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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背后的故事 ...

  •   人的面子,是个很神奇的零配件。它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冒出来作妖,在心肺上挠一下,就能让此人感觉燥如火烧。

      但它又能随时随地没节操的扔地上踩个稀碎,大事小事,遇难皆可抛。

      但最令人费解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往往无法与当事人产生共情。

      那些对于我们来说毫无所谓的事情,常常也就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在这种事上如此执着。

      哪能那么轻易遇到与自己每个细胞都完美契合的人呢?

      所以,谢星晖对于段齐舒的这个态度其实就已经是非常吃惊了。

      他没有立刻把谢星晖就地正法,也没有大呼小叫“抓贼啦——抓贼啦——”,更没有紧紧逼问,不说出到底犯了什么错就不罢休。

      他只是静静站在墙边,等谢星晖一个解释。

      仿佛只要谢星晖不说,他就能一直等着。

      曾经,谢星晖觉得自家的事情是难以启齿的。

      他一心好强,从不轻易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所以对于他苦恼的事是向来不与外人谈的。

      但谢星晖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面临现在这个情况,他知道,如果抵抗,只能将这件事情闹大。到时候不管是黑是白,他的事情都会立刻呈网状分布传播。

      而消息这种东西,一旦散播出去,总会有那么几条链会变成以讹传讹。

      所以,现在只是告诉这一个人,然后让他封口的话......

      不过,排除掉阴谋论的话,他倒是有个直觉——他可以相信段齐舒。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看了你就知道了。”谢星晖忽然开口。

      段齐舒:“怎么,要把我灭口?”

      谢星晖:“你就说去不去吧。”

      “当然,只要你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段齐舒说。

      平市街上,临街的的铺子都还在禁闭着大门。本来就寥寥无几的街灯,为了省下费用也已经停止了工作,使得这条本就不太明亮的街更加昏暗。不仔细看,就看不清五根手指在哪。

      谢星晖走这条路的时候,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每次都是快步离开这里,从来不敢过多留意,向固定的地方跑去。

      他印象中幼年时,平市街的夜晚,并没有如今这般漆黑。

      然而,此时身边有人举着手电筒照明,这光仿佛是驱散了谢星晖心中恐怖的黑雾,他浑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

      他时隔多年,终于再敢抬头仔细打量深夜里毫无一人的平市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儿的夜晚,早已变得如此宁静。

      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与天空中闪烁的星星产生着节奏上的共鸣,同他们的脚步声,构成了这里最后的声音。

      曾经为了响应号召,平尘乡镇的基建工作开始如火如荼的进行。村民抓住了机遇,在这里修建了大量工厂。

      在工厂中工作的工人就像机器中的齿轮,无时无刻不在推动着平尘乡镇前进的步伐。而平市街,就是沟通大大小小厂子之间的桥梁,产业链的销售层也在此分布,各种资源集聚于此,医疗教育也顺势建在了这里的集市区。

      因此,平市街才能成为平尘乡镇的门面。

      当时谢家供孩子上学根本不成问题,可后来经历了大下岗,多数人选择了外出经商。

      混的好的,咸鱼翻身,王佳志家就是代表派。

      混的不好的,听天由命,每天都是数着柴米油盐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都不新鲜。

      谢星晖的母亲赵新云身体情况开始愈发变差,前有上学的老大老二,后有刚刚坠地的谢晓晨,更是需要奶粉钱。

      于是,父亲谢建安就留在了自家最后仅剩的土地之中。抽不开身,供不应求,积蓄肉眼可见的就见了底。

      谢晓雪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辍了学。

      现如今,留在这里的工厂已经所剩无几,各自苟延残喘着。

      段齐舒跟着谢星晖走了很久,他眼看自己已经快走出了集市,周边的建筑再不断的消失,眼前的山路又要露出原来的相貌。

      刚才的玩笑居然有一瞬间他当了真。

      这小兔崽子不会真的要把他引出去灭口吧?

      不过,很快他的这种无厘头焦虑就被打消了。

      待身边建筑完全消失后,没有了视线的障碍,他终于发现在不远处有零零碎碎的灯火不断地闪烁。

      由于距离还是有些远,他只能隐隐听到里面不时传来的金属碰撞声。

      “这是一家化肥厂,我们村的张叔就在这里当财务主管。他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以前我父亲帮过他们家忙,所以才破格同意我夜间过来打零工。”谢星晖指着工厂的方向说。

      段齐舒方才还有一肚子把逆徒拉回正道的鸡汤,但到了现在,他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眼前规模并不算大的厂房,欲言又止了许久。

      末了,他也只是顺着谢星晖的话说:“我看你成绩不错,白天你上课睡觉也只是以为是晚上学习太用功了,所以就没多问,实在是没想到......”他把目光从眼前的化肥厂上移开,看向谢星晖,轻声说:“愿意说说具体情况吗?”

      “回来再说吧,我先过去跟张叔打个招呼。半个月没来,要是不解释一下不大好。”

      “也是。”段齐舒说:“那我就在这边等你吧。”

      谢星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段齐舒,犹犹豫豫地说:“呃......既然都被你发现了,我觉得你跟我一起过去是目前更好的选择......”

      段齐舒是个人精,估计小时候也没少干过缺德事儿,居然一下子就猜出了谢星晖心里的顾忌,不等他补充说明为什么,自己就抢先一步答道:“说的对,得有个证人帮你作证。”

      谢星晖举了个大拇指,带着一脸欣赏同道中人的表情说道:“聪明!”

      段齐舒一挑眉,觉得谢星晖这人有些单纯的可爱,笑着说:“不聪明我能来教你们这帮不让我省心的?”
      谢星晖哈哈一笑:“段老师所言极是!”

      工厂里的人经常性的昼夜倒班儿,而这次真是巧了他妈碰上巧了他爸,这个月的夜班正巧是张叔在负责。

      谢星晖带着段齐舒来到了工厂入口处,前面的小平房都是科室,他轻车熟路的走到了财务处,伸手敲响了门。

      “进。”门内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响起。

      谢星晖看起来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低着头缓缓推开门。里面的人看到来人是谁后,似乎是有些要着急上火的意思,但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好意思当场发作,火候开到一半又给熄灭了。

      但余温毕竟是还在的,所以他说的话多少有点呛人:“谢星晖,你不来空的班位没法及时顶替,你知道厂长有多生气吗?厂子本来就不景气,哪来这么多闲位置留给你,我每次都要编好几个理由才能给你保住这个班位,你倒好!”

      谢星晖头低的都快钻到地里去了,还不等解释,张叔又把火候对准了谢星晖身后的人身上:“你是来干什么的?这里是你能随便进的地方吗?无组织无纪律!”

      段齐舒十分无辜的想:......怎么还要连我一起骂?

      在那个年代,十三四岁的孩子出来打工都已经是家常便饭,更何况谢星晖这种还差两岁就要成年的人,没有谁会愿意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看待。

      每个人从出生下来开始,就要修一场名为做人做事的行。他们早晚都要明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更何况现在的张叔可是真的气懵了,毕竟他因为帮谢星晖打掩护,顶了半个月的来自上方厂长的压力,不扣他薪水炒他鱿鱼已经算是万幸,这一般人还真挺难遭住。

      所以他现在是开启了无差别攻击模式:“谢星晖,我让你来是看在你爸的份儿上,我也心疼林林,咱村儿里谁不知道王军不是个东西?那也不是说谁都可以带来啊!你当化肥厂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说着,他还特意指了一下段齐舒。
      段齐舒:“......”

      “还有,我知道你学校忙,但你半个月不来,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过分了?”

      “张叔,我——”谢星晖刚跟蚊子似的开口,他的话就被段齐舒抢先一步给截住了。

      段齐舒迈到谢星晖前面,手微微抬到谢星晖的身前,很自然的形成了一个护犊子的站位。

      谢星晖实在没想到他会整这一出,怔怔地问道:“你......你干什么?”

      段齐舒仍是一副很随和的样子:“张叔,我是他老师,那半个月是我不让他过来的,这也是学校的规定。”

      谢星晖和张叔同时都愣住了,还没想好怎么反驳,段齐舒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没有教育好谢星晖,这是我们老师的责任,应该我来负责,要是给贵厂造成了什么损失,我应该替他承担才是。”

      谢星晖一时觉得呼吸停滞,方才已经想好的道歉的话全被段齐舒给搅乱了,只是呆滞的看着他的侧影。

      “厂子的损失是你们能担的起的吗,你知不知道多少个工人想留下来都难?”

      “您说的是,学校一定好好教育他,保证以后不会给厂子添麻烦。”

      张叔看着段齐舒好似特别有诚意的点头哈腰一顿道歉,架起来的机关枪突然就熄火了。他只好眉目一横,最后对谢星晖呵道:“下不为例!”

      矛盾化解后,段齐舒和谢星晖走出了科室。边向外面走着,谢星晖边说:“张叔提到的那个林林,是我姐姐家的女儿,都已经四岁了,但还办法上学。因为她爹忒不是个东西,家里的钱都被他给造没了,供不起她。可她很聪明,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我不想就让她的前途被这么毁了。”

      段齐舒神色复杂的低下头,沉默良久,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对不起啊。”谢星晖忽然话音一转。

      “为什么这么说?”段齐舒奇怪的问。

      谢星晖挠了挠后脑勺,跟做错了什么事的含歉说:“把你拽过来一起跟我挨骂。”

      段齐舒头一偏,满不在乎地说:“嗐,多大点事,你别放心上。”

      为了不给学生树立负面形象,他把后面那句“不就是应付被骂嘛,我最在行”给咽回了肚里。

      “到了。”谢星晖走到科室对面平房里的换衣室门口,对段齐舒说:“我去换工作服。等干完今天的活不知道要几点了,你先回去吧,明天你还得讲数学课。”

      “怎么,那你就不听课了?”段齐舒笑着说。

      “废话。你看我成绩什么时候掉下来过?不给你丢人就是了。”谢星晖挥挥手,转身走进了换衣室中。

      段齐舒把手放在兜中,在换衣室门口逡巡了许久也没离开。等他再次看到出来的谢星晖时,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一丝心疼。

      但更多的是同情。

      谢星晖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厚厚的泥垢,轻轻一抖就好像能扬起铺天盖地的沙尘来。

      段齐舒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身上被人泼满沙土,但仍然还要站起来反抗的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谢星晖疑惑的说。

      段齐舒看着他,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这样下去不行。”

      “怎么了?”谢星晖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别干了,林林上学的事,我替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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