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儒*

98、Chapter 93 恋人与哥哥

　　兰姬拎着箱子走进房间，什么话也没有说，迳自在矮几上放下箱子打开来，揭开覆盖在卓玛伤处的药布，仔细看了一会，按按她腿上某处，“这里有感觉吗？”

　　卓玛面无表情摇了摇头，兰姬又换了一处按了按，“这里有感觉吗？”躺在病床上的伤患依然面无表情的摇头。兰姬也同样僵着脸，点了点头，“我现在要拆掉这里的线、换这里跟这里的药，另外这边的伤口旁边变黑的肉，必须剪掉才能再重新缝合。”

　　“动手吧。”卓玛的神情非常平静，仿佛那腿不是她的。兰姬也没有回话，挽着袖子就开始一连串流畅娴熟的动作。

　　那间临时病房的气氛有些诡异。

　　跟在兰姬身后搬铁篮进房间的凯恩姆不明究理，神色有些诧异。在凯恩姆眼中，她这个活泼的老师，性情善良、温柔而相当有活力，有些任性、也有些娇声娇气的，连生气骂人的语调也有点像在撒娇。现在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冷冰冰而不近人情。

　　“凯恩姆……凯恩姆？”她加重语气又唤了发呆的学徒一声，仍没什么表情，伸手等着凯恩姆递上布巾给她。

　　若在平时，应该会叨叨絮絮地骂他，诸如……你不能总是那么傻气啊，凯恩姆，你最近啤酒喝太多了吧？看来我得节制你的酒量。我看也不用花钱请人给栏杆髹上白灰，让你去做好了。你在想午餐了吗？

　　◇

　　从散发奇怪气氛的病房中出来，不只是凯恩姆，连兰姬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冰冷态度，她脸都有些僵硬了。

　　她跟卓玛第一次见面，卓玛带了两个半兽人大队长要抓她、她伤了卓玛的脸。第二次见面，卓玛拔剑在她脸上划了一道、威胁她、恐吓她，她则用匕首抵住卓玛的颈子，哈迪尔更出手捏碎了她两手骨轮。更何况卓玛一直醒着，但一直绷着脸面无表情，活像上医馆来收帐的。

　　兰姬再大度，也很难对她和颜悦色。

　　回头望了帮他们提水桶出来的葛罗芬戴尔一眼，他也有如释重负的神情。

　　“小姑娘，”葛罗芬戴尔用辛达语开口，“照妳看来已经无碍了？”

　　“大致上没什么了。断骨已经固定好了，发炎、化脓、坏疽都抑制住，也已经不再发烧了。卓玛的命是保住了，但必须等到后续伤口护理处理完，我才能把她交给你。还需要十一、二天。”兰姬脱下沾满血迹的白袍，“接下来该你了，把上衣脱掉。”

　　“我？”

　　“你的肩骨歪了。”

　　“是歪了，”葛罗芬戴尔皱了皱眉，“但我想我已经推回骱了。”

　　“你这种八流医术别在我面前逞强。据我所知，精灵的身体跟矮人、人类都不同，复原的能力特别强。你骨头歪着复原，它会往歪的地方长出去的……右肩伤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拉弓。”

　　“哎，知道了，妳动手吧。”葛罗芬戴尔笑了笑，依言除下斗篷跟外袍，“也省得到时候托爱瑞斯特帮我把肩骨打断，让它重长。”

　　葛罗芬戴尔在兰姬指定的椅子上坐好，乖乖地听任摆布。兰姬笑起来，心情放松了一点，先弄了点药让葛罗芬戴尔喝下，便着手把他的肩骨推回原位。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兰姬顿了一顿，“反正……反正你也不会喜欢在这里跟卓玛大眼瞪小眼的。”

　　葛罗芬戴尔不置可否，兰姬接口说下去，“你们是兵分三路撤退的吧？哈迪尔从河面上直接往西撤走，你跟卓玛往东、勒茍拉斯跟赛尔贝斯、叶达往北……但秋园一直没有勒茍拉斯的消息。”

　　“没那么快。”他笑了笑，“我本来也是要带着卓玛赶到秋园，但多尔哥多可能又藉由巫术释放出大量污秽……就像几百年前那样。现在幽暗密林里，除了最北端靠近秋园那一带，南方全是毒藤与大蜘蛛，都是被污染的生物，闹得比之前更难走。”

　　“啊？那他们也有可能在密林中遭遇危险？”

　　“……不至于。在幽暗密林里，最可怕的敌手是勒茍拉斯……那些树都跟他串通一气，他是属于那座森林的。至于我，我是怕卓玛伤重死了，对爱隆阁下难以交待，干脆直接往东穿越密林过来铁丘陵找妳。老林路一带有瑟兰督伊的暗哨，也备了马。出了密林就快了。他们大概还小心翼翼地在密林里穿梭呢。”

　　“但……”

　　“哎！小姑娘！”葛罗芬戴尔错开来的肩胛骨被兰姬一推，本来不怎么疼的也疼起来了，“就算妳为妳心上人担心，也不用这么虐待我吧？”

　　兰姬嘴一扁，“让你做点事情推三阻四的。”

　　“哈迪尔是最先平安脱困的。多尔哥多西边，隔着安都因河就是罗斯洛里安了。那里全在凯兰崔尔夫人布置的安宁境地范围里。妳不会希望我跑一趟罗斯洛里安吧？”

　　“到长湖镇就好了。你知道长湖镇有瑟兰督伊阁下的暗哨吧？那里跟秋园有联系……”

　　“哦，而妳的心上人怕妳担心，会设法把消息传回秋园。”

　　兰姬一字一顿，重重地推着他的肩骨，“你、话、真、多！”

　　“小姑娘！”

　　“推好了。”兰姬揭开她装药的铁盒盖，“哈迪尔的伤势比你们都重啊……”

　　“他活该。”葛罗芬戴尔神色严峻，兰姬吓得一时也不敢反驳他。

　　“你说给我听吧，葛罗芬戴尔。”

　　葛罗芬戴尔闷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驻守在多尔哥多的三个戒灵都已经离开了，就剩下四、五个黑翎大队长，还有妖术之塔四周的矮棚住的几百个半兽人。我们在那附近潜伏着，先发现一队半兽人在河岸推浮桥，还商量着该怎么处置时，咕鲁突然从附近的树丛里冲出来，往河岸就跑。附近的半兽人突然像约好了似的一股脑儿冲出来……照我看是为了掩护咕鲁。”

　　“被他跑了？”

　　“两百多个半兽人，也没办法在眨眼之间歼灭掉，咕鲁那家伙动作可快了。话又说回来，咕鲁倒是相当顽强，他的四肢加起来中了五箭，但因为必须留他活口，没有谁射它要害，说到底，还是让他给跑了……当然，咕鲁到西岸，卢米尔他们也不会轻易放他穿过罗斯洛里安森林，但他们没有应付那个狡猾生物的经验，比较不利。”

　　“我总觉得他很可怜。不过……甘道夫说过，咕鲁会成为敌人的引路者。”

　　“就是担心这件事。后来我们五个……六个，被那批半兽人包围了，着实打了好一阵子。因为要护着卓玛，拖得太久，惊动了驻扎在多尔哥多里面的半兽人正规军队，我们只好往里冲。”

　　“往、往妖术之塔里面冲？你们……”

　　“虽然说原先是打算偷袭的，但如果要硬碰硬，也只能趁三个戒灵都不在的时候……外面部落的那些半兽人不敢进塔去，妖术之塔里面的敌人虽然是正规军，但人数反而少一点。戒灵又不在，不用顾忌黑之吹息的影响，打起来很省事，硬碰硬直接打上去就是了……只消占领塔顶，把索伦的血红眼旗帜烧了，那些小妖喽啰自然会散去──他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只是畏惧索伦的威吓。到时候再派出护林队逐一清剿密林中的残余，幽暗密林全域就可以算是收复了。如果不出岔子的话。”

　　兰姬扳着脸不吭声，垂着头。葛罗芬戴尔拍了拍她的头顶，“妳的妈妈跟妳的哥哥……”

　　“这个别说了。”她抿着嘴，“后来呢？”

　　“本来很顺利的。卓玛懂得怎么开关那些沉重的大铁门，我们结成一个小方阵，只留了一道狭窄的梯，在妖术之塔底层地形最有利的地方应敌……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半兽人，也不见那五个大队长现身出来。只要先解决这五个家伙，其他半兽人缺乏指挥，就好办得多。”

　　“那五个大队长去哪了？”

　　“谁知道……反正没等到他们五个出来，就出事了。”

　　“葛罗芬戴尔？”

　　“妳哥哥持剑下到底层来了……像妳这种红发，一看就知道是妳哥哥。”

　　兰姬低低呻吟出声，“哈迪尔是因为这样才受伤的？”

　　“我们一看见他就都认出来了。我叫哈迪尔把妳哥哥让给我处理，他不肯。卓玛无力应敌，我们得把她包围在中心。哈迪尔不动，我们全都不能随意移动……叶达冒险出手两次，反而让妳哥哥抓到空隙，差点伤了卓玛。”

　　“可是……他不会输的！”

　　葛罗芬戴尔用警惕的眼神瞄了兰姬一眼，她眉间紧促，说得显然是哈迪尔，对自己的哥哥完全没放在心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没输，只是下不了手……”

　　“到底是……”

　　“哈迪尔制住了妳哥哥，没下手，反而被他一剑刺穿胸口。哈迪尔一受伤，阵型缺了一角，立刻就乱了。赛尔贝斯误了脚步，脑袋被妳哥哥的铁盾给砸了一下重的，几乎没昏过去。勒茍拉斯立刻喊撤退。卓玛那个鬼丫头胆子倒大，她双手废了，使不上劲，居然跑到铁梯底用肩膀去撞机括，打开了底层另一道门。叶达当先开路，让我们从底层撤退出去。勒茍拉斯扶着赛尔贝斯，我背着哈迪尔，硬生生冲出来。卓玛反而殿后……幸好勒茍拉斯还有余力照料她。这就是为什么她几乎没有应敌，伤势却最沉重的原因。”

　　“我知道了。”

　　“小姑娘？”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兰姬点着头，走到医馆厅里的一角，面对着石墙，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轻轻拨弄石块与石块中间填补的泥灰，“我知道了。”

　　葛罗芬戴尔跟过去，站在她身后轻轻拍她，“小姑娘，妳知道什么了？”

　　“你刚刚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我知道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句我知道了，充其量只是兰姬心慌意乱之下随口说出来的话，毫无具体意义可言，“小姑娘？”伸手用了点力道，把兰姬的身子硬生生扳过来，低着头，凝视着兰姬不太正常的脸色，“妳要是想哭，妳就哭吧……脸都涨红了，憋著作什么？喂，小姑娘？妳可别噎着了。”

　　“我会……”兰姬茫然往左走了两步，又往右走了三、四步，没头苍蝇也似的。

　　葛罗芬戴尔抓住她肩膀，“小姑娘！”叹了口气，轻轻抱住她，“就算妳讨厌我，我肩膀仍借妳一阵子吧。”

　　兰姬从喉间发出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倒有点像是在打嗝。过了一会，勉强吸了口气，这才慢腾腾地抽噎起来。葛罗芬戴尔松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兰姬的背脊。他还真怕兰姬一口气噎住了，会当场昏过去，“这就对了……哭一下会好一点，乖乖的。”

　　突然有一种正被注视着的感觉，葛罗芬戴尔抬起头来，沿着他面前的石墙往右的尽头处，那扇洞开着的门里，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对漆黑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