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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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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西山,阿文来送晚饭,从门缝中见到自家少爷趴在案台上,仍不倦提笔写字,着实吃了一惊。
要知道,少爷最是讨厌书写,原来那个老夫子还能管着他读书写字,自那老夫子去世后,少爷在学业方面就是能偷懒就偷懒,决计不会主动一次。
白老爷子虽说要他抄家规一百遍,但少爷不写,老爷子也奈何不了他的,多半关个十天半个月就放了出来。
他相信少爷也是知道这一点。
然而现在,他看到了什么?少爷乖宝宝似的埋头抄字,抄了字的纸张已经累了厚厚的一叠,想来是抄了一下午不曾停歇。
阿文心中想莫不是自家少爷中邪了,迟疑中让门前护卫开了祠堂门,提着食盒缓缓走近道:“少爷,我来给你送晚饭了。”
白晓成早就饿了,是忍着饿抄家规,也纠结了许久阿文怎么不来看他,给他送些吃的。
现在晚饭送来,白晓成一时间也没来得及抱怨,扒拉开摆放在案桌上的空白纸张,从阿文手中夺过食盒,自己打开,一样样端出来,全都是他爱吃的。
白晓成顶着一张被墨水染黑的大花脸,动了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边吃边说:“我被关了半天,你也没来看我,刚到申时肚子就饿了,你再来晚一步我就要饿死啦,嘶,抄字手腕都抄得酸痛了。”
阿文低着头,从食盒最低端出白米饭送到他面前,道:“今天下午老爷让我给十一子仙人整理客房。”
白晓成:“嗯,那客房整理得怎么样?爹没有为难师父吧?”
阿文跪坐在白晓成身侧,道:“客房是正东的那间大客房,老爷出去处理店铺上的事了,到现在应该也没回来,多半会在铺子上过一夜。”
白晓成:“那师父和爷爷一起吃晚饭?”
阿文道:“那倒没有,厨房单独给了一份膳食给十一子仙人送过去了。”
白晓成点头,没有什么忧虑的了,埋头吃饭。
这期间,阿文起身给烛火添了添油,屋子里亮了起来,视线清楚了许多,眼见北方位置立了许多牌位。阿文拜了拜。
白晓成吃饱喝足,就着蒲团躺下来,喊到:“阿文,来给我揉揉肩揉揉手,今天写了一下午字,累死了。”
阿文应和,他转身转得急,带动的风扑灭了一盏油灯。
他回望了一眼,想着这么多油灯,灭的这一盏可有可无,待下次来添油的时候再续上吧。
这般想着,他淡然转身去了白晓成身边。
白晓成眯着眼睛,躺在地上,软绵绵伸出手。
阿文跪坐下,为他揉手道:“少爷怎么这么努力抄家规?手都磨红了。”
白晓成沉默两秒,睁开眼道:“我就是个冤大头。”
阿文:“?”
白晓成突然又笑了。自己把人家好好的仙人拉下凡尘来,是该管一管,自己有心,甘愿写几个字又算得了什么。要说冤,十一子师父才是冤的。天上不愁吃喝的日子多好啊。
阿文见他又哭又笑,手上下的力气重了些,少爷似乎也没感觉到。
手上的酸软缓和许多,白晓成坐了起来,让阿文给他揉揉肩,他絮絮叨叨道:“今天下午我已经抄了十三遍家规,按这样的速度,上午也抄的话,四五天也就抄完了……还是太久了……对了,阿文,从小你跟着我练字,字七八分像我的,帮我抄些,我想三天就出去。”
阿文手顿了顿道:“少爷着急出去干什么?”
白晓成:“这地方就几张薄被,连个床都没有,你说着急出去干什么?而且爹好像认定师父是骗子,指不定哪天就把师父打发走了……我担心他,我也还要修仙。”
白晓成把拉他落入凡间的愧疚掩盖住了,也不想提这件事。
阿文不知道这其中故事,疑惑自家少爷怎么认定十一子就是神仙,但也不敢问,只得应和自家少爷的话,并在心中和白老爷有同样的疑虑:自家少爷是不是被骗了。
吃完饭,白晓成不让阿文走,让他把食盒递出去后,留他下来抄家规。
……
阿文往日一直庆幸自家少爷读书不用功,作为陪读的他也不必多用功,跟着划水就行。
他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同少爷一同熬夜抄字。
他今天本就劳累了一天,往常服侍好少爷睡觉,自己躺上床有时天还没黑。
而现在,月亮已经高挂,他们还在埋头苦写。
他眼皮子都耷拉下来,少爷却越写越精神,并且还有精力在他趴在案桌上将要停笔睡着时,提醒他让他不要睡。
苦闷中,阿文更加坚定自家少爷中邪了。
白晓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都已经写了一下午了,他也没想到自己晚上能写这么久。不过既然有精力,多写一点就多写一点吧,越早出去越好。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挂天中央,天冷了下来。
阿文打了个哆嗦,又困又冷,道:“少爷,我熬不住了,明早还要早起。”
白晓成看了看他疲惫的模样,也没难为他,道:“灯暗了,你添一添油,就去睡吧。”
阿文打了个哈欠道:“少爷你还不睡?打更的敲了锣,都已经午夜了。”
白晓成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现在万分清醒,怕睡也睡不着,还不如再写一些。
阿文:“那少爷你要注意身体,实在熬不住就不熬了,明天我努力写些。我去添油了。”
阿文撑着案桌起来,去添油。牌位森然立在那里,阿文拜了拜才添油。
一圈下来,阿文突然顿住了脚。
他明明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晃灭了一盏油灯,但他刚刚添油时,所有油灯都亮着。
祠堂内就他和少爷两个人,少爷一直坐在那里没动过,自己也没点过灯……
谁点的灯?
阿文顿感那些牌位阴气森森,一阵阴风袭来,阿文后脑勺一凉,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转身,眼见一个人影,双眼一翻,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白晓成自己也被吓着了,他一脸茫然无辜,看着躺在地上的阿文,心想自己不过就是起身活动筋骨,想着明早想吃燕窝,过来告诉他。
有那么可怕吗?
自己。
实在是阿文那一嗓子太尖锐,引得连夜看管白晓成的奴仆冲了进来。
白老爷子早就睡下了。
惊起来的是白夫人,她本就因为白晓成的事情睡不着觉,倒趁着这借口让白晓成回自己房间住。
白夫人让一个略懂医术的家仆替阿文看了看,说是惊悸晕厥。那家仆掐了几息他的人中,他便醒了过来。
阿文没回过神来,一直说:“鬼,鬼,有鬼……”
白晓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脸道:“你看到的那个人是我,我来找你,说我明早要吃燕窝粥。”
阿文呆了呆,摇头带着恐惧道:“我给油灯添油,明明有一盏油灯灭了,我再去看油燃了起来。”
白晓成道:“这我知道,应该是灯没灭尽,复燃了。好了,你今天累着了,好好睡一晚。”
白晓成从阿文房中出来,白夫人迎上去问怎么样,白晓成说没事,并说他明早想吃燕窝粥。
白夫人点头,说早点休息,回了房。
白府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荡起了波澜随即很快又平静下来了。
白晓成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脚,他还有事没做完,他想找点事来做。
对。
抄家规。
白晓成的屋子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他点了灯,研磨铺纸,点墨落笔。写了近二十遍家规,白晓成已经记住了家规的条条例例。他落笔无疑,越写越快。
翌日,因为阿文晚上受了折腾,起得晚了些,又被白夫人嘱咐让少爷多睡一会儿。所以,他一直候在他门外,临近午时,他才打开少爷房门。
他被吓了一跳,自家少爷起了,居然没叫他,在案桌上埋头奋笔疾书。
更可怕的是他的样貌。
白晓成嘴唇有些苍白,整张脸青黑,黑眼圈隆重,眼中满是血丝,瞪着死鱼眼,怕是一天一夜都没睡。
这是魔怔了啊!
阿文想到昨晚的事,他第一时间往外跑,要去寻人,刚好撞见了十一子。他似乎是来寻白晓成的。
阿文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道:“少爷好像着魔了。”
说着,他又觉得十一子也不正常,远离了他,去寻白夫人或白老爷子去了。
十一子站在原地顿了顿,抬头望着远在云层之上的九重天,又望了望白晓成的屋子,走了去。
白晓成后背冷汗直冒。一百遍家规他已经抄完,但他自己停不下来。白纸早已经用完,他便在同一张纸上覆写。
他自己都知道,他不对劲。
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累死的。
就在心神不宁疲倦不堪时,一袭白衣立在他面前。
他抬头,手上笔墨不停。
他流出了泪两行,像看到了天神。
对了,他本身就是一个神仙。
白晓成张了张嘴,有血腥味溢出,他说不出话。
十一子也不需要他说,不需要他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痛苦。
他跪坐在他身边,袒露所有,用全身心,紧紧抱住了他。
他说:“我是你师父。有我在,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