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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留云借月章 ...

  •   “走了一天不知道有没有两万步。”一直到别墅楼下,沈可臻还是有点站不稳。他们在酒吧睡了几个小时,才勉强缓过劲来,打车回来又花了老半天,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了。沈可臻大脑仍晕晕乎乎的,只好靠在墙上掏钥匙开门,一边说:“等会你先洗不?我收拾一下东西。”

      “行。”可能确实是累了,也可能只是酒意浓重,夏修远开箱子拿了换洗衣物,很快浴室里水声就响起来。沈可臻把空调打开,烧了壶热水,坐在床上翻包。

      他们俩本就没什么东西,加上四处行动可能太累,所以今天根本只带了一个双肩包出门——夏修远昨晚上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然后就默认沈可臻背了。

      他自己的苹果充电线、小远的type C充电线,充电宝,身份证,快喝完的矿泉水瓶,在集市上买的一堆纪念品,晚上吃饭的发票,一个透明的有许多分隔的空盒。

      这是什么?沈可臻研究了一下,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东西,而这大小看起来也不像夏修远的耳塞盒子。难道是什么收纳么,他随手把那个盒子放到夏修远那堆东西上,然后想到一种可能。

      不会是药盒吧?他又拿起来看了看,但是不记得夏修远有在他面前吃过什么保健品,军训的时候他也没报过任何慢性病。还没等他多想,夏修远在浴室喊他。

      “沈可臻?”他把卫生间门开了条小缝,露出半张脸来。

      “帮我拿一下毛巾,米白色那条,应该在我箱子里。”

      沈可臻随手把那个空盒抛在床上,连同这件事一起忘在脑后,去放在窗边的箱子里给他找毛巾去了。

      毛巾,毛巾,他从箱子容量大的那边翻起。即使旅途过了大半,夏修远的箱子依旧很整齐,卫衣、牛仔裤、沈可臻送的圣诞礼物围巾······他在一堆衣服下面摸到塑料袋的一角,心想这应该是了,就掀起衣服将它扯了出来。

      坏就坏在那只是个普通的、质量一般的塑料袋,而他又显然对自己醉后的手劲毫无分寸,这么一扯袋子就破了,里面的几盒药直接掉在地毯上。沈可臻心道完了完了,还没等他处理现场,夏修远又探出头来问:

      “应该在箱子右边底下,你看见了吗?”

      沈可臻一阵手忙脚乱,先把毛巾给人找出来送去,再回来收拾这一摊。他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只以为是夏修远带的感冒药,捡起来多看了两眼。

      艾司唑仑、盐酸氟西汀、盐酸文拉法辛······
      理论上作为文科生,而且是已经高考完快三年的文科生,他是不认识这些东西的。但沈可臻对其中几个盒子的名字特别眼熟,只因楼之译有一次药物过量是他发现的,而那后来他就知道,艾司唑仑是抗焦虑的安定类药物,而盐酸文拉法辛是治疗抑郁症的。

      如同半空中一声惊雷,沈可臻呆在那里,看着手中药盒。即使早有猜测,在真正确认的那一刻,他仍然感到一阵迷茫。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浴室门打开,夏修远擦着头发出来,站在床边。

      “怎么了?”

      “呃······那个······小远?”沈可臻彻底手足无措了,怎么说,这得怎么说。本质上这就不是简单的把人东西弄坏了的事情,毕竟以他们俩的关系,早就彼此默许了翻包或者相互借用东西但不打招呼的行为,只是他俩又都不会这么做罢了。

      问题就在,这几盒药,是彻底把夏修远刻意隐瞒的事情,摆在了两人面前。哪怕此刻他装作不认识,发誓不关心,怕是也无法打消夏修远心里的猜忌了。

      这边还在头脑风暴呢,那边夏修远已经走过来,脸上还带着酒意和红晕,半干的毛巾拿在手里。沈可臻只能把药盒递给他,硬着头皮说:“我······给你找毛巾的时候,掉出来的,对不起,真的。”

      夏修远愣住了。

      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颤抖着叹了口气,没再看药盒,也没再看沈可臻,仿佛凝视着某个沈可臻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深渊。

      “对不起。”夏修远轻轻说道。

      他本还想说点什么,然而万千情绪涌来的那一刻,眼泪比语言先一步流淌而出。

      “小远?”沈可臻声音一下变了调,隔着床和大半个客厅,他完全看不清夏修远的表情,只是直觉告诉他不太对。沈可臻从箱子边站起来,踉跄了几下,不动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两人静静站着,沈可臻嗫嚅半晌,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要我回,回避一下吗?我我我下楼去,你一个人静,静静?”

      夏修远摇头。

      “你去洗漱吧,”他很快说道,感觉自己已经压抑不住哭腔,“你快去,我没事。”

      沈可臻张了张嘴,最后随便扯了件换洗衣服,抓起手机冲进浴室了。

      夏修远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心底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

      你看,他都不愿意跟你待在一块儿了。

      不是这样的,夏修远想,是我让他去的。

      他竭力回忆沈可臻的眼神。

      你也和其他人一样吗?你也会因为我有抑郁症,就对我敬而远之吗?

      你会讨厌我吗?会觉得我很恶心吗?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现在还算数吗?

      夏修远在床边站了很久,久到他甚至感觉自己双脚已经有些发麻了。而浴室里的水声仿佛证实了他的猜测,竟然一直没有停。

      好吧,夏修远想,他的脑子现在还晕晕乎乎的。

      好吧。

      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了。

      从来他面对困难都是如此。冥冥之中总有声音在提醒他,在面对做与不做时,其实还有第三条路。

      因为我胆怯又懦弱,不愿努力,不愿忍受,而又不接受现实。所以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了后者,选择了一条捷径。

      从古至今我们惧怕死亡,惧怕这未知的古老的玄想。可死亡并不可怕,死亡不等同于分别,人们抗拒的是分离而非死亡本身。生命本身既是氧化,是一场盛大的腐败。死亡是解脱,是放下,是最终极的超然于物,离开了这个污浊的世界,解放灵魂。

      只是仍有一件事。

      死亡是一件慎重的事,而我决定潦草地解决。

      因为和你认真告别已经是我最大的虔诚。

      他这么想着站到桌前,把转经筒从箱子里拿出来,随后褪下手上的香灰手串。

      还给你吧,夏修远痛苦地想,全部还给你。我这就走了,还你原来的、应得的生活。

      应该有很多很好的人来爱你,而我实在无法也不配承受那样的温柔和爱意,真是非常非常抱歉。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止不住地流泪,到最后视线一片模糊,手上也再难有动作。

      夏修远把两人此行买的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小物件零零碎碎的,竟然占据了小半张茶几。冰箱贴、手作摆件、藏银的戒指······那些纪念品承载着他们沿途的所有美好回忆,而如今他决定把一切都留给另一个人。

      好像觉得如此这般就能弥补一些什么,好像可以只亏欠谁,又或者仅仅只不亏欠谁。

      还给你吧。

      他打开微信,按照早就想好的那样,给沈可臻发了消息。

      夏修远最后站在门口环视屋内,接着关上门,向楼下走去。

      他走得实在很慢,但没有再回头。

      夏修远走在街上,他的精神恍恍惚惚,那一切动作却都是在脑海里排练了无数遍,所以倒也没出什么差错。等他被冷风一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接下来……要去吗……他迟疑了,这是平生以来第一次。在死亡巨大的解脱的诱惑面前,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和沈可臻在一起的日子。

      夏修远沿着山路越走越慢,最后竟是再难自己,扶着墙原地蹲了下来。他想抱着膝盖大哭一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不可抑制的喑哑的嘶吼。他压抑了太久,久到已经不会正常发声,久到最后的绝望的悲泣都是那么微弱,无人能闻。

      他至死都渴望被爱,更渴望有人明白对他来说爱与死同样重要。

      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死去。

      夏修远抽噎着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抠着沥青地面。不知过去多久,一阵疼痛将他从混沌中唤醒。因为过于用力他的右手指甲已经翻起,此时血液正沿指尖一滴滴落下。

      他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看了一会儿,不顾已经麻木的双腿踉跄起身,扶着墙继续向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离沈可臻越远越好。

      沈可臻其实早就洗完了,但是他磨磨蹭蹭地,又冲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水,才关上花洒。

      呆半小时再出去吧,给人一点缓冲时间。他这么想着擦干身子换了衣服,拿起一边架子上的手机。

      [联系人]小远/10分钟前 1条消息
      对不起,谢谢。

      沈可臻:?!!!!

      他飞快拉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小远?”沈可臻冲出浴室,沾了水的拖鞋在木地板上直打滑。

      “小远?夏修远?!”

      这一下吓得他酒都醒了,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沈可臻在屋里扫视一圈,没看见人,接着注意到茶几上的一堆东西。

      他走过去,缓缓蹲下,心里顿时了然。

      接着,沈可臻抓起手机,顾不上找袜子,赤脚穿上运动鞋飞奔而出。

      “夏修远——”

      “夏修远——”

      他跑出大楼,月光温柔洒在大地上。繁星旋转。

      “小远——你在哪——”

      沈可臻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跑下山。他不敢开车,生怕错过了某一条小路或是某一道缝隙。

      “夏修远——小远——”
      所有街边的树丛,所有公园的长椅,所有路灯光所不能照及的暗处······

      “夏······夏修远·····”

      沈可臻扶着腰不住喘气,自从上大学他运动量就逐年下降,之前体测都没有这么拼命跑过,现在只觉肋间一阵抽痛。

      可他不敢耽搁,扶着膝盖调匀呼吸,接着继续向前跑去,一边拿起手机拨号。

      沈可臻,沈可臻,沈可臻······夏修远不看手机也知道是谁,干脆开了勿扰模式。他此时坐在洱海边上,一个阴暗僻静的角落里,望着水面出神。

      月光下的洱海是一面碎镜,沸腾的水银,散发着诱惑的魔药汤锅。那夜风很静,万里无云,所以远处的苍山也清晰可见。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有什么区别?夏修远手里攥着最后一张餐巾纸,感觉鼻尖和眼睛因为过度擦拭,一阵阵地疼。

      宇宙何其广袤,天地何其远大,今日与明日究竟有何区别?因而今日死与明日死究竟有何区别?

      我已经很好的告别了,夏修远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向天空。所以不能在此勾留,否则就太尴尬、太难堪、太不体面。

      他于是站起来,最后掏了一遍口袋,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录像模式,端正摆放在长椅上。摄像头正对漆黑的亘古无波的湖面。

      他想就这么向水中走去,却又想起来手里还拿着餐巾纸。垃圾桶在哪?夏修远不得不又揣好手机,走到稍远一些的灯光下去寻找。

      或许这也是命定的巧合中的一环,正如半年他们在军训时结识那样。不可测的命运大手一挥,再一次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夏修远还没找到附近的垃圾桶,半道上就冲出来一个人,死死拽住了他。

      “夏修远!”沈可臻大喊,那一瞬间他爆发出了几乎是此生的最高潜力,精确地在五百米开外捕捉到了这个身影,接着横穿大半个公园冲刺而来。

      他一边扶着大腿喘气,另一只手锁住夏修远的手腕,不让他再走,感觉自己所有的涵养都消失了。

      “你······你······你他······”

      夏修远不发一言,两手一齐用力,无果。

      他恨不得踹沈可臻一脚,让他松开,或者让他滚蛋。但腿一抬起来就没了劲,不仅下不了手,反而被沈可臻一下拖了过去。

      两人一起摔到地上,均是痛得大叫。夏修远正欲起身,沈可臻却比他更快,一下翻过来将人压在身下。

      大地、湖水、群山、星空交错旋转,四下寂寂,一时间只剩沈可臻的喘息,和夏修远压抑的抽泣。

      “夏修远!”沈可臻怒道,“喂!夏修远!”

      他扳着夏修远的脸,强迫他面对自己。

      “看着我,小远,看着我,然后听我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

      夏修远不住颤抖。

      他再也咽不下了,那些曾经强行咽下的,正从喉咙口汹涌而出。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他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遥远世界传来的求救。

      “你能不能不要喜欢我·······”

      沈可臻生怕他逃走一般,死死按着他的肩膀,夏修远只觉得肩胛骨和后脑被地面硌得生疼。

      “我 ,我不能······你不知道,你······不是,你不应该······”

      夏修远双目通红,挣扎了半天,最后自暴自弃地大喊:

      “可是我有病啊沈可臻!你懂不懂!我给不了你······”

      “情绪价值也好,陪伴也罢,我······我什么都给不了,只会不断不断消耗你的时间和精力······”

      “······我就是烂人一个,你还不明白吗你?一路上那么多次,我以为你会懂,我,我觉得······”

      “沈可臻啊,”到最后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像质问,更像喃喃自语。

      “你那么好,可是我无以为报。”

      这是他全部的坦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留云借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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