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儒*

100、Chapter 95 隔绝

　　打翻药汤的时候，兰姬正在想哈迪尔。

　　突如其来的哐啷声惊动了卓玛。她用最短的时间拐着伤腿直冲出病房，手里还提着可以临时作为武器的拨火棍。一看见原来只是打翻了药汤，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隐隐能看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拖着腿转身就回病房，吭都没有吭一声。

　　真令人气馁！兰姬不免有些嫉妒。卓玛的沉着、机警都是她远远不及的。她知道自己也有勇气拔出匕首去查看发出异常声响的地方，但她知道自己会面如土色，睁大恐惧的眼睛，还会拍着心口一面发抖，说不定连冷汗都会冒出来。

　　算了。兰姬随即提醒自己，哈迪尔喜欢的是温婉柔和的她、容易脸红的她，连同她有点傻气的地方也一样喜欢。卓玛不就是冷静沉着了一些吗？有什么好嫉妒的。话虽如此，嘴仍撅了起来，闷声不吭地收拾地上打碎的陶壶。

　　但卓玛的动作真机敏。她断了的大腿骨在受伤之初已经先受到葛罗芬戴尔的初步固定──幸好他没动什么手脚，到医馆的时候已初步愈合，这几天复原得很好。卓玛确实有一双相当强健的腿，但算上她娇小的身材，那双腿也称不上长，虽说相当有力。

　　要说身材的比例嘛……勒茍拉斯身材修长，行动之间敏捷轻盈，但实在是太瘦了。葛罗芬戴尔一双腿则是离奇的长，相较之下，壮实的上身反而显得有些矮敦敦的，虽说他绝称不上矮。要说她见过体态最为匀称优美的精灵，仍是哈迪尔。

　　又想起他了！兰姬一下子涨红了脸，愤忾地站起身来，回到药材室重新配制。

　　◇

　　想让自己别想起哈迪尔，是个徒劳无功的想法。想起她跟哈迪尔之间的承诺，心里有些甜丝丝的感觉。

　　‘在妳考虑清楚之前，我会想妳，我会花上四、五十天往返来见我的未婚妻，我会担忧索伦在东岸的一切行动……’

　　哈迪尔是这么说的。

　　他亲口应允的，就算她仍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到精灵领地去、就算她不能扔下铁丘陵的矮人，他们仍能相见。哈迪尔虽然没有提起，但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喜欢铁丘陵的矮人，但他仍会赶赴铁丘陵来探望她。他们约定好的，最迟两个月，他们必能见面。

　　哈迪尔另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等妳给他们训练个药师出来。’

　　原先她要自己训练凯恩姆的，但两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哈迪尔离开已经四十天了，凯恩姆的进步很显著，但距离独立开业还有相当远的一段差距，不免有些沮丧。

　　先前到铁丘陵探望兰姬的金雳，倒替她初步解决了这个困难。他答应替兰姬从孤山找个矮人药师到铁丘陵来开业。不管兰姬什么时候离开铁丘陵，铁丘陵能像以前那样拥有两个药师同时执业，都是好事。兰姬并不在乎她的业务会变得清淡，说实话，自从杰列姆在主矿坑底下的医馆坍塌之后，她简直忙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也正如凯恩姆所预测的，金雳所带来的、愿意离开孤山远赴铁丘陵开业的药师，就是凯恩姆的远房堂叔，孤山三个医馆生意最惨淡的古可音。

　　古可音在孤山的医馆生意不好，大概是因为太小气吧。兰姬闷闷地想着。

　　兰姬原先提出要把阿尼塔留给她的医馆提供给古可音使用，她的医馆相当大，容纳两个药师同时开业，一点也不成问题。

　　谁知道古可音会错了意，在还没有谁纠正他错误的想法之前，便扳着手指一面计算着，一面挑三拣四，嫌煮药跟煮食的炉灶没有分开、嫌病床支架生锈、嫌器械老旧、嫌家具掉漆、嫌壁板太薄、嫌屋顶去年被积雪压塌了一点还没有修好……

　　她愤而把那句‘一枚银便士也不跟你收’吞了下肚，仿佛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还偷偷捅了捅金雳的背脊，不准他把这个秘密泄漏出来。金雳忍着笑，转而向古可音提议，要他到主矿坑底下原先杰列姆的医馆原址重盖一栋医馆，重新开业。

　　诺力也赞成这么做，古可音看起来太难相处，他们铁丘陵这位娇滴滴的精灵小姐，若是每天跟他相对，不知道要吵多少架。

　　‘虽然多花点成本，但古可音，你想想……旧医馆抢救出来的器械，你还可以低价向杰列姆的遗孀购买。那些东西她用不上。’诺力是这么说的。

　　‘是啊，你也可以离讨厌的精灵远一些。’金雳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对着唯一比他高、能看见他神色的兰姬霎霎眼。

　　多亏两位地位高的矮人帮她把这个瘟神送走。兰姬不禁这么想。古可音离开之后，她很少有机会跟他接触。今天不过是让古可音过来买一些需要长时间研制的成药，就已经不知道受了他多少气。

　　把早已制好的成药卖给古可音，这还是诺力拜托她的。不然她才不想跟他打交道。

　　“古可音大人、凯恩姆，你们清点完了吗？”

　　“你们常备的药物不多嘛……”

　　“铁丘陵矮人也不多啊，更何况铁丘陵原先有两间医馆。”

　　“刚刚是什么声音？”

　　“我打碎了一个药壶，古可音大人。只剩四个，可能不太够用，但这不关你的事。凯恩姆，下午有空到陶器坊另订一个药壶备用。”

　　古可音冲着她瞪眼，兰姬装作没看到，帮着把古可音买走的成药打包起来，一面听他叨叨絮絮地计较这个、计较那个，“说穿了，我出的可是好价钱。妳这医馆看起来生意不怎么样，我也是怕妳这些药放太久变质，好心帮妳买走……”

　　“不然等大后天你的医馆开业后，你自己从头开始调制吧。”

　　古可音嘟嘟囔囔地叨絮了半晌，才背着药箱离开，兰姬立时对凯恩姆抱怨了起来，“你的堂叔好小气！”

　　“兰姬老师，妳没有要这么快离开铁丘陵吧？”

　　“怎么了？”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跟着他学习……他会让我一家大小饿肚子的。”

　　“这我会想办法。”想起先前自己对凯恩姆那种揠苗助长的强迫学习，兰姬摇了摇头，“其实你应该耐住性子好好学习，照我看，大约七个月到一年就可以出师了。但我可能……”

　　“可能很快要嫁掉？”

　　兰姬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是搬到我族人的领地里去住。总之，我怕我自己或许没办法一直教到你出师为止。”她沉吟了片刻，“既然你说你堂叔愿意收你做学徒……”

　　“妳想赶我走了，兰姬老师？”

　　“之前杰列姆大人的药圃是出钱雇谁帮忙照料的？”

　　“就我的哥哥，他的麦田就在药圃旁边。”

　　“他现在应该也要帮忙照看古可音大人的药圃吧？”

　　“买药圃那块田地的事，我堂叔还在杀价呢。兰姬老师，妳想托我哥哥照料我们的药圃？”

　　兰姬点了点头，“钱我会照样算给他的。这样你早上就不必去忙了。以后你上午待在这里，我尽量多教你一些。下午你先到他那里去当助手，先熟悉起来。这样，就算我离开铁丘陵，你也可以跟着古可音大人学习。不用忍耐他太久的……你很快就可以出师了。”

　　“我会努力的……跟着他会饿肚子。”

　　兰姬笑起来，“忍一忍就是了。等你出师以后，你回来我的医馆自己开业做药师，别跟着那个小气堂叔了……我觉得他会让你作一辈子助手的。”

　　“我知道，兰姬老师。”凯恩姆声音有些沮丧，“他说过会把医馆留给自己儿子的。”

　　“他儿子多大？”

　　“现在一岁半。”

　　兰姬翻了翻眼睛，一时答不上话。矮人四十岁到五十岁才成年，古可音竟然为了三十八年半以后才成年的儿子，剥夺了学徒自己开业的机会。

　　“真是的……凯恩姆，你先到主矿道诺力大人那里去找金雳大人，就问他……我之前托他的铁架好了没有？如果好了，你帮着金雳大人一起搬上来。”

　　◇

　　送走一个来看腹痛的矮人病患，兰姬看看医馆没事，便回到她自己的小屋里。她拿来充当工作室的那间房里，写字台跟两张小沙发已经先搬到客厅去了，空荡荡地看起来很是突兀。

　　正抹拭着亮晃晃的木地板时，便听见红色石丘底下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兰姬赶紧冲到门口去招呼他们，“金雳、凯恩姆，往这边来！这边！”

　　他们哼哼嗨嗨地把分成三块的铁架搬上来，抬进那个已经空了的工作室。两个矮人都累得出了一身大汗。兰姬赶紧去替他们各倒一大杯啤酒，金雳则灵活地蹲下身去替兰姬把铁架锁在一起，那原是一张特制的长铁床。

　　金雳挺着肚子非常豪气地站在一旁喝着啤酒，一面看兰姬把她缝好的厚床垫铺上去，相当威严而有气魄地发问，“半精灵小妹妹，妳房间不是已经有一张你们这种高个子能睡得下的大床了？”

　　兰姬这下倒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从门口经过，远远看就认得出是床。那种粉红色的纱帐……啧，真是娘娘腔。”

　　“我是女的。”女的有什么娘娘腔不娘娘腔的？兰姬把床垫铺平整了，又打量两眼，才在床垫上又盖了一层防尘的白布，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这不是我要睡的。这间工作室……现在应该要改称为客房了，以后留给客人睡。我有时候会有精灵朋友来探望我。老是让人睡在桌上，也不太好。”

　　“但他们短期之内不会过来。”

　　“什么？”兰姬没放在心上，慢慢盖好白布，转过身来，“你说短期怎么样？”

　　“……我带古可音过来的时候，孤山跟铁丘陵中间这块褐地，在笔直大道上，设有半兽人把守的盘查关卡。他们说最近有与魔多为敌的奸细从幽暗密林往东窜逃，到现在还没逮住。他们不想跟矮人为敌，所以放行了。但妳的高个子朋友们，恐怕过不来。”

　　与魔多为敌的奸细往东窜逃……

　　兰姬眼前蓦地浮现出葛罗芬戴尔那漫不在乎的笑容。

　　◇

　　天还没亮，兰姬便回到窗边等银鸢。

　　鸟儿扑进窗后，在她身上蹦着扑着，在兰姬身上留下许多湿湿的鸟爪印子。兰姬浑然不觉，揭开小银网盒，取出里面的纸卷。

　　‘来信已收到。我跟勒茍拉斯平安回到秋园，王上反而没回来。勒茍拉斯前天已经率队进林去找王上了。我这里没有任何罗斯洛里安的消息。非常抱歉，连我也不知道勒茍拉斯是怎么跟哈迪尔保持联络的。昨天长湖镇的鸢儿回来，并没有提到关于葛罗芬戴尔的任何消息。请妳多多保重，东面好像有些动静，情况还不明朗，一切多当心些。我身上的伤没事，请不用为我担心。赛尔贝斯。’

　　兰姬跌跌撞撞地冲到屋外，手足并用地爬下红色石丘，就连离开屋子之前要探看外面的动静这件事都忘了。冒着倾盆大雨绕过石板广场，直趋主矿道那两扇大门。一下奔得急了，只觉得胸口像是快炸裂了的感觉，她仓皇按住半开着的石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

　　“金雳……帮我叫金雳大人……”

　　金雳闻讯，愕然迎出来，见兰姬这副湿答答的狼狈模样，也有些慌张。

　　“半精灵小妹妹，妳怎么啦？”

　　“……金雳，帮我闯过去，求求你。我要确认我的朋友他们都平安……我要……”她一口气接不上来，说不下去，按着心口蹲了下来，“金雳，求求你。”

　　“别求了！我什么都帮妳，但妳要什么？啊？我没听懂……”

　　她要什么？她要别再被阻隔开来、她要确知她最在乎的那些精灵都平安无事、她要见她时时刻刻悬在心上的恋人。

　　金雳伸手扶住兰姬摇摇欲坠的身子，仍在等她的答案。

　　她要什么？她要见到哈迪尔，把她的苦恼、她的忧虑都交给他，听他亲口对她说这些忧虑都毫无道理，都不用担心；听他亲口对她说，没事了，把一切都交给他处理。

　　兰姬掩住嘴，抑制自己的声音让她自己别哭叫出声，“我要到通过褐地到西面去，金雳。”

　　“妳到那里做什么呢？”

　　“……我、我要到他身边去。谁也不能拦我，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