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回廊》林檎无花

13、十二

　　我的耳朵快聋了，女性的声音为什么可以这么尖细，一群女性的尖叫声就更是可怕了，我还来不及作出类似[给他一巴掌]或是[惊慌失措]的反应，就已经被震天动地的叫声吓个半死。

　　我保持冷静。在莫诺斯把舌头伸到我嘴里之前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不，是按住他让自己得以爬起来。

　　他竟然还在笑。竟然还意犹未尽一般舔了舔嘴唇。

　　我继续保持冷静。拉起莫诺斯抓起行李包冲出已经沸腾了的女性的包围圈，奔跑了五分钟终于找到一个偏僻的小巷。

　　我想骂他，想了想还是忍住，平静地说：“你干什么，[服务大众]么。”

　　莫诺斯摆出一副纯洁无知的样子，眨眨眼睛：“啊，服务大众是一个原因啦，再说恩索尔你实在太可爱了。”

　　“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我压住心里的火气说道。

　　“有什么关系嘛。”他笑得很让人火大，“再说了，尼希里不也这样亲过你么。”

　　我呆住。他看到了么。

　　“而且比这久多了，我看你也没什么不情愿啊。”莫诺斯不笑了，眼神犀利。

　　这不一样。

　　我不说话了，径直调头走掉。

　　他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等等，等等！对不起！对不起好吧！”他慌忙拉住我的袖子——我再次觉得这件长袍的衣角，袖子什么的都太长了。

　　我被拽得回过头去。不想再说什么于是我就瞪着莫诺斯。

　　“……对不起。”这家伙明明已经二十七八了，道起歉来却一脸无辜一脸委屈，让我不敢再说什么话去刺激他。

　　我叹气。“好吧。算了。你不要再这样了。”

　　“那、那件衣服……”

　　“……没门。”

　　“……那好吧，我们到仙境之湖去。”他无奈地背起那一大包东西，我还不知道衣服下面是什么呢，不过……不太想知道。

　　普瑞迪很大，我的压力也很大。一路上被打扮暴露的姑娘们指指点点，这还是其次。重点是我不停地听到很诡异的对话。

　　“啊，是刚才那两个人！”银发的魔族少女兴奋地叫起来。

　　“嘘……小声一点，被发现就不好了。”另外一位少女如是说道，可她自己的声音也小不到哪里去，听得一清二楚。

　　“你觉得哪个比较帅？”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那个棕色头发的啦，他毫无疑问是……啊！”

　　“也是也是，红头发的那个太瘦了啦，而且与其说他帅还不如说他漂亮！啊~他肯定就是……了吧！”

　　省略号的地方我没听清楚，也无法理解。

　　但是毫无疑问，会让我很不爽就是了。

　　不爽的话我可不想听。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黑着脸，跟着莫诺斯走出城。城外意外地是绿油油的山坡。

　　说是山坡其实低矮得很，不足三米高的土坡上长满嫩绿的小草，期间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阳光斜斜地洒在地上，金灿灿的。目之所及并没有高大的树木，这里倒像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风不大，很暖和也很舒服。

　　我心情大好。让自己不爽的事情立马忘掉。

　　“喜欢吗？”莫诺斯问。

　　“嗯。”

　　“你还喜欢什么？”他笑眯眯的。

　　我脱口而出：“向日葵。”

　　说完觉得不对劲，向日葵是什么？我似乎压根就没看过。

　　莫诺斯高兴起来：“到了夏天我们就种向日葵，让它们大片大片地开，开成金色的海洋。”

　　我还是没想起来向日葵是什么，不过也跟着高兴起来：“嗯。”

　　大概是金色的吧，太阳一样的颜色，我喜欢这种颜色。

　　莫诺斯的眼睛也是金色的。不算太亮太刺眼，很温暖。

　　被自己忽然出现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我赶忙说：“我们赶快走吧，快中午了，不赶快的话没等到仙境之湖就会天黑吧。”

　　“不要紧的，走半个小时就能到了，再说就算天黑了也不要紧，可以就睡在那里嘛。”他倒是满不在乎，仍然高兴得很。

　　我不禁怀疑那包东西里面难道有替换用的衣服，饮用水和食物？我们到底是去干什么的。野炊么？……啊其实也差不多了。

　　我抬头看看天，大上午的太阳不算很大，像小圆盘一样挂在那儿，淡淡的金色，不太刺眼，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

　　向日葵一定也喜欢阳光吧。它一定是追随着阳光的存在。它喜欢温暖喜欢光明，一定是这样。我高兴地眯起眼睛勾起嘴角。

　　莫诺斯忽然停下来，愣愣地盯着我。

　　我也愣愣地盯着他：“你怎么了？”

　　“我第一次看见你笑，真好看。”他仍然是愣愣的。

　　我回忆一会儿，回答说：“其实似乎真的是我第一次笑诶。”

　　他又变得很忧伤一般：“是么，别想了。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吧。”

　　莫诺斯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可我不会忘的。

　　强迫性记忆。强迫自己回想。想什么不重要，只要不丢掉记忆就好了，无论它们让我高兴还是让我伤心都一样。

　　绝对不可以忘掉。什么都一样。我忽然发现自己很害怕[遗忘]，像是曾经丢掉过记忆一般，害怕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活着。

　　就像曾经丢掉过记忆一般。

　　我的心情又变得糟糕，不想再说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诺斯温柔地说道。

　　我没说话。他指什么？什么会好起来？有什么曾经很糟糕？

　　他发现我心情不好，一路上都在说话想让我高兴起来。

　　“你为什么喜欢向日葵呢？我可一点也不明白，要说的话我还是喜欢桂花，秋天的时候有桂树的地方会变得非常香，很远的地方都闻得到。香味也不刺鼻，是很甜很好闻的味道。而且桂花还可以吃——啊，这不是重点。而且有的桂花会开两次呢，九月中旬开一次，十月中旬又开一次，这样一年内就可以闻两次桂花香了，不是很妙么？”

　　“让我猜猜，四个季节你最喜欢哪一个？”

　　这让我怎么说，我的记忆还没有一年那么长，这让我如何比较四个季节？但是我隐约觉得，比较适合金色的还是夏天吧。

　　阳光会很大，烈日当头，会出很多汗，很热，有蝉的叫声。向日葵大片大片地开，叶的影子会投在地上，摇曳不定。到水边去会很舒适。有雷雨，空气很清新很好闻。

　　这样的夏天。

　　秋天的话，叶子会黄会落下，小麦成熟，田地一片金黄，水果挂满枝头，月亮很大很圆。

　　冬天呢，寒冷，雪，白色，我只记得这些。

　　……记得？怎么能说记得，只能算是想象吧。

　　“是夏天对吧，你一定喜欢夏天。”莫诺斯继续说道：“我觉得你是向往光明的，和向日葵一个样。说到光明自然就会想到夏天了，主色调是金色嘛。虽然很热却让人觉得生机勃勃——你喜欢生命的气息吧。”

　　生命的气息么。我苦笑，说到生命我就只能联想到毁灭啦。无意识地毁灭，轻易地让生命流逝，这样的事情比较适合我才对。

　　可是不能否认我向往光明喜欢生机勃勃的景象。

　　真是奇怪，为什么。

　　“……你怎么还是不说话，真的很难过么。那我就跟你讲讲我的事情吧，可能你心里会平衡一些——别看我这样，其实过去还蛮惨的，我还不太想说呢。”莫诺斯叹气。

　　他的过去么，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便抬头看着他，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跟你说过，戈特维西家族是没落的贵族吧。你猜猜那是为什么，得罪王族吗？权势太大吗？其实不是这样的。”

　　“大概十二年前吧，我们被冠上了‘叛徒’的罪名，被指和魔族串通。如果是谣言还不要紧，毕竟一个存在几百年的高贵血脉是不可能因为这样没有证据的事情被鄙视的。可怕的是，这并不是空穴来风并且证据确凿。当时的家主，也就是我父亲，察觉到了失去女神的庇佑的人类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去反对魔族了，战争也是屡战屡败，便想加入到魔族阵营里。”

　　“你也知道吧，人类的贵族说要加入魔族阵营，不太容易让人相信，魔王大人自然也不相信，他让我父亲拿出相应的诚心来给他看看。如果可以做到让他相信，事情就很好办了。”

　　“怎样才能让生性多疑的魔王大人相信自己呢？——你可别说我父亲势利，这可是人之常情，与其跟着那些没用的王族一起被杀死，不如另寻出路。就是现在我仍然认为他的观点没错，当时有一次跟着家里的仆人出城去干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看到一个村子里到处是死人，那些人要么是饿死的要么是因瘟疫而死。”

　　“现在是觉得没什么了，死人是很平常的事情。再说我看到的尸体死得还是比较安详的，如果去战场上看看那些碎掉的人体，我不知道会怎样呢……当时还只有十二三岁，已经不小了可还是给吓得哭出来。”

　　“我一边哭一边没忘了让仆人去埋了那些尸体。怎么可能呢，你不知道那到底死了多少人，我也没法数了，反正不下四十个。这怎么可能埋得完呢，他们就无奈地对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去随便碰那些尸体说不定也会染上瘟疫呢。”

　　“的确是没办法的事情。后来我也不哭了，冷静想想这些人的遭遇到底是谁的错？我在王城里吃得好喝得好，从来没想起来世界上还有贫穷和饥饿。并且我所认识的人一个个都体面光鲜得很，王宫里每月还例行举行宴会……吃不完的食物就直接丢掉，也不管那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来得多么不容易。”

　　“于是我开始怨恨王族，怨恨世间的不公平，甚至怨恨自己的血脉。可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长大就明白了，世间根本就没有公平存在啊。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有人活着有人死了，这是一种平衡。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

　　“……说跑题了，还是说回我父亲做了什么吧。他的选择让他后悔终生。”

　　我屏息凝神，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蠢事。

　　可莫诺斯忽然不说了，并且一下丢掉脸上的阴霾，换上阳光的微笑：“仙境之湖！你看到了么，就在那里！”

　　目的地到了。

　　我想仙境之湖之所以被称作仙境，自然是因为它很美。

　　的确很美。可是还没有到[仙境]的地步吧。

　　湖面广阔，狭长而优美的形状，像月牙儿，却更加具有艺术感。湖的周围种上了柳树和桃树，翠绿和粉红包围着碧蓝的湖水。阳光在湖面上反射，这让湖面像极了一面镜子，水很清澈，因为见不到底所以似乎有些深。岸边是大堆大堆的鹅卵石，个个都圆滚滚的很可爱，却是五颜六色的，反射着绚丽的光。

　　奇怪的是水里没有鱼，湖面上也没有正在游泳的鸭子，甚至附近都没有人……？这是怎么回事。我疑惑地问莫诺斯：“你不是说这里是格朗泽大陆最最最最最最美的地方么，怎么没有什么人来这里玩呢？”

　　莫诺斯微笑，一扫刚才沉重的气氛：“其实仙境之湖的景色并不是非常出色，叫它仙境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它很美。”

　　“你不是说这里是……”我刚想说出那N个最字就被打断了。

　　“啊那个啊，我乱说的啦。”

　　我感到无力。

　　“这里被称之为仙境并且没有什么人的真正原因啊，是因为这里有只有[仙境]才有的，非常特别的生物哦！”他在笑，我却打了个寒颤。

　　“只有仙境才有的生物！”

　　身后忽然一声巨响，无数水花溅起，打湿了我的衣服。

　　好像有什么……从湖里钻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