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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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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阿琳达长相并不是非常出众,至少不如她的父亲那样,一扔进人群就会引起骚动。
可她的左脸颊上[盛开]着大朵大朵黑色的花。
黑色的涂鸦一般的花朵,没有清晰的形状,花瓣之间的间隙也不分明,像是一团团黑色的火焰,尽管如此仍然能看出来那是花朵,像是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残花败朵,却又很有生命力地,蓬勃地开放。
像是的确存在的,以皮肤为土壤,存活,盛开的花朵。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脸。
忽略掉那些显眼的覆盖住她半张脸的黑色花朵,阿琳达眉目狭长,看上去和她父亲一样冷冰冰的,尽管只是二十多岁的女子——嗯?
“那个,您是魔王大人的女儿?”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感觉利普尔也只有三十出头,为什么女儿
会这么大?
问完我立刻想起来了,魔族的生命比人类长多了,是人类的两倍,在双方都没有得到神器的第一次两界战争中占了不少人数上的便宜——可他们的生育能力实在很差,人数锐减后大伤元气。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阿琳达拿眼角余光打量我一遍,露出很不屑的表情,然后她缓步走上前来。
再然后。
啪。
我忽然觉得左脸颊一阵火辣,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呃?真的被打了一巴掌。
阿琳达昂着头站在我面前,右手还保持着挥出去的姿势,我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被她打了一耳光。
“无理。”
我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无理了,只好手足无措地望着阿琳达。
“跪下。”
我还没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膝盖一疼,使不出让我保持站立姿势的力量了,于是如阿琳达所言,我扑通一声——并非个人意愿——跪了下去。
我惊讶地抬头,阿琳达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老实说我根本没有觉得自己是被侮辱了,我也不在乎自己是以怎样的姿态与她交谈——我只是很想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事实上阿琳达没做什么。她只是弹了弹手指——弹出去一个小风刃罢了。
我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我感觉就算站起来了也会再给她一个风刃丢到膝盖上,干脆就这样跪着,抬头看看用眼白看我的阿琳达,总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于是我就这么跪着,等她发话。
没想到她没发话,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我急了:“诶?阿琳达大人您要走了?您把我撂在这儿算什么事?”
没记错的话,利普尔让她照顾我——当然女仆可没跟她说[照顾]这个词,她也没有[照顾]我,反而让我跪在地上——地砖很冷,隔着一层布料还是觉得寒气刺骨。
阿琳达没理我,从长廊离开。我看到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长廊尽头。
我觉得大概可以站起来了,便起身,揉揉小腿拍拍灰,衣服和裤子都是莫诺斯给我的——我一直很小心没弄脏他们,幸好这间房间很干净,没有弄脏裤子。
我环顾四周,真的是很空的房间。除了一张比房间的白色还要白的床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这让我感到无趣,没人搭理我,我就四处走走晃晃。
当我晃到那雪白的一看就很软很舒服的床旁边时,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气——回头,看见阿琳达。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小刀,像是准备割什么东西一样。
原来是出去拿刀啊——不,等等,她想割什么?
下一瞬间我的脖子被掐住,整个人一下子倒在地上,阿琳达坐在我身上,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一手捏着刀,皱着眉头打量我,说出了和她父亲一样的话:“看不出你很强。”
我的脖子被掐住,呼吸困难,自然无法说话。阿琳达继续说道:“为什么父亲说你是很特别的,被捅穿心脏还活着?”
然后她将脑袋贴近我的胸口,似乎要验证我的心脏是否还存在。胸口穿来温热的触感,她听到了我的心跳声,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手还在我的脖子上。
我已经习惯这样被人威胁了吗?
“既然这样,让我试试杀不杀得死你吧。”阿琳达笑了,脸上的黑色花朵随着她脸部肌肉的运动,微微皱了起来。
我没能发出声音制止她,其实就算可以,我也不会让她住手。
阿琳达放开掐住我脖子的手,将手上的小刀旋转几圈,在我的脖子上比划几下,终于找到颈静脉,一刀子割下去。
痛。痛。痛。痛。痛。痛。痛。
我咬紧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比起被剑贯穿胸部,这也不算什么。可是真的很痛,不仅是皮肤,连着血管也一起被割破了。
脖子上一片温暖,因为是静脉,血没有一下子喷射出来——却还是溅了阿琳达一脸,我看到她惨白的脸被染上了放射状的红色,她在笑,黑色的花随着她一起颤动。
过了多久呢?总之我觉得自己的上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地板已经被它染红,阿琳达一直看着我,我也盯着她,看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黑色的花朵绽放得越来越美丽。
“果然,你死不了啊!”阿琳达的微笑变成了大笑,她站起身来,我也从地板上坐起来,扭了扭脖子,血还没止住。
阿琳达银色的发梢染上了我的血,衣服上也沾了不少,不过她没在意,她拍拍手:“来人,带他到父王那里去。”
——明明是你割的,怎么让你老爸收场,真是的。我在心里抱怨道。我可不敢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经过这次我可算明白了自己是死不了的,但被伤害真的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擦擦眼角,一片温热。
有人从长廊的入口出现。是刚才两个女仆中的一位,她看到我脖子上冒血,白色的地板上也是一大滩血,眼中闪过惊讶,对我说:“请跟我来。”
我就跟着她从长廊走出去,一路上脖子不停地冒血,我走到哪儿,身后就是一条红色。
她将我带到二楼。当我踏上那悬空的楼梯时,我真的十分兴奋,一步一步走得还特别稳健,觉得这楼梯实在太奇妙了。
真是奇怪,流了这么多血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可是我的身体里似乎有一股不会干涸的泉水——是鲜血,它不停地喷出鲜血,供给我维持生命的鲜血。
我们走到二楼。二楼就只有一间房间,可那房门巨大无比,还是铁做的,我正怀疑着这是不是牢房,女仆就喊道:“利普尔大人,请开门。”
原来是那个得了抑郁症的魔王的房间啊。
铁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因此我不知道房内的人现在正在做什么,总之我们站在门口等了两三分钟,我的血也就白白流了两三分钟,终于有人推开那扇沉重的门了。
利普尔站在我们面前,黑翼遮住了他的背后,我看不到房间里的景象。他看到我很惨烈地站在门口,很是吃了一惊——所谓吃惊的程度,也就是稍微瞪大了眼睛。
他皱眉:“阿琳达干的?”
我不敢说话,刚才开始我就没敢动喉咙,生怕一动血会流得更厉害。身边的女仆帮我回答了:“似乎是的。”
利普尔扫了我一眼,又扫了血流成河的地板一眼,皱起眉头:“把地板清理干净,然后给他止血。”说完他又关上了那大铁门。
女仆对着铁门告辞。虽说利普尔的命令是先清理地板再给我止血,不过女仆还是懂得轻重缓急的,带我下楼,不知道从哪里呼唤出一个中年魔族男子,让他给我治疗。
那个似乎是医生的人看到我流了如此多的血,先是惊恐,后来却兴奋起来,想要研究一下我是怎么回事还没死——当然我不可能同意,他只好做正事,止血。
他随意给我施了几个治疗魔法,然后拿绷带捆住我的脖子,了事。
血是止住了,我却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很像吊死鬼,不过,算了。
莫诺斯不知道这件事吧,要是给他知道了,他肯定会大呼小叫,他肯定会担心,他说不定还会哭——真是的,我在想什么啊。
我叹了口气,女仆们正忙着清理地板,我从她们身边走过,通过长长的白色走廊,又回到阿琳达的房间。
她动作很快,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白色衣服,地上的血也被清理掉了,阿琳达坐在床上,整个人几乎和白色融为一体——她脸上的黑色花朵显得格外刺眼。
她看到我又进来,这次没有让我跪下了——反而换上了很宽容的表情,示意我过去。
我很怀疑她是不是又要换着花样来试试我死不死得了,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你死不了。真有趣。”阿琳达露出了少女一般的甜美微笑——就和艾克丝比经常露出的微笑一样——我不愿意想这件事了。
她说:“你就留在我这里吧。”
我知道她要干什么。
我知道阿琳达不会砍掉我的头或者手脚,但她会想方设法地让我死去。
比如现在她就用火牢关住我准备慢慢烤——这间房间如此空旷,只要离那张床远一点就不会引起火灾,我被烤啊烤,烤啊烤。
眼前是一片火红,身后也是,我觉得很热,身上开始冒汗,皮肤触到火焰,很烫,更多的是痛楚——浑身上下都很痛,很痛很痛很痛。痛得不得了,痛得快死了。
可我死不了。
我大概被烤得皮肤焦黑,有的地方露出了粉红色的肉,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皮肤了,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音。
之后我大概就晕倒了。
我恍惚中觉得有人在摇晃我,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好痛。不要碰我。被烧伤的地方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感觉有温柔的水流在身体表面流过——是在清洗我焦黑的皮肤还是在治疗?我不清楚。冰凉的水似乎包裹着我的全身,可我只觉得痛,痛,好痛。
因为被烧伤了所以什么都不想触碰,连空气都不要,我碰到什么都会觉得痛。
幸好我还在昏迷,不然我一定要大叫出来。
在疼痛的折磨中我持续着昏迷。
当我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莫诺斯,恍惚中我觉得我们好像还住在那片森林里,门口还种着大片的向日葵,当然,事实不是这样。
我看到他放大的脸凑在我面前——不知为何我的视野只剩下一半,闭上右眼就完全一片漆黑,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左眼已经看不见了。
我的右眼看到莫诺斯在哭。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我动了动嘴唇,想安慰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想用手擦干他的眼泪,似乎也无法移动任何一只手。
我只剩下能看见他的那只右眼了吗?
——还好不是这样。他看到我醒了,马上吸吸鼻子,很激动地捧住我的脸:“恩索尔!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我想笑给他看看,想告诉他我没事,却无法牵动嘴角。
连别扭的笑容都露不出来了。
莫诺斯明明捧着我的脸,我却感受不到他的手的碰触——我意识到自己的脸被缠满了绷带,大概身上也是。
我很想说些什么,很想说我没事,很想说你别再哭了,可我说不出来,我很着急。
我着急到想哭,唯一露在外面的右眼被泪水模糊住了,我好想说话,我好想对莫诺斯说些什么,什么都可以。
他看到我哭了,忽然垂下头来——我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他隔着绷带吻我,自然,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听到莫诺斯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答应他……我不该让你到这来……我不该离开你……半步都不可以……”
我闭上眼睛。
不需要道歉,我不怪你,这没什么。我一点也不伤心,我只是觉得很痛罢了,被割伤喉咙很痛,被火烧很痛,看到你哭,心里也很痛。
能和你在一起我其实没有什么后悔的。我死不了,我也不会为自己的身体的毁坏而伤心难过。
我想说,谢谢你。
谢谢你教会我什么事喜欢,怎样去喜欢一个人。
我喜欢你。
我努力地动了动嘴唇,算是对他的吻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