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回廊》林檎无花

22、二十一

　　意识朦胧中看见莉莉叉着腰站着，破口大骂，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实上也并不想弄懂那些词的含义。她把我从地上拽起来，说：“走。看这群混蛋，打狗也不看主人——呃，对不起好像不能这么说——连我的兄弟也敢欺负，真是不想活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莉莉实在是帅极了，她的气质实在不像一个女性，反而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这一点和我恰好相反。

　　代替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银色的即肩长发上沾了少许血——他自己的。那人叫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尽管他在半个小时之前喷着满口酒气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可我真的不记得了。在刚才的半个小时之内发生了很多事以至于我压根没法回想他的名字这样无关紧要的事。

　　二十分钟前我还在被这个人纠缠着推到某个巷子里，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我奋力抵抗——毫无用处。然后十五分钟前莉莉乱着一头长发出现，嘴里一刻不停地说着和她打扮不符的脏话，挥舞着拳头冲了过来，把那个不明身份的家伙胖揍一顿，我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按照顺序解释这件事的话应该是这样——

　　那人在酒馆门口把我截住，掏出一把银闪闪的硬币塞到我手上：“够了吧？”

　　我摆摆手表示不能随便拿他的钱，结果那人撇了撇嘴，又掏出两枚金色的硬币，说：“你小子别太过分了，这个可是最高价了。”

　　我仍然摆摆手——下一个瞬间被揪住领子，那人提着我的领子：“嘿，你也就是个人类而已，狂什么狂？你都到这个地方来了你还想怎样？大爷我是给你面子才买你，我是……”

　　他是哪儿来的哪个人我真的记不清了，唯一有印象的是那是一个非常长的名字，不然我也不会记不住了。

　　我当然知道这个人要干什么，我当然是奋力抵抗，无奈战力差距太大，被拖到一个小巷子里，我瞅准了领子上那只纠缠不放的手，一口咬下去——出血了。

　　此人闷哼一声，竟然还没放手，却是露出一个很是诡异的笑容：“你找死！”

　　接着我就感觉视野翻转，脸颊和口腔内都一痛，想着[啊啊这就叫做一巴掌把人打翻么]，如其所愿地翻到在地。

　　他用靴子踩我的脸，我感觉到硬邦邦的东西带着不小的重量抵着我的左脸，上面还带有很硌人的小石子：“贱货！”

　　我很想说我们还不认识，你没必要这样对我吧——当然我没法说话，就只能这样给踩着，视野被压缩得很小，我感觉到有东西压迫着头骨和面部肌肉。

　　他踩了一会儿，估计觉得我没反应他也没乐趣，就移开黑色的皮靴，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拽起来，想撕开我的衣服。

　　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前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莉莉以很不雅观的姿态出现，以很不雅观的姿态一拳头对着那家伙的脸部打去，他手松开了，我被丢到地上，莉莉再次冲上去，噼噼啪啪一顿耳光连着抓挠的姿态，我甚至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人迅速倒地，脸上出现了几道血痕，脸肿的老高，嘴角带血。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天算是领教了……”然后头一偏，似乎晕死过去了。

　　莉莉把我带到大街上，不顾行人怪异的目光开始了对我的训斥：“恩索尔，你怎么搞的，你怎么跑到那种地方去？天啊世风日下，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要不是我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回去找你，看你现在不被人弄死。”

　　我很惭愧很受教地低下头，的确是我的不对。

　　“唉，不说了，我出去掉金龟婿的兴致给你一搅和全都没啦！再说我一路狂奔过来，发型造型全乱了，也没什么美感可言，真是的，都怪你！”——这才是莉莉训斥我的真正理由。
　　无论如何还是很感谢她能来帮我的。我在口袋里摸了摸，把莉莉给我的硬币以及刚才那个家伙塞给我的硬币都交给莉莉。

　　她漂亮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哦我的天啊！这是哪儿来的？”

　　我指指背后的巷子。

　　莉莉站着沉思了半天，说：“哦，那是个有钱佬儿啊，走，调头，回去搜他身。”

　　我狠狠地摇头表示不愿意再回去。

　　可莉莉不管我的意见，拉着我又往回走：“他给你两个金币八个银币，天啊，天啊，天啊……我错了，我错了!早知道我就……”

　　我被她拉回那条阴森森的充满潮湿气味的小巷。那个人还倒在地上，莉莉两眼发光，快步跑上去，也不管她穿着短裙，就这样蹲下来，饶有兴致地掏起了那人的口袋，胸口一个，裤子两个，莉莉搜出来一大堆闪闪发光的硬币，似乎两个金币和一堆银币。莉莉还找出来一本小册子，牛皮封壳，薄薄的两页纸厚。

　　“啧啧啧啧，有钱人！一看这就是个猪头暴发户，带着这么多钱上街，不是找抢？这册子是什么？让我看看……哦不对，我不识字，恩索尔你来看看。”

　　我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原来你不识字啊，一边凑上去眯着眼睛瞧那微微发黄的纸页。

　　——就算我看懂了也没法告诉莉莉他是谁，既然这样她还让我看？

　　纸页上潦草地写着一排大大的字：[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名字下还画着一个金色的六芒星形状的标志，说是六芒星其实也不太像，图案线条扭曲，被框在一个四边形里，显得毫无美感却无比怪异。

　　——你也不能怪我记不住他的名字，这实在太长了。

　　我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莉莉又翻一面，下一页纸上写着：[这本册子是梅格家族子孙的血脉证明，拥有这本册子的人有着魔界第一大贵族梅格家族的高贵血统，除王族外任何人应无条件尊重。]

　　我抖了抖，瞄了瞄躺在地上被打成猪头的人。莉莉看不懂，没有感到压力，倒是不耐烦了：“这东西上面写了什么啊，你倒是告诉我——啊我忘了你不能说话，对不起……算了，我们走吧，不管这玩意儿是什么了，反正不管我的事。”

　　说着她把一大把钱装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袖珍型粉红色包包里，像拍婴儿般温柔地拍拍包包，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也转身准备无视这个第一大贵族的高贵子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莉莉那动听而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我回头，看到莉莉的脚踝被地下的那个人抓住，他艰难地爬起来：“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莉莉一边尖叫一边踩着他的手一边叫着回答：“废话废话我当然不知道你是哪来的混蛋！放手！放手！快放手！去死啊啊！！”

　　那人手被踩得痛了只好放开：“喂，我可是梅格家族的人，你是哪儿来的人这么大胆子！”
　　莉莉本来转身要跑，听到那人的话忽然停下脚步，脸色煞白地回头，目光呆滞：“什么？你说你是谁？”

　　“我是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此代家主的弟弟。”那人一边揉着手一边站起来——现在还是叫他奥德好了，后面一大堆后缀我不想再听到了也记不住。

　　莉莉的声音颤抖着：“你你你你是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天啊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哦天啊！”

　　她居然听一遍就记下了那个名字——啊，这不是重点，这人是哪儿来的正主，能把莉莉吓成这样也需要很强大的气场啊——他现在的模样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奥德皱皱眉，拍了拍身上的灰，擦了擦嘴角的血，似乎很有风度地说道：“是的，我就是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小姐你胆子可不小呢。”

　　——算我拜托了你不要再重复这个名字了我真的很不爽啊。

　　莉莉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哇你真的是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吗？你真的是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本人？我没看错？是你？”

　　连莉莉你都跟我的神经过不去吗？拜托了真的不要再重复这个名字了！

　　奥德捋了捋头发，从衣服内袋掏出一副银边眼镜带上，说道：“我的确就是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莉莉刚才没掏他的衣服内袋，现在看到面前那家伙变得彬彬有礼一副绅士模样，忽然无法接受了：“不会吧！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可是我的偶像，怎么会是你这副模样！”
　　“可惜，我的确就是……”我冲过去捂住他的嘴——没敢，“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至于我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伤心事不提也罢。”

　　我瞪着他瞪了半天，他才想起来我就是受害人：“啊，对不起了，刚才我有些失态，可能做了一些比较无礼的事情，这位先生能否谅解一下？”

　　——变脸变得好快啊！那叫比较无礼的事情？简直是无礼到极致！

　　我横他一眼，莉莉接话道：“这孩子不能说话，精神也有点问题——啊我还是很在意啊，你真的是奥德•德雷阿姆•斯特朗•梅格？”

　　奥德无奈地点点头。

　　我仔细看了看他，比我对他的第一印象要好一些了。

　　银色长发的发梢染上了他自己吐出来的鲜血，湿哒哒粘糊糊地搭在沾满灰尘的白色燕尾服的肩膀部位，被踩得有些变形的银色镜框下的眼睛还算是有些智慧的气息——很可能是眼镜的误导，鼻子很高，刚才说了一大串名字的嘴终于安静地闭上了。

　　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睿智学者的感觉——当然，无视他被打肿的脸，嘴角的鲜血，黑一块红一块的白色燕尾服。

　　“啊啊，那真是，真是对不起了……呃，我这个人有些冲动，刚才可能一时血冲头顶，没想想就动手了……对不起对不起，把您的衣服都弄脏了……”莉莉忽然搓着双手，谄媚地对奥德笑着。

　　其实我觉得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没想到奥德不在意：“哦，没事没事，像您这样漂亮小姐的道歉，我是不会拒绝的……敢问小姐您的名字？”

　　莉莉一听他不在意，来劲了：“啊呀，我叫莉莉。真的很抱歉呢，现在时间这么晚了，奥德先生不如和我们一起回旅店，我还有一些衣服，您明天也要去看魔法大赛吧？这样可不能上街呢……不如我借您衣服穿？”

　　奥德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喂喂，莉莉啊，人家一个贵族出来怎么可能没带仆人没带换的衣服，需要你做这种无用功吗？

　　“好吧。既然是小姐您的邀请，我怎么好拒绝呢？”

　　什么？答应了？

　　我感到无比诧异无比惊奇。莉莉立马笑成一朵花：“您真是大度！大人不计小人过！哎呀呀贵族的气派果然不一样！那咱们走吧！”

　　奥德回莉莉一个微笑，优雅地迈着步伐和我们一起走出小巷。

　　——其实如果他的造型不是那么喜感，他看上去还能更优雅一点。我跟在那两个人后面，充当着一个不咸不淡不尴不尬很是奇怪的角色。

　　“像您这样高贵的人物，怎么会对恩索尔那种垃圾感兴趣呢？”笑得无比灿烂的莉莉说出了残忍的话。

　　奥德说：“唉，这件事不提不提……你要知道，人是很容易失控的生物，我喝了点酒，脑子不太清楚……也是对不起那位先生了。”

　　他嘴上说着对不起，却听不出任何对不起的意味来，也没向我正式道歉——我倒是不在意啦。

　　“别在意别在意，恩索尔那样的人，街上一抓一大堆，而且他神经还有问题！他不配合您是他的错，我会好好教育他的，您别生他气啊！”——嗯？我觉得你越来越过分了，莉莉。

　　“哎呀怎么能这样说呢，他肯定也是遭遇了不幸才会沦落至此……”

　　“您真善良！”

　　我我我我的天啊，为什么我竟然变成了有罪的那方，而且是作为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可怜人？——虽然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没错。

　　我一路上都跟在那两个人后面听他们拐弯抹角地贬低我，抬高对方。

　　然后走到那间破烂旅店门口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奥德的脚步一滞。

　　莉莉不好意思地说道：“啊，我们很穷，没有钱住好地方，真是对不起……”

　　“只会挥霍的小姐太多了，她们不懂得生活的艰苦啊，像您这样节约的女性才是这个时代需要的优秀女性！”奥德笑笑，虽然我很清晰地感受到他受到了惊吓。

　　“那，请您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去看魔法大赛怎样？”

　　“能和莉莉小姐一起，实在是我的荣幸！”

　　等等，我们一共只要了两间房，他睡哪儿？

　　——十分钟之后我明白了，问题不是[他睡哪儿]，而是[我睡哪儿]。

　　回答是？

　　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