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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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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做出任何交代的情况下我们带着艾克丝比来到了女神的神殿。因为似乎女神撤销对格朗泽的庇佑已经很久了,所以神殿也荒废了四十余年。当然,为了两天后的仪式,蜘蛛网什么的还是打扫掉了,就是祭坛还是显得有些破旧。
艾克丝比骂骂咧咧的,虽说她一直自称淑女:“搞什么啊,难得去一次街会,我很想看烟火啊,为什么非要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狗不生蛋的——诶有点不对不过算了——地方来啊!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你们都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跟维恩差不多!全都不是好东西!”
她刚才是不是骂自己的哥哥不是好东西?
大厅本来是由白玉和大理石砌成的——后者占大头——现在已经不复往日的光彩,大厅中央摆放着一个圆形的、像盘子一样的金色的东西,大概可以躺一个人上去。
更加后面的地方摆着女神的雕像。没有上色,用不知名的材料做成。女神闭着眼睛,长长的头发垂在肩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祷。她穿着让我绝对无比眼熟的长袍。
梦里的那些人穿着的长袍。
我甩甩头,不愿意再去为难自己的脑袋,这件事情我总是想总是想也不会有结果的,记忆丢了,想找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问尼希里:“那个盘子是干什么用的?”
他重复着他恶劣的行为,揉揉我的头发——我现在已经学会无视这一点了,如果我长高一点就好了,可惜事实不如人意。他说:“是用来放祭品的,以前都是放丝绸啊珠宝啊什么的,今天要放点别的东西。”
然后他回头对一直在背后咒骂的艾克丝比说:“没有形象的公主大人,请你躺到那个玩意儿上面去。”
艾克丝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鬼话!先不说你怎么把我当祭品一样对待吧,那个盘子也太脏了!都是灰啊!至少也要打扫干净,我这么干净漂亮的淑女怎么可以……”
尼希里的声音很平稳:“你去不去的。”
艾克丝比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尼希里很不爽,继续大叫:“我当然不去啊!你看看那灰,都有一公分厚了!我的漂亮裙子如果被弄脏了怎么办!”
尼希里不理她,对我说:“恩索尔,威胁她。”
威胁?大概就是拿着剑架在对方脖子上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我二话不说把剑解下来架在公主脖子上,她漂亮的小脸蛋一下子变得煞白:“恩索尔!你怎么做这种事情!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不解:“我不是还没杀你吗?只是威胁而已,威胁。”
她又害怕又生气而且快被吓哭了:“你难道真准备杀我啊!天啊!得了得了,我去,我去!”
于是我收回剑。艾克丝比哭丧着脸,提着裙子走到大厅中央,摆出一副赴死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在盘子上。
白色的丝绸长裙上果不其然,染上了一层黑色,的确很脏啊。
尼希里对我说:“现在去砍了她的头。”
“今天要放的不是丝绸珠宝,是公主的头。”
在大概三秒之内我看到艾克丝比的脸色变得灰白,我知道她很害怕,我也知道她想马上站起来逃走,可我当然不能让她从那里站起来。
我应该要犹豫一下才对吧。
然后第四秒的时候我已经冲过去用剑砍了她的头。
……很奇怪,之前无论我砍什么,是人还是石头,都感觉轻飘飘的不像碰到了任何实物,这次却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杀死]的意义。
死的实感。
我感觉到剑锋碰到她的白皙皮肤。我感觉到剑锋割断她跳动着的颈动脉。我感觉到她的脊椎骨的断裂,我感觉到了,我杀了她。
我看到艾克丝比的头、一双大眼睛还大大地睁着瞪着我的头,金色的长发上已经沾满了红色的液体,头顺势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再也没法和躯干产生任何联系。
没有头的躯体从脖子那儿不停地涌出鲜血。是因为割断了颈动脉吧,没有头的身体孤独地躺在那儿,生命的气息消失了。
很可笑的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就是死亡,我杀了她。我开始颤抖,就像梦中那个看到满室鲜血的[我]一样,双手颤抖以至于握不住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跪在艾克丝比那已经失去了头、娇小精致的身体旁。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流出来,停不下来,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为了什么而哭。
尼希里捡起剑,说:“这是你第二次杀她。”
原来我还杀过一次,原来一个人可以不只死一次。
他又说,我们可以回去了,女神已经复活了。
女神什么的都无所谓吧。
艾克丝比对我来说重要吗?
她的存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既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她,她对我来说也仅仅就是[在那里],像太阳像空气一样自然,自然而然地存在,自然而然地消失。
你是想说我没有感情吗?冷血?
可能真的是这样。
因为对我来说,对这个才存在不足一个月的我来说,[感情]这样的字眼分量太重了。实在要说的话,我唯一在意的唯一不想失去的人就只有尼希里了。
其他的人其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他就是我的一切。
比起我自身的存在还要重要得多的高出一切的存在。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无法解释,可是对我来说这是[原则],像是与生俱来的设定一般的原则。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节奏比平时快了不少,心脏像是要摆脱由肋骨组成的牢笼直接来到外界一般。
然后没过多久心脏就放弃了这样无谓的举动。
它压根就没再跳了。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胸口穿出。沉重的,坚硬的,冰冷的,像是我一直背着那把被称为神器的剑。
我低头,看到一截红色的金属。
那把剑从我的胸口穿出来,上面沾着血,是我的血还是艾克丝比的?这样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让那把剑从这里穿出来的人,除了尼希里不可能是其他人。
我呆呆地回头,剑轻松地在我的身体内转过一个弧度。我没有觉得痛,可能我也根本没有对[痛]这一名词的概念吧。我又开始怀疑自身的存在了,如果这个身体是确实存在的话,不
会被剑穿胸而过还毫无感觉的——但事实如此。
从剑出来的角度看来,我的心脏应该已经完全被破坏掉了,我也没再感觉到胸腔里还有什么东西,可是我没有死,我的大脑甚至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清醒,没有出现任何痛苦的症状。
不出所料,尼希里握着剑,一端在他手上一端在我体内。
尼希里仍然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轻声附在我耳边说,回家了,亲爱的恩索尔。
我看了他很久,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不是该问,为什么要杀艾克丝比,为什么要杀我?
但事实上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如果这是你的期望的话,我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帮你实现。无论这些事是正确的亦或不是。
尼希里向来一尘不染的黑色长袍上溅上了我的血。鲜红的血溅到黑色的布料上变成暗红,不知为何我感到熟悉,有点像,似乎看过很多次的花。
大片大片开着的暗红色的花朵,很奇怪明明长在水里,却一点不像莲花那样清纯,反而让人觉得更加接近死亡。我很清楚地看过那些花。
真是让人讨厌的颜色。虽说是自己的血,却让我打心里感到不舒服。
我动了动嘴唇,无法发声,声带像是被剪断了一样,我再也没有力气使它震动。
我到底想说什么,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生前的景象]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杀杀杀,吵架斗嘴,逛街会。说到底也只有这么一点记忆啊,我想笑自己却笑不出来,根本没这个力气了。
我能记得事情全部都和尼希里相关,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结果在弄明白之前就已经死了。
好后悔。真的好后悔。忽然在想如果可以继续活下去该多好,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我没有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当然我也没有机会去想这些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