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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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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是开学第一天,段齐舒送给班里同学们的一句诫言。
当时谢星晖看着浑身都是泥点子的段齐舒,只觉得这句话很可笑。
活过就是活过,还能改天换命不成?
谢星晖此时不知怎么的,须臾之间又想起了这句话。他看着眼前说要帮助他的段齐舒,心里居然有一刻是动摇的。
但是,他还是不想轻易低头。
“自己的事自己担啦。”谢星晖径直绕过段齐舒,朝水洗车间的方向走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该干的我也不会落下,快回去吧。”
“我看你的入学成绩是第二。”段齐舒忽然说。
“怎么了?”谢星晖停下脚步,心想,这人又要闹哪一出?
“你要分清主次。工作可以一时不做,但如果因此耽误了你考大学,这就是耽误了一辈子。”
谢星晖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问题是,我不去工作,就不止我一人上不了学。”
段齐舒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笑了笑:“那这样吧,咱做个约定。”
谢星晖一头雾水的眨了眨眼,他总觉得这个约定不会很简单,但出于莫名的自信,还是点头答应道:“你说。”
“这学期中,如果你的成绩不在班级前五,立刻给我辞职。你们的学费,我帮忙交着,等你上了大学再还也不迟。”
谢星晖哑言片刻。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些日子的昼夜颠倒真的影响了他的上课学习效率,但是......
这种话如果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种概念了。
谢星晖感觉自己无端地被激起了胜负欲,故作强势地说:“那您可能要输了。”
段齐舒付之一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谢星晖心想:真是奇怪的一个人。
但是,他感觉自己的心情莫名变的很好,一整晚工作都感觉浑身有劲儿。
然后,第二天,他果断遭了过劳的报应。
“老谢,你咋滴了这是?”王佳志摇着旁边困到晕厥的谢星晖的胳膊,介于现在英语老师还在讲课,只能压低嗓门,用接近于气声的声音问道:“怎么困成这样啊?”
谢星晖终于抗不住了,一头扎进了桌子上的课本中:“别管我......下课给我看看你的笔记。”
“那你就不听了?诶诶——”王佳志见这人已经喊不醒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换成一般的英语课,王佳志可能是第一个入眠的人。
但此时,他好像被赋予了特殊的使命似的,一丝不苟的坚持完了整节课,第一次写完了完整的英语课堂笔记。
于是,王佳志一整天的效率都无比的高效起来。
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他继承着二人的使命,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可以这样高效学习了一个月。
谢星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
期中考试如约而至,考完后,王佳志一脸兴奋的勾着谢星晖的脖子,吐沫星子都被他甩的满地乱飞:“谢哥,咱这次考的还挺简单!”
谢星晖一听,心里倏然感觉一慌,脑子里卡顿的机器终于“咯嘣”一声转动了一下,想:“哪里简单了?”
果不其然,段齐舒的嘴就跟开了光一样,他这次考试班中排名十九。
然而班里总共才三十个人。
“谢星晖。”成绩单下来的那一刻,段齐舒就找到了他:“我怎么说的来着?”
谢星晖放弃抵抗,认命了:“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从这之后,随着对谢家的接触,段齐舒终于搞清楚了他们的情况。
赵新云的膝盖不好,干不了重活,每天只是做一些编织品用来卖钱,再加上谢建安的那一亩三分地,这就是平时家里所有的经济来源。
以前的工厂破产前,谢建安作为厂里骨干,他一手把张叔提拔了起来。破产后,张叔机缘巧合的调到了化肥厂,他便喊谢建安去化肥厂工作。
但谢建安没办法离开家,就只能让谢星晖过去替班。夫妻两人都知道儿子夜间还工作着,但他们心疼归心疼,无奈也确确实实的无奈。
虽然家里已经没什么积蓄了,但二老还是不希望自家孩子以后也过他们的苦日子,为了供孩子们读书,他们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补丁补了一遍又一遍,赵新云的病也一样,一直被拖着,没有去检查。
好在谢星晖跟谢晓晨的成绩都不错,二老才又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只要孩子能有未来,他们过的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命运又能眷顾多少人呢。
段齐舒在支教的这些日子里,他经常抽出周末的时间来到谢家把林林接过来辅导功课。
他也不希望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孩子,因为本不属于她的错误,而走入泥潭。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是永恒的。
谢星晖高三那年,林林家里就出了变故。
这天,山里一直在下雨,王军去西村找狐朋狗友喝酒,但到了深夜也没有回家。
谢晓雪放心不下,但因为已经是半夜,她不想让自家二老担心,就把林林托给了隔壁大娘家照看,说是第二天再来接她回家。
林林就再也没能等母亲回来。
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第二天,村子里就传来了西边村子发生泥石流的消息。
西村大部分的房屋都被泥石流给冲垮,无数生灵被压在了大自然无情的灾害之下。
当年的设备还没有那么完善,能够找到埋入泥底的亲属只能全靠运气与耐力。
等施救队找到谢晓雪与王军的尸体时,已经是一周以后了。他们的尸体已经腐烂不堪,仅凭相貌已经难以认出。
但谢家不会认错,那个因为省吃俭用,不肯新买衣服,常年穿着满是布丁布条的谢晓雪。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段齐舒也从这此更加确定,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们到底。
后来,段齐舒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张报名表,他十分兴奋的找到谢星晖,把它推到了他的面前:“你看,林林上学的事情有办法了!”
谢星晖还没拿起报名表,他就先看到了上面的字——“景荣小学入学申请”。
“景荣小学?这不是市里的小学吗,林林的户口应该不行吧。”谢星晖问道。
“你仔细看看,这是比赛报名表。”段齐舒伸手指了指入学申请下面的一行字。
“奥数比赛?”谢星晖仔细的看了一遍。
如果奥数比赛能够赢得奖项,就能分入景荣小学的奥数班。
“这林林不就稳了!”谢星晖的反射弧终于绕着地球赤道飞了回来,他猛的一蹦起,一时没站好,被段齐舒拉住胳膊,这才稳了重心。
“先别激动,听我说完。”段齐舒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只要你能稳住,以你的成绩考到市里的大学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你跟林林都可以申请补贴,再加上勤工俭学,出去接家教,学费的事压力会减小很多。而且市里的小学允许住校,以后留在市里也没什么问题了。”
段齐舒说完,十分得意地扬起头,谢星晖居然第一次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快夸我”这三个字。
谢星晖心里不由得悸动了一下,他还没搞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一个反应,对方就已经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英雄做事不图名利,转身笑着离开了。
他当时也给自己记了一笔账,等他考上了大学,一定好好回报一下段齐舒,不能白接受他的帮助。
后来,他如约考上了景荣大学,林林也毫无悬念地通过了奥数比赛,跟着谢星晖来到了景荣市。家里只剩下了谢晓晨需要父母支持,但至少没有以前那样揭不开锅了。
为了日后的方便,王林也从此改了名字,叫谢林。
只是,他从来没有预料到,高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能联系到段齐舒。
过往记忆随着西下之阳的影子缓缓拉长,直到谢林已经飞速把作业解决,唱着小曲打开房门走出来消遣时,谢星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了很长时间了。
“写完了?”谢星晖关掉水龙头,边擦手边走了出来,朝沙发上躺着打游戏的谢林问道。
“作业写起来还不简单。”谢林懒洋洋的回答说。
谢星晖看着谢林这个德行,不由得为她掐了把汗。
他突然又想起来当年那个自负说一定能考前五,最后让现实教自己学会做人的事。
“别老打游戏,你有空应该再看看难题,不要故步自封。”谢星晖说。
“知道啦知道啦——就让我休息一会儿吧,我马上又要上学去了,总得让我喘口气嘛。”
谢星晖见拗不过她,就放任她的自由了。
段齐舒刚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东青绮的电话轰炸。
“段齐舒你要死啊,你知不知道我被骂的有多惨!那姑娘说我骗她,给她介绍了个神经病,你到底干什么了!”东青绮一通嘴炮下来,震的段齐舒耳朵生疼。
段齐舒揉了揉耳朵,说:“我不想找,东爷,你也别费这个心了。”
“嘿!你个白眼儿狼,我都是为了谁好啊?你说你不找一个,以后谁照顾你?我就纳了闷儿了,给你介绍那么多姑娘,你到底哪看不上?那么多就没能入你眼的?”
“我不喜欢女的,以后别给我介绍了。”
“啊?”
段齐舒不等对方继续质疑,直截了当的挂断了电话。
“喂,你给我说清楚,喂!”东青绮义愤填膺地冲着电话吼了几嗓子后,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气的嗡嗡作响,他缓了好长时间,才隐隐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想:他刚才说啥?
段齐舒开着车来到平康小区的楼下,他看到,谢星晖已经站在了小区门岗的前方。
他把车停在路边车位后,便下车走到后备箱拿东西。此时谢星晖也已经看到了他,朝他走了过来。
他接住段齐舒递过来的大兜小兜,不由得惊讶了一声:“你买的也太多了吧。”
“没事,食材多了发挥空间也大。”段齐舒嘿嘿一笑,继续说:“怎么不等我打电话再下来,等多久了?”段齐舒问道。
其实谢星晖早就在家坐不住了,一个小时前就匆忙跑了下来,但他也只是轻咳了一声,心虚地说:“哦,刚下来没多长时间。走吧,我带你上楼。”
等他们来到楼上,还不等谢星晖拿钥匙开门,他家大门就被谢林“哐”的一声打开了。
“当当当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谢林丝毫没有差点把他老舅吓出心脏病的愧疚,甚至直接绕过了谢星晖,伸手拿过段齐舒手中的袋子:“我来我来,段老师你好好歇歇!”
谢星晖:“谁才是你亲舅舅!”
谢林一吐舌头,转身回了屋,把袋子里的东西按顺序摆了起来。
段齐舒靠在门边,看着谢林这个活泼的样子,对谢星晖一笑:“蛮乐观的孩子,挺好的。”
谢星晖点点头:“托你的福。我也觉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别杵着了,先进来再说吧。”
段齐舒进屋后也没有闲着,快刀斩乱麻的就把菜给洗好了。
厨房不大,谢星晖只能站在门外,看着段齐舒忙前忙后。
“要不还是我来做吧,你歇会儿。”谢星晖感觉自己干看着有些过意不去,说。
“没事,相信我的厨艺。”段齐舒说。
谢星晖看着段齐舒袖子都被水浸湿了,提醒道:“你把袖子挽一下。”
段齐舒装作没听见一样,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那个,林林啊,晚上几点要去学校来着?”
“五点半查迟到,我五点过去就行。”谢林说。
“好嘞,那我速度快一些。”段齐舒回应道。
在这个过程中,静谧的空气里响着此起彼伏的灶火声,谢星晖透过厨房门,看着段齐舒低头仔细炒菜的侧影,心跳的频率不由得错乱了几拍。
此时,他又想起了段齐舒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