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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周枫杨(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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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龟孙!”我气得想骂人。
我回到座位,脚踩踏板,准备追上去,向榆拉住我:“算了,他们应该不是故意的。”
这么一大片湖,偏偏撞上我们,不是故意的才有鬼。
我愠怒未消,忿忿道:“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撞了人,不应该道歉吗?!”
“没准儿就是一群熊孩子在跟你玩呢,算了吧,别跟他们计较了。”向榆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触感冰冰凉凉。
我的手像是浸没在湖水中,跟随绿波一起荡漾。
在她的温声安抚下,我的理智重回大脑,心绪也奇异般地平静下来。
那艘船越跑越远,湖面又安静下来。
我们都没说话。
向榆慢慢收回手,视线依旧落在我脸上。
她咬着唇,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可笑意还是控制不住地蔓延开来。
“怎么了?”我有些懵。
难道是我的脸太红,泄露了纯情少男的心事?
她从包里掏出小镜子,举到我眼前,“你自己看。”
镜子里的人上半张脸通红,不知是因为愠怒还是羞赧,下半张脸全是奶沫。
“像圣诞老人。”她憋着笑,又从包里掏出湿纸巾。
其实她完全可以把纸巾给我自己擦。
她向前倾身,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鼻尖有晶莹的汗。
纸巾从我脸上拂过,留下一片潮湿,水汽蒸发带来丝丝凉意……
鼻尖下方是她小巧的唇,唇珠饱满,微翘,像挂在枝头的樱桃。
我蓦地生出一股冲动,想把这颗樱桃衔进嘴里,轻啜,慢吮,细细品尝……
“好了。”她移开目光,身体回到原位。
我一瞬间回神。
紧绷的弦突然泄了劲,心脏开始狂跳,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欲盖弥彰道:“不行,还是黏糊糊的。”
说完,我双手抓住船舷,趴在船板上,半个身子往下探,脑袋“扑通”一下扎进水里。
“哎……小心!”她来不及阻止,只好拽着我,防止我掉下去。
我在水里憋了很久的气。
只是洗脸的话,涮个几秒就行。可是,她的手拉着我的胳膊,拉得那么紧,我舍不得让她松开。
终于钻出水面,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把头发上的水甩干。
水珠溅到她身上,她又气又笑,抬起手作势要打我。
手在空中减速,最后落在我胳膊上,只是轻轻的一扇,像小猫挠痒。
我心里欢喜,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她便扑进了我怀里。
我们都没说话,静静地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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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又响起哗啦的水声,回头望去,竟是那只“绿头龟”。
它向我们急速驶来,眼看就要撞上,却丝毫没有减速。
好你个龟孙!
我心中再度升腾起怒火,回到座位,最大幅度转动方向盘,同时把踏板踩得飞快。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我调转船身,对准“绿头龟”的侧面,铆足了劲儿,准备全速出击。
“喂!别闹了!”向榆又急又气,大声制止道,“小心翻船!”
她杏眼圆瞪,脸颊涨得通红,使劲掰着我的胳膊。
我没吭声,心里仍有火。
但她的话也提醒了我:这脆弱的船身禁不起屡次撞击。我们离湖岸还远,万一翻船,我会游泳,她怎么办?
“别生气了。”向榆声音放软,好言相劝,“说不定是群小流氓,到处惹是生非,咱们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我窝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道:“躲什么躲?这群小流氓就是欺软怕硬,今天我必须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但是……”向榆见我怒火正旺,劝架无果,于是改变了策略,“湖上太危险了,你真要教训他们,等上了岸再说嘛。”
她说得在理,我渐渐冷静下来,但心里仍不解气。
“……那我总得去看看这群小崽子们长啥样吧?”
“行吧。”她终于妥协,还不忘警告我:“就看一眼,不许动手啊。”
我俩合力踩着踏板,把船绕到”绿头龟“的正面,碰巧里面的人也在向外张望。
视线相撞,我不禁“卧槽“一声。
居然是老四!
船舱里空空荡荡,什么熊孩子小流氓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是你?”我顿时懵了,又想到刚刚他的恶作剧,忍不住开骂:“你是不是疯了?一把年纪了,玩什么碰碰船!”
老四不甘示弱,回呛道:“老六,你丫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搞什么?我一头雾水。
明明是你先撞我的,怎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回去了再教训你!”他撂下一句狠话就钻进了船舱,踩船扬长而去。
我望着“绿头龟”的屁股,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这真的是那个跟我朝夕相处多年、昨天还并肩作战过的老四?
湖面终于恢复了平静。
向榆问我:“那人不是你队友吗?上次还给我买药来着。”
“对。”我既纳闷又恼火,“平时挺正常一人,今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
他一个大老爷们,周末不在宿舍好好呆着,一个人来划什么船呢?莫非是看到我有约会而他没有,所以心里不爽、嫉妒扭曲?
远远地,看到他的船已经靠岸,他跳上码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回去揍他一顿。”我暗暗发誓。
向榆哭笑不得:“幼不幼稚啊你?”
我不服气:“是他先挑事的。”
“行了。”向榆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我,“擦擦眼泪吧,小弟弟。”
“……我又没哭!”我又羞又窘,抗议道,“别叫我小弟弟!”
“是吗?可是看你们吵架的样子,真的好像两个小学生,回去是不是还要告老师?”
她语气轻轻柔柔,带着几分打趣,我一下子泄了气。
我嘟囔道:“我就想让他给我道个歉。”
“放心啦。”她笑笑,摸摸我的头顶,“下次姐姐帮你揍他,打到他道歉为止。”
我别过头,假装欣赏远处的风光,嘴角却偷偷翘起,笑意藏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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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渐至,夕阳落在柳梢,湖面水波粼粼,浮光跃金。
我们的船在落日余晖中缓缓靠岸。
我跟老板结完账,见向榆还站在码头上,直直地盯着一艘小船。
“怎么了?”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艘玫粉色的小船,船头有两只火烈鸟,脑袋靠在一起,两根修长的脖颈弯成了一个心形。
在一群幼稚的小黄鸭和大白鹅之间,这个秀恩爱的造型格外引人注目。
我刚想嘲笑这船俗气,就听见她轻声说:“我跟成柏每次来,都是坐的这艘船。”
我的心瞬间坠入冰窟。
一定要这样吗?在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正逐步升温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泼来一盆冷水?
其实她不说我也能猜到,她这么轻车熟路,肯定不是第一次来。
“……哦。”我干笑一声,竭力使声音保持平静,“那你还挺喜欢划船的。”
她仿佛没听见,怔怔地望着湖面,眼眶慢慢泛红。
气氛沉默而尴尬。
我没话找话:“那下次,我们也坐这艘船。”
她蓦地低下头,眼帘低垂,睫毛轻颤,挡住了眼底的酸涩情绪。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我一时愕然,愣愣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她终于把目光转向我,眼底弥漫着哀伤,“今天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那就好。”我僵硬地扯了下唇,笑容苦涩。
我没有纠缠,转身离开。
夕阳在我身后沉沉落下,洒下最后的金辉,将我的影子拉得斜长。
我突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大话西游》的最后一幕——
我就像那只猴子,在夕阳中走向大漠,只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而向榆,就像那个站在墙头的姑娘,穿越时空,穿越生死,跟她的意中人相依相偎。
走了很远,我回头望向湖畔,她已经不见。
只有一艘小船,孤零零地停在湖中间。暮色笼罩下,玫红色的船身显得格外暗沉,像一朵干枯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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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天已经全黑了,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球。我从旁边路过,拍球声停了下来。
我走到篮球架下,老四目光沉沉地盯着我。
“你有病吧?”我毫不客气地开骂,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就等此刻发泄。
他扬起下巴,毫不示弱:“你丫才有病!我从电影院出来就跟着你们了。呵,你还真行啊,班长的女朋友都敢追,你丫色迷心窍了吧?!”
我瞬间呆住,难以置信。
突如其来的翻脸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冷静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班长已经死了。”
他扔下篮球,大吼:“那你也不能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
我冷冷道:“凭什么不能?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你管得着吗?”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班长当年跟她感情那么好,就差结婚了,你我都得喊她一声嫂子!呵呵,亏得他生前对你这么好,你这么做,跟乱.伦有什么区别?”
他说得振振有词,在我听来却毫无逻辑,可笑至极。
都什么年代了,还搬出这套封建礼教的贞洁观来禁锢女人,我听着都反胃。
我讽笑道:“你清朝人啊?别说他们还没结婚,就算真的结婚了,她就得一辈子守寡?哪条法律规定了她不能再谈恋爱?”
老四梗着脖子,语气强硬道:“她可以谈恋爱,但是不能跟你!”
我再次被他的言论震惊到。
“凭什么?!”
“就凭班长把你当兄弟!就凭他为了掩护我们撤离,牺牲了自己!你就不能背叛他!”
他激动得青筋暴起,眼眶都红了,这一刻,我忽然心里一阵酸软。
三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从成柏去世的阴霾中走出来。
他也没有。
我缓了缓语气,耐心跟他解释:“老四,我也把班长当兄弟。所以,我想替他照顾向榆。”
他发出一阵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我:“你这么有情有义,怎么不替他去照顾他父母呢?说到底,你就是图人家漂亮,条件好,想趁虚而入罢了。”
“……”我被他气得血压飙升。
他见我说不出话,乘胜追击:“而且,你以为人家真的看得上你吗?要不是你跟班长长得像,她会搭理你吗?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替身!”
一句话如刀子,狠狠扎在我心上,戳破了我所有的伪装。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说是趁虚而入也罢,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攥紧拳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他也回瞪等着我。
我们像两头野兽,在黑夜里对峙许久。
终于,攥紧的拳缓缓松开,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盯着空白的墙壁发呆。
我听见老四走进来的声音,他一如既往地跟室友嬉笑打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耳畔不断回荡着他的那句话:“你不过是个替身!”
我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份,而且,也乐意当这个替身。
可我仍心存幻想,也许有天,她会透过这副相似的皮囊,看到一个真实的我,跟成柏不一样的我。
不喜欢吃辣,不喜欢喝冰美式,喜欢喝果汁,喜欢喜剧片,笑点低……
也许,她会喜欢上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