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定》潜楼捥月

17、奉贤成名之路

　　这些人里，有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有前几日给他热心送鱼的商贩，还有这些年一直照顾他们家的邻居，还有…还有翠翠。
　　他都能想到，翠翠和他丈夫去庙里找到自己时，那个食他的肉的男人说了什么。
　　那人吃了他的肉，心中惶恐。
　　他为了自己的命就要去伤害别人，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救到更多的人呢，那是不是自己也算是做的好事。
　　他势必要拖更多的人下水，才能冲淡自己心里的不安，于是他起先煽动了翠翠的丈夫，为了自保，也为了自己亲近的人，他们又去号召了更多的人。
　　一个人做了坏事可能会害怕，会愧疚，会良心不安。
　　他们尽可能把这种愧疚分给更多的人，就像山贼打家劫舍事后与众人分赃一样，人人得了好处，人人也平摊了罪业。。
　　他们会想，我做了坏事，我自然不对，但是他们都做了，那我做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大的后果对吧，我只是碰巧是他们中的一员。
　　主谋可恶，从犯又未尝不是为虎作伥，罪孽深重。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一天，两天，他实在是重伤难行，翠翠偶尔来看过他几次。
　　翠翠跟他说，敌军将领送来了治疗疾病的药品，很多人都好转了。
　　那些人可能因为愧疚，果真如之前所言，为他立像建观，为他供奉香火，大肆宣扬他救人的盛举，却不说因何盛举。
　　蝼蚁尚且贪生，他们食他的肉饮他的血苟且偷生。
　　人们赞他贤德为人，奉他为贤。
　　又有一日，翠翠前来告诉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丈夫死了，他们几个都死了，或许是恶有恶报吧！”
　　轻描淡写的，或许有悲痛，有悔恨，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翠翠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徐子敬摇头，没有人对不起，如果是他，为了活命，为了救自己的骨肉至亲，也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来。
　　许是乱世之中凡人都期盼有个依靠，天神降临拯救苍生，徐子敬的盛名也传开来。
　　就这样，天君注意到了他。
　　于是他就这样被点上天了，他飞升了，他真的成神了。
　　他以前做梦都想的事，有一天终于成了，他却不怎么开心。
　　如果成神是失去至亲，是丢失自我，那么成神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庇护那些杀死自己的凶手吗。
　　他想不明白。
　　他第一次有了邪恶的想法，幸好那些人都死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不了神了，在自己成神上升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逐渐开始走向没落了。
　　师父说的对，他是一个软弱的人，纵然有千般潜力，万般悟性，当受到挫折的时候，他就想逃了。
　　但他还是如愿成神了。
　　他母亲说，选择好了一条路就要坚定的走下去，如果到头来放弃了，那么路上那些逝去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对，那他母亲算什么呢，他在庙里下定决心让那个人剜他的肉那一刻，又算什么呢？
　　索性成神这些年他也并不孤独。
　　他本来以为这样就够了，母亲逝去后，他一直就在这里守着。
　　他成了神，他本以为还有机会可以见他母亲一面，离别的时候太过仓促了，他还没有好好的道别。
　　但是他再也没有见过她母亲的魂魄，他想，也许母亲对人世毫无留恋，早就已经投胎了吧。
　　这些年，他一直暗中庇护着翠翠家，她孙儿出生的时候，他真的为她开心过。
　　但是，那孩子身上却出现了熟悉的气息。
　　他不敢想象。
　　那是他母亲的魂魄，是三十年都逗留世间，没有离去的魂魄。
　　翠翠，这是为什么呢。
　　有个人告诉他，他可以帮他剥离那孩子身上他母亲的魂魄，只要他能帮他做一件事。
　　他答应了。
　　徐子敬语气低落，他道：“我是不是个很差劲的人，当时你愿意随我修炼，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帮到别人了。”
　　“哪里差劲了？”段涟生嘴唇有些抖，徐子敬对他来说亦师亦友，他从鬼道入仙门，全都是他一手带他进门。
　　他不敢想象他被剜肉噬心之痛，也不敢想在这样之后仍然心无芥蒂的帮助他，还愿意在战场上收拣魂灵，帮他安葬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明明…他明明应该是最害怕这些东西的人。
　　“你是最好的神，他们没有信错你。”
　　“如果你差劲的话，你就不会骗我出去。”
　　“你就不会把自己的刀给那个凡人，你明明做不到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即使有人拿着你母亲的魂魄威胁你，你也宁愿自己去死。”
　　“我也没有信错你。”
　　徐子敬的身形有些透明，成神之后脱离肉身，灵肉合一，他们没有轮回之说了。
　　看着段涟生脸色难看，徐子敬苍白的脸有些揶揄的笑道：“从来没见过你这种表情。”
　　他附在他耳边悄悄道：“我不会死的，有人…答应了我，要帮我找我母亲的魂魄，他不会让我死的，他说为了报答这些年我照顾你……”
　　徐子敬喘的有些厉害，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慢慢的化作萤火虫般的星光，渐渐消失了。
　　段涟生有些茫然的看着空白无一物的手掌，“照顾……我！！”
　　“什么意思？”
　　眼见着徐子敬凭空消失了，那小鬼焦急的拉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哥哥…哥哥……”
　　他不懂怎么表达，但是段涟生知道他的意思，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目光坚定，肯定的安慰道：“没事的，他会回来的。”
　　南岐和利风那边暂时没有回音，他只能先将小鬼带回去。
　　他家里人都在，屋里静悄悄的，马上天就要亮了，但屋里依旧很黑，他隐去了身形进了屋里，将小鬼拍进他的身体。
　　徐子敬的师傅没有夸错他，的确有神仙之才，爱护众生，舍身相互，从头到尾也不曾做过伤害他们的事。
　　他将小孩的一魂抽出来，藏在不知哪个神龛里，被仙气庇佑，一般鬼察觉不到，又让他们用画了符的红纸将附近所有的神祇供奉起来，这样等到事成以后，只要将对应的红纸摘下兑成符水，就可以让他回魂了。
　　只是…值得吗？即使知道日后他们也不见得会感激他。
　　最差的结果就是，到时候信徒的信仰崩塌，他们会毫不留情的推倒他的神像，供奉新的神明，等到几十年，数百年之后，世间再无一人记得他。
　　他想，至少我还记得。
　　床榻小孩悠悠转醒，夫妇二人万分激动的守在床前，趁着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小孩身上，段涟生悄悄退出去。
　　准备离开之时，那位老妪……不，应该叫做翠翠的，她跟着出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