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回廊》林檎无花

8、七

　　这场景是我记忆中没有的，「我」的反应也与我大相庭径。

　　我猜想应该是我脑内编造出来的情节，尽管与“编造”那种程度相比真实得可怕。若不是这样的话，就真的要算是我上辈子的记忆。

　　那个「我」说不定就是上一世的我——听起来要不要这么奇怪啊。

　　所以听到尼希里的声音时，我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似乎抖得更加厉害了。

　　“……你怎么能这样做……”「我」说，咬牙切齿的语气，还带着努力遏止的哽咽。

　　“不是我‘怎么能’，而是我‘必须’……”尼希里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胡说八道！明明之前已经——”

　　“呵，何必急成这样，那些人不过是死了而已——但你能确定他们真的死了吗？”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能赋予「物」真正的死亡！”

　　“那，如果我没有那样做呢？”尼希里笑了一下。

　　“……”

　　“什么是死亡，□□的毁灭吗？精神的丧失吗？灵魂的碎裂吗？那么所谓「真正的死亡」呢？”他和「我」离得更近了，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仿佛从身体内传递过来的声音，和缓慢的语速低沉的音调，两者相乘带来微妙的压迫感。

　　“只要降生在这世上，就注定死亡，谁都没有例外，就算是「神」也有必须陷入沉睡甚至消失的一天。「死」是有理由的，有其因果自然。但他们，真的死了吗？——如果，无论生啊死啊灵魂啊人类啊神啊，都只是梦呢？”

　　尼希里问「我」：“若他们的确死了，是在你的梦中，还是现实呢？”

　　“而对你来说，究竟哪一边才是现实……”

　　说着，他不再遮住我的眼睛，将手放了下来。

　　「我」先是反射性的闭了一下眼，然后就发现，密室里铺天盖地的血色和四溅的肉块、甚至浓到刺鼻的血腥味都消失了，整个房间像是多年没有人来过一样，有着干燥的灰尘的气息，当然也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再然后我就醒了。

　　——

　　叫醒我的是花瓶公主。

　　她两手扯着我的脸使劲往外拉，嘴里嚷嚷着：“起来了！起来了！”

　　“……老天！”我立刻就清醒了坐起来过来，大声惨叫。

　　艾克丝比顺势放开了我的脸，然后有些得意有些高兴又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虽然她是花瓶了点，但皮相的确很好看的，对着这张笑脸，人家又是个女孩子，我也不好意思做出诸如拔剑指着人家或者踹一脚之类的事。

　　于是我只好揉自己脸，不用看镜子我也知道绝对红了。

　　“艾克丝比公主你怎么会来……”一碰到脸，我就忍不住吸了口气——那家伙是有多用力拉啊！“难道皇族人已经开放到女士可以随意走进男士房间的地步了吗？”

　　“当然不是！”她瞪我了一眼，哼哼着说：“「人类的使者应该与神的使徒亲密无间，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祀奉我们的最高女神基芙因，理因不分彼此」——那个男人说的！”
　　然后艾克丝比一手指向还在淡定看书的尼希里。

　　被点到的后者放下书，苦笑。

　　“你知道的，一个明智的男人最好避免阻止一个女人去做她非常想做的事，女人可是非常可怕的生物……”

　　虽然有点不太明白，不过感觉好像很有道理。于是我点了点头。

　　接着尊敬的花瓶公主艾克丝比殿下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拳。

　　我想，尼希里你果然又对了。

　　——

　　「玩」……对某些人来说大概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玩」的概念，老实说我还不太明白……

　　但是尼希里又说过，「玩」就是做会让自己觉得高兴的事，所以在艾克丝比兴高采烈地问我
　　想去哪里玩想玩什么时，我犹豫地试探着说：“……杀人……？”

　　“……”

　　“……”

　　“……你说什么？”艾克丝比保持她美好的微笑问道。

　　我刚想重复一遍，尼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后面伸手过来捂住了我的嘴。

　　“他想说的其实是，我们去逛街会吧，我记得这个时间正好赶得上本季的第三轮。”

　　“啊！街会！”公主两只手相握，一副憧憬的样子：“我早就想去了，但是父皇和哥哥一直都
　　不肯让我去看看，这次他们总没有借口不让我去了吧！什么害怕我会被人劫走之类的，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尼希里维持着捂住我的嘴的姿势，我只能努力转过头用眼神问他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尼希里果然明白我想问什么，有些无奈地说：“我可不想再听这个女人尖叫了。”

　　原来如此。不过，「杀人」是一件如此令人恐惧的事吗？

　　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让人害怕，不过“不应该和别人说这种事”这一点我是记住了。

　　艾克丝比公主自顾自地发了一顿牢骚，似乎是才想到的，忽然问尼希里：“我们几个人，随随便便参进去难道也可以吗？”

　　尼希里笑起来：“既然我这样说了，那就一定可以。还是说公主想错过这次盛典呢？”

　　“当然不！”艾克丝比的眼睛立刻变得亮起来。

　　不过……难道参加街会还有什么忌讳吗？

　　我抓开尼希里的手，“不要总是忽然捂住我的嘴……”

　　“啊啊，抱歉了抱歉。”他笑着说，当然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然后走远了一点。

　　我问他：“呐，尼希里，街会是什么？”

　　“你不知道？”他疑惑道，没等我回答又说：“对了，你不知道是当然的。街会呢，就是每个季度举行一次、每次三天的盛典。之所以叫做「街会」，是因为盛典期间，每一扇门后面都会连接到不同的空间——当然，绝大部分是没有任何危险的——不管在何处穿行，都像是在逛街一样。而后来，街会又增添了很多项目，比如因为取材非常方便而举办的全世界最大的交易市场，还有各种各样突发性的活动和事件，几乎每季的都不同。也就是说，街会的卖点是「各种意外性」，对很多人来说参加街会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刺激。”

　　“啊，没错没错！”艾克丝比公主忽然插话，她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但是街会也有自己的禁忌哦！比如最重要的一条：街会要么不参加、一参加就必须连续参加三天，也不允许有人中途加入。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据说要是有人触犯了禁忌，不仅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执行者也会出现呢。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也是最热闹的一天呢！——所以尼希里先生说可以参加街会时，我才会那么惊讶。”

　　“执行者？”我捕捉到了某个词，疑惑地望向尼希里。

　　他解释道：“就是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是为何出现的维护街会秩序的人。”

　　“听起来好像很强……”我小声道。

　　尼希里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似地看了我一眼。

　　公主很兴奋地站起来：“总之，没有问题了的话那就走吧！街会街会！”

　　好像小孩子。

　　我和尼希里对看一眼，然后了解了这是普遍的第一反应。

　　他看着艾克丝比到处扭动了一会，才开口道：“公主，那你知道怎么去吗？”

　　公主僵了一下，回过身笑着对尼希里说：“抱歉，我太高兴了。尼希里先生，那就拜托你了，请一定带我去街会！”

　　“那就再等一会吧。”尼希里眯起眼睛，“那混蛋磨蹭磨蹭也差不多该到了。”

　　十多分钟后，我们果然见到了尼希里口中的“那混蛋”。

　　“哟！尼希里！我到了！”房间里的衣柜忽然蹦出一个有着鹿头的……高大男人，并且迅速朝尼希里扑过来。但尼希里一转身，优雅又从容的躲过了那个人肉炮弹，然后反身拉住那个男人的后衣领防止他撞向墙壁。

　　“赛文，许久不见，你依然那么笨拙呢。”

　　被叫做赛文的男人站起来，戴在头上的鹿头具也歪向一边。其实脸长得没有他本身那么傻不是么……看上去很阳光的样子。他像完全没察觉到一样，朝尼希里笑：“你也还是一样恶劣。”
　　然后看向我们：“这两位就是尼希里的朋友了吧，你们好哟，我叫赛文！”

　　尼希里踢了他一脚。

　　我和公主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笑。

　　赛文咿呀叫着往前摇晃了几步，捂住被踢的地方没好气地说：“我就知道！你只会对我使用暴力……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去街会啦！”

　　尼希里和一旁的公主同时挑眉：“废话。”——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面居然拥有默契。
　　赛文嘀咕了几句，往前走了一段，然后正色说道：“那么接下来我要使用执行者专用的转移魔法了，和普通的转移术相比影响可能会大一点，不过也帅很多哟！”

　　……我好想说你的鹿头都歪掉了怎么可能帅得起来，虽说戴着也帅不到哪里去。以及执行者都和你一样奇怪么？

　　当然这句话我实在没敢说出口。

　　然后，魔法开始了。

　　赛文闭起眼睛，抬起双手，手心向上，接着念唱诵起来：

　　“……以天之力诞生，以地之明降临，以我之身承载契约，格斯伦的眼，科比特的智，行方。吾名赛文•赫瑟雷斯、天赋知晓之姓名……”

　　随着他的诵念，房间里面若有若无的泛起了风，并慢慢迅疾起来，等他念完咒文后，房间里的风几乎就是狂风了。

　　赛文睁开双眼，凝视前方。

　　“……吾等，前往归来之地！”

　　随着咒语的完成，他手中多了一根权杖，闪耀光辉。而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俯下身来亲吻他的额头——我猜的，其实看不出来。

　　「如君所愿。」

　　风更加狂放地刮着，四周是各种碰撞碎裂的声响，我们几人只能努力护住自己的头部，边拼命咒骂赛文。

　　大约半晌后，风停了，我们似乎是来到了一个黑盒子里，虽然能看见彼此，四周却没有光。不过我们懒得注意这些，一能站稳，尼希里和公主和我就顶着乱七八糟的一身齐齐瞪着赛文。
　　同样狼狈的赛文“嘿嘿”笑了几声，从黑暗中拉开了一扇门：

　　“咳咳、不管你们是有多想揍我……总之，欢迎来到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