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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Chapter 94 没有心的精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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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兰姬睡得很晚。
吃过晚餐后,便让凯恩姆回去了。屋里多了一个精灵、一个人类,凯恩姆待在医馆这边也显得不太自在。一直忙到午夜之后,她煮完明天早上给卓玛的药,洗好熨平送回来的绷带得卷好收妥,还得准备要给葛罗芬戴尔带着上路的干粮,忙了半晌才睡。
不多久她便又起身,匆匆套上长袍、带上她从不离身的匕首,拢起她的长发,轻声走到医馆那一栋石屋去。时间算起来也差不多了,她得看看卓玛两处伤口是不是干燥、愈合良好。
兰姬没有点烛火,反正医馆门口有彻夜不熄留给急诊病患的通宵灯。才刚踏入医馆后廊,一个苗条娇小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眼前。
卓玛?
兰姬吃了一惊,一时也不敢惊动她,只看她用手扶着墙,步履艰难地走到厅上。葛罗芬戴尔没有够长的床可睡,只好睡在当中那方长桌上,安安稳稳地动也不动。
不太对劲。葛罗芬戴尔是精灵,在睡眠中仍保持着清醒,是他们这种精灵战士的习惯,而且他对铁丘陵并不熟悉,也不会太信任矮人,没有理由在这个地方如此安稳地酣睡着。兰姬透过医馆门口的通宵灯看得分明,卓玛两手都是空的,并没有拿着什么吓人的刀刃或利器。
兰姬屏住声息,眼看着卓玛慢慢靠近睡得正安稳的葛罗芬戴尔,不由自主地悄悄握住她扣在腿上的匕首。只见卓玛站在葛罗芬戴尔身前,低头看着沉睡中的精灵,望了许久许久。
她看着葛罗芬戴尔的时间,久得几乎让兰姬站得两腿发麻,终于她慢慢有些动作,兰姬悄悄警惕起来,背上全是冷汗,才终于看见她俯下身去,在葛罗芬戴尔脸颊上印了一吻。
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难道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旖旎缱绻的动作,半夜在黑暗的走廊里吓得浑身发抖?
兰姬有些恼怒,耳里听见极低微的一声叹息,别过头去,隐在后廊的门帘阴暗处,静静地等卓玛回到自己房里。
不料,卓玛的脚步声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妳来。”
◇
“妳要什么?”
坐在病床上的卓玛摇摇头,重复了一次,“妳来。”
兰姬慢慢走过去,站在床尾处拉起被子,轻轻盖在卓玛的腿上,望了她一眼,带着警惕,慢慢走到靠近床头处,“怎么?”
卓玛没有多说什么,伸出了她一直垂着的双手,低头看了看,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妳来看看我的手腕。”兰姬低下头去望了望她双腕的伤处,手腕骨当中的舟骨,都倾斜着,斜向的那端朝大拇指的那一侧突起。耳朵里听见她冰冷平稳的声音问起,“现在是愈合成这个样子。我想知道……葛罗芬戴尔是不是故意让我终生残废的?”
兰姬望着卓玛面无表情的脸,“……妳的腕骨是哈迪尔握碎的。我很抱歉。”
卓玛不为所动,“葛罗芬戴尔是不是故意的?”
“……妳想证实什么?”
“妳看见了什么?”
兰姬探手轻轻试了试,“妳的舟骨骨轮至少裂成四块,两边都是。曾上过夹板固定,所以骨骼愈合的时候方向非常一致。妳不是精灵,没办法像精灵那样让骨骼重长,所以这个状况……总之妳的手以后不会再好了。”
“夹板是葛罗芬戴尔上的。”
“但妳的手腕是哈迪尔握碎的,因为妳持剑对我不利。”
卓玛语气始终相当平淡平淡,面无表情地静静坐着,没有出声。兰姬等了一会,见卓玛始终没有开口,沉吟片刻,“妳得先弄明白……如果不是妳先出手试图伤害我,秋园的战士或哈迪尔、葛罗芬戴尔他们这些精灵,绝不会伤害妳。就妳闯进秋园这件事,充其量会试着捕获妳、可能会限制妳的自由,但不会胡乱伤人。”
“这件事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
“这件事,直接造成的人是妳自己,其次是我,有间接责任。哈迪尔或葛罗芬戴尔都不需要为妳的手腕负起什么责任。妳如果要追究,可以算在我头上。”
“我一直以为被精灵抓到,会被扔进黑牢里,遭受永无止尽的非礼。精灵对待我的态度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在石雕洞府里甚至没有挨过饿。”
“那妳纠缠这些问题……”
卓玛压低声音,“我知道妳刚刚都看见了。他……他不是妳的恋人?”
“他不是。”
“哈迪尔才是?”
兰姬点了点头,问了一句,“那天葛罗芬戴尔带妳离开之后,替妳上了夹板固定住断骨?”
卓玛也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兰姬也没有再出声。就算是人类的三岁小孩,也知道手腕上骨骼突出的地方,是朝着外侧,也就是小指的方向往外突起的。这跟他肩骨上的歪斜不同,不是手势不顺或紧急处理时没有注意到,如此明显而可笑的失误……
“他是故意的。”卓玛低声把这个事实叙述出来,神色不变,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
“卓玛?”
“我要睡了。”
◇
兰姬怅然退出卓玛暂住的阿尼塔的房间,小声关紧了门,便靠着那门板发怔。
过了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兰姬突然甩着头转过身来,大踏步走到葛罗芬戴尔身边,使劲用力去推他的肩头,压低了声音,“还装睡!”
葛罗芬戴尔睁开左眼霎了霎,青蓝色的瞳仁在幽暗中显得狡狯,偏偏装出个无辜的表情,“天都还没亮呢,小姑娘。这么早把我叫醒。”
“你……”
“废了她的双手,是哈迪尔的决定。她敢闯进秋园、还敢出手伤人,若不是因为她已经先负了重伤,我又先把她要过来……照瑟兰督伊的性子,有一半的机率会关她一辈子。”
“哈迪尔伤她是当面伤她,瑟兰督伊阁下关她也不会遮遮掩掩。你……”
“她又不是瞎子,我做了手脚,她早就知道了。妳让我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妳劣行重大,我决定让妳伤势不要复原?”葛罗芬戴尔坐起身来,“更何况,就算是让妳来治,腕骨碎成这样,她的手一辈子也别想使劲。”
兰姬沉下脸,“她一直希望你对她好一些。”
“扔一颗烧红的精灵宝钻给她,她也没办法接。趁早让她死了这条心才是要紧。”说着迅速跳下了长桌,拎起自己的外袍便俐落地穿上。兰姬心里一口气出不得,伸长了手臂隔着桌子,照准他脱骱的肩胛骨用力一戳,“哎!小姑娘!”
“活该!”
葛罗芬戴尔沉下脸来瞪着她,兰姬倒也不怕,仰着头就瞪回去。
“妳还真仗着我一向疼妳,没大没小了?别把我想得太善良了。”
兰姬冷哼一声,“说穿了,像你这样的精灵,算是最彻底的实用主义者,反正你又不会怕疼,给戳几下有什么打紧?你也不会放在心上。在你心里……什么对你有利、什么对你完全无用,你心里分得清清楚楚。你从头顶到脚底,就没有一滴血是善良的。”
她一番话虽压低了声音,但说得又快又急,葛罗芬戴尔毫无插口的余地。略怔了怔,转身在旁边矮凳上坐了下来,抬起手开始结辫。
不免有点心虚,“我说得重了?那你倒是反驳啊。”
“是有点重。我没有妳说得那么不堪吧?”
兰姬仰着头,“我说错了吗?”
“是没错。我是最彻底的实用主义者,我有太多事情需要跟罗斯洛里安或幽暗密林合作,妳是哈迪尔的未婚妻,又是勒茍拉斯的好朋友,我还真得罪不起妳。”
“我没有倚仗着他们两个的意思。”
葛罗芬戴尔反手系上皮绳,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我一直对妳不错吧?”
“当然。但如果我倾向邪恶,你还是会毫不考虑杀了我的。”
“会杀妳。但未必毫不考虑。”葛罗芬戴尔露出自嘲的笑,“稍微迟疑一下,这样吧?我就是为了与魔多战斗才回来的,跟邪恶有关的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妳刚刚说的完全没错,但妳怎么会知道我的那些想法?”
“……我在秋园的藏书库里看过一尊你的塑像,像是你‘死前’正在战斗中的形象。那神情看起来其实……很绝望。对照你现在的神情……我觉得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什么都不在乎了?”
兰积极肯定地点头。葛罗芬戴尔静了片刻,“在哪里?”
“在二楼,美术第四展览室。”
“我会去看看……其实我也希望看清楚我自己。”
兰姬无法理解,“你对你自己,难道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我无法理解的是,现在我为什么无法感觉到绝望。”葛罗芬戴尔笑起来,“发发善心,去弄点东西给我吃,小姑娘,我饿了。”
“吃饱了你就出发?”
“……妳究竟在急什么?天还没亮呢。”
兰姬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我前几天,好像梦到些什么。我跟你说过我有些预感的……那是个梦境,但我却无法确定我究竟梦到了些什么。”
葛罗芬戴尔不敢小觑她的预见,皱着眉头默默思考。精灵预见的能力,直接受到精神力量的强弱所影响。兰姬的精神力量算是中土大陆罕见的异数,“那妳‘感到’了什么?”
“害怕。”兰姬直截了当地回答,“就是害怕……巨大的恐惧。”她轻轻用手掩住脸,“我知道我所害怕的跟我在乎的精灵有关。不是哈迪尔出事,就是勒茍拉斯出事。照你所说,哈迪尔伤势很重但应该是支撑下来了,卡拉斯加拉顿也不可能没有药师救他,但……”
葛罗芬戴尔伸出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弹,“好吧。我是妳很不在乎的精灵。我跑一趟长湖镇就是了。如果那里没有勒茍拉斯的消息,我就跑一趟秋园。”
“你好端端地在这,一点事也没有。”
虽然知道自己不能跟未婚夫相较,但输给勒茍拉斯也太叫人不服气了。照顾兰姬这件事,若要跟勒茍拉斯比,他几时疏忽过?一时好胜心起,葛罗芬戴尔侧着头饶有兴味地问,“如果有呢?”
兰姬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会非常悲痛地为你致哀。”
葛罗芬戴尔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觉得自己好像被诅咒了,“……好像不怎么值得高兴。”从她身后轻轻推着兰姬,“去、去……帮我弄点热的下肚,我一会出发。”
◇
屋里有伤患,兰姬就只送到门口。葛罗芬戴尔倒也不在乎,接过兰姬给他准备的食物,多是颇能耐十几天之久的硬面包,也有拌上硬核仁跟蜜饯的烤饼,便准备离开。
“妳进出门户还是得小心,别让敌人发现妳在这儿。如果觉得能力失控或是腐化又开始了,就放回银鸢向秋园求救,瑟兰督伊王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别拖太久了。再等下去,我脖子都等长了。”
“已经相当长了。”葛罗芬戴尔笑了笑,“对了……”低头掏摸出一个装满银便士的小布袋,把其中一半倒出来交给兰姬,“铁丘陵这种地方,不比幽暗密林。矮人就连帮妳担个水、供应一点柴火都是要收钱的。妳屋里多住了个卓玛,开销就大了。这些留在身边用。”
“其实我钱也不少……”
“算诊金吧。别替爱隆阁下省了,他非常有钱。行啦,我走了。妳们两个女娃娃小心一点。”葛罗芬戴尔拎起包袱,迈开长腿往底下的红岩就跳,漫不在乎地向后挥了挥手,“进去吧。”
兰姬仍站在门边,目送着葛罗芬戴尔离开,掂量着手上沉甸甸地银币,不由得猜想着。
那些银币是不是能代表葛罗芬戴尔对卓玛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