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回廊》林檎无花

9、八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了一样，巨大无比的广场到处都是人，估计再多一点就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了。明明是这样的状况，却意外的并不拥挤，每个人都是各走各的，肩碰肩也无所谓，在人群的空隙里穿行。

　　有人推了推我的背：“呆子，傻了？”

　　清脆甜美的声音——是艾克丝比。我回过身看她，她比我矮一些，所以是抬着头看我，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

　　忽然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似乎很让我怀念，却不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我刚想说些什么，一只手揽住我的脖子就把我往人群里拖。

　　我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向后走：“……尼、尼希里？”

　　“我不喜欢你刚才的表情。”尼希里笑着说，拖我走的速度越来越快。

　　“尼希里你放开我好吗？我走不了了……”

　　“如果再让我看见那种表情的话，我就杀了你。”

　　我一愣，呆呆地转头看尼希里。

　　他见我看他，笑容又大了几分，终于不再继续拖我，改为拍了拍我的头。

　　“开玩笑的，你信了？”

　　“……”

　　“不过，我不高兴这一点，是真的没错。”

　　“……对不起？”我下意识说。但想了想好像我也没做什么会让尼希里生气的事啊。

　　我只是，看着艾克丝比发了一会呆而已。

　　“喂！你们两个走那么快干嘛啊！”被忽略了很久的花瓶公主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跟上来。“真是……没看到淑女现在走路很辛苦吗……”

　　“抱歉哟，不过，艾克丝比小姐，好像也没人叫你外出一定要穿高跟鞋吧？”尼希里笑眯眯地说。之前令人心里发寒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艾克丝比被呛了一下，“可恶！你这家伙！”

　　尼希里笑得更加恶劣：“好了，我的女士，珍惜玩乐的时间吧，难道要让美妙的街会在吵架中度过吗？”

　　艾克丝比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狠狠地瞪了尼希里——不知为何还有我——一眼，然后爽快地往前走去。

　　“那就走啊！快点快点，小心我丢下你们哦！”

　　到底该是谁丢下谁啊。

　　我猜尼希里心里八成是这么想的。

　　——

　　“所谓街会，向来以刺激的意外性出名，也就是「在这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的意思，所以来参加的人大多会避免纠纷，毕竟光是突发事件就很有得玩，或者说，有得忙了。”尼希里很耐心地对我解释道，“大多数突发都没有危险性，否则街会也不能一直延续下来了，但要乱起来，也真的是非常乱的。”

　　“为什么——”艾克丝比首先发问：“不是说大家都会尽量避免纠纷吗？”

　　“这个……”尼希里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因为会来参加街会的，大部分是已经有了一定魔法造诣的人，其中也有一些人，是传说中的天才，天生强大，却偏偏对奇奇怪怪的事情很感兴趣。街会的意外事件每季、甚至期间的每天都不同，对他们来说格外的有吸引力，当事件发生，经常会一不注意兴奋过头然后……造就一些「意外事件的意外事件」。”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我说。

　　尼希里拍了我一下：“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所以才不太想说的。离那些人远点，所谓天才，其实也是怪才，性格脾气更是古怪得很。”

　　“是吗。”我小声抗议：“明明尼希里的性格就已经有够古怪了。”

　　尼希里立刻又给了我第二下。

　　艾克丝比轻轻笑起来：“哎呀，每次你们这样玩闹，就忍不住觉得你们感情很好呢。”

　　我脸一红，刚想说话顶回去，突然发现一件让我整个人都呆掉的事情。

　　“艾、艾克丝比……”

　　“怎么了？”艾克丝比应该是在很可爱地笑着，但此刻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笑容里的甜美了。
　　我旁边的尼希里肯定也注意到了，一脸想笑又憋住不笑的表情。
　　他笑着指指艾克丝比的身体：“小姐，你真厉害，街会参加者成千上万，你又是第一次来，却马上被「意外性」选中了。”

　　“「意外性」……”艾克丝比一惊，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和身体，一秒后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之前还苗条娇小的艾克丝比，整个人已经膨胀得近乎圆球，足足有原来的四倍大。而就在她凄厉地哭喊起来时，她的身体也开始缓慢地飘离地面。

　　“这、这是怎么回事？！”艾克丝比嘤嘤嘤嘤显得极其惊慌，双手双脚浮在空中不安的乱挥乱蹬，狼狈无比。

　　“尼希里……呜……恩索尔……帮帮我！快帮帮我！！”

　　我望向尼希里，后者倒是从容，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非常淡定地对艾克丝比说：“小姐，不用害怕，忘了我说过话吗，「意外性」是绝对不会害人的，您就好好享受这一次免费的空中游吧，这里的景色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呜呜呜尼希里你这个大混蛋！！”艾克丝比边哭边骂，尼希里冲她摊摊手，摆出一副看戏的样子。此时她已经飘得很高了，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抬起头这难得一见的景观，并不时感叹几声。

　　其中以几个穿着深色长袍的人反应最为激烈，他们兴致勃勃地同我们一起观赏，兴致勃勃地对艾克丝比施放各种探察魔法，兴致勃勃地就探察结果进行科研性讨论。

　　“太奇妙了！那位女士的体重居然还保持在正常水平！”

　　“难道是用了障眼法加上浮空术吗？”

　　“绝对不是！我刚才查过，这位小姐身上完全没有被施放相关法术的痕迹！也就是说她会膨胀、飘浮起来完全是「自然」的行为！”

　　“等等！她身体里面明明就已经空了，怎么会还是维持原来体重？！”

　　“什么？！”

　　“啊啊这就是「意外性」吗！果然……果然完全没有道理可言啊！好有趣好有趣！”

　　……

　　我和尼希里对看一眼。

　　“还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尼希里嘟囔。

　　我的眼神里则明确传达出我对那些人很感兴趣的意思。

　　尼希里眉头一皱，坚定地拒绝了我与这些人近距离接触的请求。拉起我的手正打算带我离开，

　　转身时却刚好撞上了往这边挤过来的人。

　　“唔，对不起。”那个人立刻道歉，并努力往后退了几步让我们先走。

　　尼希里朝那个人微微鞠躬，“没事，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尔后拉着我就走。

　　我边跟着尼希里走，边打量着那个人。那是个穿着深色长袍的人，有着褐色的头发。我注意到他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

　　他见我在看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我这样做很失礼，还对我笑了一下。

　　真是个温柔的人。

　　——

　　我觉得，从到街会开始，尼希里的心情就不怎么好。

　　但我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不高兴。

　　我想，就算问他，尼希里最多也只会说“你总会知道”吧。

　　你就那么喜欢猜心游戏？当然我是不会说的。

　　我不会说出来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如果我说出我的疑问，尼希里的心情就会更糟糕。

　　不过现在有另一件事更值得我在意。

　　尼希里牵着我的手。

　　也许是怕我在人群里走丢之类吧，尽管有点小看我，但尼希里大概还能算作温柔的人。
　　尼希里很少将温柔表现得明显，所以我没有提醒他我们已经离那群人很远了而他还拉着我的手。

　　这是一种很愉快的体验。

　　另外，幸好尼希里背对着我，才没有发现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我也很快从恍惚中回过神。

　　“到了。”

　　“……”我打量着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是哪里？”

　　尼希里笑了，微俯下身凑过来，在我耳朵边轻轻说：“可以做一些我想做的事……的地方。”

　　我本来想问他想做的事什么，但下一秒我就知道了。

　　……原来，这就是「亲吻」么。

　　好奇妙。

　　——

　　之后我们重新回到人群中，随着人流到处闲逛。尼希里不再牵着我的手，似乎心情爽朗多了，不再笑得可怕，看着各处摊上的物品很有兴趣地为我增添些可怜的常识。一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的样子。

　　逛到一家杂物店时看到了不少好东西，于是在那里呆了很久，天边远远都有暮色了。

　　尼希里估摸了一下时间，对我说：“可爱的艾克丝比小姐大概已经被救下来了，我们过去
　　吧……对了，最好还是买件小玩意儿作为礼物安抚她吧。”

　　我点点头，蹲下来挑出一个石甬。尼希里看了它一会，脸色很复杂，最终还是买下。

　　回到艾克丝比飘浮起来的地方，抬头一望人果然已经不在天上了。旁边有个声音满是不爽地抛过来：“你们这两个混蛋还知道回来。”

　　怎么又扯上我。我有些郁闷。

　　尼希里则无视了她的话，把石甬朝她扔过去。

　　“这是赔罪的礼物。”

　　艾克丝比接住，下一瞬脸色变得和尼希里之前一样复杂。

　　“别看我，恩索尔挑的。”尼希里耸耸肩。

　　艾克丝比的脸色更加复杂了几分。一直站在她旁边的长袍青年爽朗地笑起来：“真……有艺术感啊。”

　　是么。我歪头。

　　“你是……？”尼希里望过去。

　　“别看我，我只是接了这位小姐下来负责等她朋友来找人的路人甲。既然人已经到了，那我也可以撤了。”青年挥挥手。

　　艾克丝比瞪着他：“无礼的家伙！混蛋！色狼！”

　　青年摊手作无辜状：“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啊，瞧你这轻浮的样子，绝对是故意的！”

　　“你要这么想，那就随你好了~”

　　“呜……”

　　明明应该是还不熟稔的人，却依然吵得欢快，我和尼希里看着也有些无语。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在欢乐的白痴吵架背景音中，他忽然说。

　　“啊。”

　　“那就问吧。”

　　“……你，为什么吻……”我把脸转过一边。

　　“我以为你明白，所以我才会这样做。”尼希里摸了摸自己的唇。

　　……我的脸噌的一下……大概是红了，很热。还好艾克丝比没有注意到，她以暴力结束了和长袍青年无意义的争吵，跑过来兴冲冲地问尼希里：“接下来去哪里玩？！听说街会的晚上会有全世界最漂亮的烟火哟！”

　　他把手放下来，“神殿，我们必须提前去。”

　　“诶，为什么？！”艾克丝闻言比不甘心地尖叫，“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