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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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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是住了快一周的旅店,不是王宫的套房,不是女神的神殿。房间装饰得比较朴素,却比较大气,主色调是蓝色。
我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应该是被杀了才对。被“剑”穿胸而过……被尼希里……
我看看胸口,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这证明我还没死。用手摸一摸受伤的部位,竟然是钻心的疼痛。我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觉得高兴。这就是[痛]么。这就是我一直无法体会没有经历过的[痛]么。
明明对我而言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为什么我还是在流泪为什么停不下来。我用手胡乱在脸上乱抹一气,却还是没能擦干眼泪。
也许是胸口的绷带绑得太紧了,我觉得呼吸困难,肺部的氧气像被抽走了一样,我觉得头晕,难受,只好大口大口吸入空气。
这时有人进来了。我费力地擦擦眼睛,想看清来人的脸。
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棕色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身高大概和尼希里差不多,因为视野被眼泪模糊了所以看不清脸,他端着一个盘子模样的东西。
“啊,你醒了啊,”男子说道,声音很温柔,“先别问我别的,把药换了再说。”
他扶我坐起来,转到我的背后,动作轻柔地开始拆我胸口的绷带。
虽然他让我别问,可我还是忍不住:“你是谁?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三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感觉无比熟悉。
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在这里的问题,现在我还不能向你解释。至于前两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是莫诺斯•戈特维西。我们在街会上见过啊……“
我不记得了。
“你应该知道戈特维西这个家族吧……算了,如果是在二十年前这个姓氏还很有名,现在的话,不知道也很正常……对了,这里是我家。”
我沉默一阵,莫诺斯已经把绷带一圈圈都拿了下来,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很奇怪,应该是被剑贯穿,然后又扭了半圈,现在却几乎愈合了一半,已经开始长出粉红色的肉,血也早就止住了。
我还想再看看有没有被剑在里面扭了的痕迹,莫诺斯却伸出左手遮住我的眼睛。
“……不要看。”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我的眼泪又开始流了,唰啦啦像雷雨天气一样。在某个梦境里,尼希里也是这样遮住我的眼睛。
我想了想,向莫诺斯道歉:“对不起。弄湿你的手了。”
莫诺斯拿开手,身后传来他的叹气声:“你这是为什么……算了,我也不知道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就好了。我希望接下来你能开心地活下去……”
我打断他:“这不可能。我不可能忘掉那些事情。不如说,我绝对不会。”
“你也别想了,换好药你再休息一阵子,觉得好些了我再跟你说这些事吧……”他说着往我的背上涂了一些让我感觉很清凉的东西,背后的涂完了又从我身后将手伸到我身前,在胸口的伤口上涂药。
涂完药他再一圈一圈给我缠绷带,边缠边说:“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问他:“在这之前我睡了多久?”
“一个星期吧。”他淡淡地回答。
我一下子跳起来,绷带又散了,我问:“尼希里呢?”
莫诺斯愣住了:“谁?”
我说:“跟我在一起的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人。”
“都说了现在不能跟你说这个事情……”他把我按回床上,又开始缠绷带:“你再休息两天,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了。”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乖乖等他给我缠好绷带,继续躺在床上。
我觉得我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就一下子失去了一切。为什么我没有死,为什么我竟然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为什么我会辜负了尼希里的希望。
他是希望我死去的,为什么我还活着。
这一点让我尤其自责。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自己的生命了。我已经不知道像我这样失去了存在意义的人该如何继续活下去,这是一个让人感到非常困惑的问题。在此之前我是为了[完成尼希里的期望]而存在的,那么现在,如果我不再被他所需要,我自然也就没有继续活着的意义。如果他希望我死去而我没能做到,那就是我的错误了。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被允许继续活着。但毕竟我还是活着。艾克丝比说了,难过的时候笑一笑就好了,笑一笑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就像当时的反应一样,别扭而不真实。
真是滑稽。
逃避现实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睡眠。我却害怕这件事。可尽管害怕却不能逃避。这次也一样。我又进入了那个真实得让人窒息的梦境。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艾克丝比。她比我印象中的少女要成熟很多,也长高了不少。场景是一间房间。她一脸忧伤地望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沉默了很久她还是开口了:“没用的。你不用去求他,没用的。”
[我]似乎很激动:“为什么!为什么!我去跟他说,他一定会放过你的,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一定不会……”
“你还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艾克丝比用不适合她的、缓慢而哀伤的语调说道,“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劝他改变了。只能这样。”
[我]不再说话,沉默着走到一边,随便找了个地方,颓丧地坐下,双手捂住脸。
“……我既不高傲也不低贱,我既不伟大也不渺小。没有人能够改变我,我的存在只属于我自己。我为自己而活着,我甘愿承担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欢乐与痛苦。”艾克丝比缓缓地说着。
“我们每个人都拥有选择人生的权利,拥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知道吗?当你对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感到满足,你就已经获得幸福了。”
她看着我。她说:“恩索尔,你应该得到幸福。”
我带着些许的失望醒过来。因为现在要见到艾克丝比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能在梦中看到她和她说几句我完全不能理解的话。毕竟她是我亲手杀的。
现在大概是早上,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其实应该也没多久。我动了动胳膊,扯得伤口一阵生疼。我龇牙咧嘴地下床,跑出房间。伤口虽然很痛不过比起昨天也好些了,大概是药的效果吧。
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洒在木地板上。我看到莫诺斯坐在桌前喝一杯茶,他看到我跑出来,皱皱眉:“你还不能随便下床。”
这下才看清他长什么样。一定要用一个词概括的话,就是[无辜]。明明年龄不小了,却还带着少年般的气息,皱眉的时候带着忧伤。
我说:“谢谢关心。但是还是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诺斯指着他身旁的椅子说:“你先坐下。”我走过去拉开椅子,自然伤口又是一阵疼痛,我忍住了,轻轻坐下。
他说:“这件事情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看到你的时候以为你已经死了——伤成那样是不可能还活着的,心脏都被贯穿了,浑身是血……先不说你了。还有艾克丝比公主,我看到你居然活着就想她是不是也可能还活着呢?你也知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真是可怜,头都被割下来了……”
我本来就该死去。而艾克丝比是我杀的。
“至于你说的尼希里……我想大概是他对你们下的手,真是太过分了,他在杀了两个人——哦对不起你还活着——之后居然就那样离开了,连神器也带走了。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唉。国王和王子都很受打击,毕竟公主她……死得太惨了。”
“他们看你伤成那样自然无法怪罪你。还猜测你是为了保护公主才被捅了一剑,事实是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是在是太吓人了,脸色白得像张纸,头发上脸上全是血,就那样倒在地上……老实说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总之王宫的人都受了很大的打击,又不敢再把你带回王宫,就让我来照顾你,等你醒来之后听你说说事情是怎么回事。”
我说:“哦,事情是这样的,尼希里让我杀了艾克丝比,然后他准备杀了我,可是没成功。”
莫诺斯的表情僵住了:“公主是你杀的?”
我点头。
他深呼吸一次,试图保持冷静,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说:“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死了才对。其实事实上我拥有的记忆也只有这十几天而已,我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恩索尔之外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莫诺斯看了我半天,似乎不觉得我在撒谎,忽然就换上一种怜惜的语调:“太可怜了……你还是个孩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摇头:“不知道。我应该死了才对。”
“那……你就留下来吧。”莫诺斯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毕竟戈特维西这个家族早就没落了……我现在也就是闲人一个,可以陪陪你。”
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却又像在恳求,这让我无法拒绝。
因此我没有拒绝。
在此后莫诺斯与我的所有对话中,他总想问出尼希里的身份来。我很想告诉他可惜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告诉我,我的伤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好——毕竟被捅穿了。很奇怪的是莫诺斯似乎将我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问我吃不吃东西喝不喝水,他不知道我从存在开始就没有进过食,所以我告诉他这一点的时候他很是惊讶。
没必要惊讶的,你不应该把受了这样的伤还没死的我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过了大概五六天,莫诺斯告诉我,女神归来了。
真的很神奇。
格朗泽大陆上本来已经干旱数年的城市忽然降下甘霖,瘟疫的扩散忽然得到了控制,干枯的树木开始生出新的枝桠,裂开的土地变得肥沃,重新长出蔬菜。
人们看到花朵看到阳光也看到希望。生命的气息扫去了一切阴霾,大陆的灰色调被生机取代。[生]这个字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
尼希里说女神已经复活了。
他从来就没有骗过我。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忽然又泪流满面。我想起来他接下来说的话,他让我跟他回家。
可是为什么这句话没能成真,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为什么你没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