再加上一个长谷川，就算牧绅一内力再雄浑，在三人联手之下，也是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众人凝神屏气的看着四人相斗，掌影剑光交错之间，牧绅一败势已露，就在他双掌挡开花形长谷川两柄长剑之时，中间空门大开，藤真岂肯放过这个机会，长剑毫不犹豫的递出，一剑刺进他小腹，牧绅一怒吼一声，一掌拍在藤真肩头，藤真长剑撒手，捂着肩往后退了好几步，花形和长谷川怕牧绅一垂死挣扎，收剑护在藤真身前，流川起身扶住藤真勉强稳下来的身形，低喊一声：“健司……”
　　藤真白净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他轻靠在流川肩上，咬牙应道：“没事，这一剑已中要害，他活不了了！”
　　此时牧绅一手握着藤真刺入他体内长剑的剑柄，跌坐在地上，另一手撑着地面，并没像花形他们提防的那样垂死挣扎，一双怒目圆睁，直直瞪着还在仙道怀中的阿神，声音中带着怨毒：“阿神，你竟然会背叛我，为什么，为什么……”
　　阿神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本来……就不是你的人，何来，何来背叛一说？你，你根本就没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牧绅一嘶声怒道：“你说什么？”
　　只是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一阵轻笑声打断：“说得好！你的确没有这个资格！”众人心中一惊，循声看去，广场旁边一处不起眼的茶棚中缓步走出一人，锦衣华服，棱角分明的脸上笑容讥诮，梳着马尾的健硕男子紧跟其后。
　　流川看着他慢慢走近，冷冷说道：“南烈，你终于出现了！”
　　南烈望着他，脸上笑容忽然变得温柔：“你是一直在等我来么？我很高兴……”
　　流川低哼一声，不再说话，南烈凝视他片刻，方才转过眼神，看着阿神，目光渐渐冷淡：“阿神，你好啊！”
　　阿神看着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低声喊道：“爷！”
　　南烈淡淡的笑了笑，口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爷，就不知道，现在在你心中，我还有没有资格问你一句为什么？”
　　阿神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张口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仙道轻喝一声：“够了！”
　　说着他将阿神交给站在他身边的越野，缓缓站起来，看着南烈，冷冷说道：“南烈，……我是该叫你一声海南幕后真正的主子呢，还是叫你一声四王爷世子更确切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