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十八 ...
-
我想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可能都没法动了,能感受到空气流动的部分就只有那只右眼——还有鼻子,其他的皮肤似乎都被绷带缠住了——也许都坏死了。
一开始一动就会痛而且是全身痛,我总觉得自己被人剥了皮,痛痛痛,除了痛我就没有别的什么感觉了。
我大概躺在床上,望着那白晃晃的天花板,这房间没有窗户,照明的方法和白色长廊一样——到处发光,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莫诺斯一直没走,那个之前给我捆脖子的医生也在这里,我看到他很兴奋很激动——嘿,我都被烧成这样子了,他倒是觉得很稀奇。
利普尔来过。他过来瞄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就走了。我没法觉得愤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愤怒,总觉得我变成现在这模样都是自找的。
没法说话。我一直试着发声,可是好像做不到。也许是给阿琳达割断了声带,也许是给火熏坏了,总之我说不出话来了。
这让我很是沮丧,莫诺斯一直呆在这儿,看我身上的绷带给拆下来又换上去——那上面沾着的浆糊一样的东西是药还是我的皮肤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看起来不太舒服。莫诺斯在我刚醒来的那段时间很是激动,又很是懊恼,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可我没办法动没办法说话,没办法告诉他我到底在想什么。
这得慢慢来。我告诉自己着急时没用的,现在我浑身刺痛没法移动任何一个关节,首先要动起来,能动了再试着说话吧。
从手指开始。以前可以随意活动的关节到这个时候都像给黏在一起了,我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法移动一下指尖。
集中精神。
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到右手的食指上,动一动,动一动……我失败了。
不争气的身体。我开始怨恨自己了,为什么自己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为什么现在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拿不出来?我真的好伤心。
这样的尝试我大概做了十几次,到最后我终于可以颤巍巍地抬起右手了——自然很痛,在动的右手和肩关节都痛得不得了,皮肤像是被扯掉了一样。
莫诺斯正在和那个医生叽里呱啦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时不时地往我这里看几眼——他看到我的右手离开了床铺,他似乎很激动,他冲过来了。
冲过来之后他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恩索尔你能动了?太好了!”
我痛得差点晕厥过去。眼泪又流出来了,我的右手像被几百只蚂蚁啃噬一般——痛!
很显然莫诺斯看到我痛苦地闭上右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又不敢再把我的手放回去,只好一边道歉一边继续抓着。
没事没事,我不怪你我不生你的气。
——我想这么说,还是没法发出声音。
莫诺斯抓着我的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又是高兴又是自责地看着我。
我没法给予他任何回应,要能彻底地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还要忍受多少痛苦。
这时阿琳达进来了。我没忘掉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是谁,可我一点也不怨恨她,看到她进来了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我也没法做出什么反应。
当然,不怨恨她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莫诺斯不一样。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阿琳达:“滚!”
阿琳达笑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能命令我?这小子死不了,既然死不了你干嘛操这个心,随他去呗,再说了,他死了反而好了……”
她没说完就挨了一耳光。
我心里一阵唏嘘,想当初她也是这么打我的,不知道她现在感觉如何?
动手的人自然是莫诺斯,他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现在表情如何:“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滚,不要再来了……”
他似乎很激动。我伸出右手拉拉他的衣角,想让他冷静一下或者算了,莫诺斯回头,我看到他眼睛红了,他对着我笑了笑。
阿琳达捂着左脸,面无表情:“你下手真轻,要是我,我准给你一巴掌抽翻在地上。”
——她当时还算是手下留情了啊,我没给一巴掌抽翻在地。
阿琳达转身离开,背影看起来特洒脱。
莫诺斯在床边坐下,他说:“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别的,不要紧,她不会再来伤害你了。我不会再让她来的。”
我想点头或者至少回答一点什么,没法说话。
“我会陪着你的。不要担心。”莫诺斯看着我,目光温柔。
嗯。我不担心。
我也不怕阿琳达,她顶多只能伤害我的身体,而我死不了,我顶多变得像个废人一样,可我还是死不了,我一点也不怕。
“睡吧。”他摸摸我的脸,凑过来吻了一下。
虽然这样很痛,不过我很高兴,很安心。
我闭上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睡眠可以逃避现实,可以逃避思念,不知道它能不能帮助我逃离疼痛。
我又开始做梦,这次的梦很美好。
我似乎看到了盛夏时节开放了的向日葵,它们大朵大朵地盛开湛蓝的天空下,阳光倾泻下来,汇集成金色的海洋,它们幸福的脸庞都对着太阳,它们充满了喜悦和希望。
我走过去用手摸摸向日葵的花瓣,柔软而暖和,真美。
所以我喜欢向日葵啊,金色,喜爱太阳,充满希望,向往光明的花朵。
有人从身后搂住我,他的手很大很温暖,他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出的气让我的耳朵痒痒的。
他似乎对我说了什么。
但醒过来之后我完全忘掉了他说了什么。
我很失望地盯着天花板,继续努力地移动身体,这次可以移动手肘了。
如此这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从床上起来,我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每天都能发现疼痛减少不少,能动的部位增加了不少。
莫诺斯一直陪着我。他将我从床上扶起来让我支起上半身,他跟我聊天告诉我最近发生了什么——虽然说话的只有他。
他以为我心情很差不想说话,而我被绷带覆盖住的脸上露出的表情是如何他也不知道。
等到我可以轻松地运动身上任何一块肌肉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要告诉莫诺斯我说不出话了。
我指着自己的喉咙,用手比了一个叉。
“……那个时候,她就说……嗯?你怎么了?”他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很让我觉得无聊的事情,看到我的动作,狐疑地望着我。
我又指指喉咙,然后摇摇头。
莫诺斯的脸一下子垮了:“你不能说话了?”
我点头。
他沉默了,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脸焦躁。
“阿琳达那个混蛋……!”莫诺斯的表情让我觉得他比我更伤心愤怒。
他已经骂了阿琳达不知道多少回了,我也习以为常了,默默地听他发牢骚。
他走过来,表情柔和了些:“不要紧,会给你治好的。”
其实我有预感,无论我被整治得多么健康,到后来一样再给阿琳达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绝对的,我有预感她不会停手,她有胆量再来挑战我的生命极限。
还不如一直都不要好。
莫诺斯又走过来亲亲我的脸:“不要紧,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我选择相信你,虽然这显然只是个谎言。
阿琳达的血液里似乎有一种名为杀戮的冲动,我从她那变态的性格里可以体会到,她是那种想把周围的一切都毁灭的人,她喜欢强大,而她本身也足够强大。
这和我无关。
我现在只能慢慢养伤,等我好起来了,她又回过来试着杀一杀我。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默默地叹了口气。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我终于可以解下脸上的绷带了,可我还是没法说话。莫诺斯拿来镜子给我看,真是神奇,几乎没有任何被烧灼的痕迹。
是我本身的问题还是那位医生的医术高明?这不得而知。但当时脸部的灼伤的确是比较少的,身上有些地方还会痛,我还不能随便乱动。
莫诺斯很高兴地看着我,在我的脸上左摸摸右摸摸——然后吻了上来,我现在已经习惯他这样的举动了,也丝毫不会排斥。
不过我没法对他说这些。
等莫诺斯尽兴了,他笑眯眯地抬起头,我也回了他一个微笑,他说:“恩索尔,我送你一样东西。”
我点点头,很是期待地看着他。
他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半天才掏出一个小盒子:“你打开看看。”
我用缠着绷带只有十指能动的双手打开那个银色的金属小盒子,里面有一对耳钉。水滴形状的浅蓝色透明耳钉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在没有日照的这个房间内都能反射出漂亮的光,我摸了摸,光滑却不冰冷。
莫诺斯笑着问我:“喜欢吗?”
我点头,把耳钉递给他,想让他帮我钉上,我指了指右耳,示意两个都钉在这儿。
我的耳垂上没有耳洞,自然得现场打两个,莫诺斯皱了皱眉,说了句忍忍,便拿出一根银针凑过来,准备给我扎两个耳洞。
其实我现在对痛觉比较麻木——毕竟受到了如此非人的待遇痛了这么久——因此我所感觉到的部分不是耳朵被扎穿,而是流出来的血被莫诺斯的舌头舔掉。
他说:“针消过毒了,不会感染,痛吗?应该不会吧。”
我摸了摸耳垂,没什么痛感,两颗耳钉已经在我的耳朵上了。
我动了动嘴,做出[谢谢]的口型,莫诺斯笑了笑,又亲了我的嘴唇一下。
他刚把脸移开,门外就有人喊了:“利普尔大人来了。”
莫诺斯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对我说:“别管他。”
我点头的同时门被推开了,穿着衬托他的惨白脸色的黑色衣服的利普尔走进来。
就算过了这么久,我的视线还是没法从他背后的黑翼上移开。
他只说了一句话:“时间到了。”
我不明所以然地看着莫诺斯,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了,却用一种很无力的口吻说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回头,一如既往地温柔,但带着悲哀的口吻对我说:“恩索尔,对不起,再见了。”
我愣住,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手刀劈到后颈,于是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