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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中问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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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无灾无难——”
“咚——咚、咚!”
“欸欸?过去了个什么东西?”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扬长远去,打更人回首眺望,漆黑街巷不见人影,配上这刺骨的寒风,不禁让他缩了缩脖子,加快了巡逻的步子。
从城南北上再往西去,江宁熟悉这段路,无需过多光亮便能辨清方向。
又是一个岔路口,她欲左拐,风中带来了车轱辘轧雪的声音,冰冷的耳尖动了动,她侧身躲过,勒紧缰绳。
“吁——”
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江宁不禁怀疑今日是否不宜驾马出行。
心脏还悬在胸膛上方,云散,凄冷月光洒了下来,一只孤寂的手撩起车帘,马车里边的人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余光瞥了一眼后方,未作过多停留,便将帘子放了下去。
他长得清逸隽美,见过的人自是能一眼认出。
沈颂?他怎么会在这?
江宁心下狐疑,目光上下打量着这辆马车,正思索着,便被一个舆夫出声呵斥:“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是谁,就敢如此莽撞!”
这动静正好引来了兵马司巡逻兵,零零散散六七个人,身穿轻甲,手持长矛,盔甲遮着面,看不清每个人的脸。
“什么人?太平京宵禁,闲杂人等一律不可上街,你一个女子怎么会在夜间驾马疾驰?速速报上名来!”
今日江宁这么大排场,这兵马司的人竟也没认得她,可见白日里兵马司的人并未在场,竟任由这长安街水泄不通。
江宁的马在地上踱了一圈,方才道:“陇西大军主帅,江宁,怎么,我的马不能在京城里跑?”
那巡逻兵一震,当下不知说什么好,面面相觑,少许,才畏畏缩缩道:“大帅的马自是能跑,能跑的,小的有眼无珠,还望大帅勿怪,请大帅出示一下腰牌,走个流程,我们这边就不做记录了。”
江宁嗤笑一声,说的好听,怎么不查沈颂的,偏查她的?
马车上的舆夫见江宁大有来头,闻风闭了嘴,朝帘后的主子轻声道:“大人,我们走吗?”
马车沉默片刻,从里传出一道清冽的男声:“再等等。”
“江……江大帅,腰牌……?”那小兵见她往腰间摸了几回也拿不出腰牌,迟疑地开口。
马上的女子眉头轻皱,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那巡逻兵又叫了她一声,这才回过神来,道:“腰牌不知道掉哪了,你们若是怀疑我的身份,便去问问那马车的主人。”
她继而又扬声道:“沈大人不会见死不救吧?”
车帘轻轻晃动,那巡逻兵犹豫片刻,朝马车边上走去,俯身低声道:“沈大人,这位江大帅说认得您,您看您是否方便出来露个面?”
这两尊大佛他可谁都得罪不起啊!
话落,车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又抬手,绣着银线青云纹的水貂毛大氅从小臂滑落,月光下肌肤白得透光,他淡淡笑着,如山涧泉水冲刷而出的玉石,光滑柔软,散着上好的荧荧光华。
“江大帅都这么说了,沈某又怎会袖手旁观?”他对上高处女子犀利的双目,又转而对一旁的巡逻兵低声道:“你们继续去忙吧。”
“是!”
这街上又恢复了寂寥,江宁若有所思,马蹄咯噔咯噔有规律地原地打转,却不说话。
“江大帅还要盯着沈某看多久?既然这么喜欢看,不如去沈某府上喝杯热茶看个仔细再回?”
江宁牵绳的手一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白日里徐攸之说的,“真是世风日下!”
“不必了,沈大人生的好看,我去了怕是今晚便回不去了,就此别过!驾!”她说得好像沈府是什么盘丝洞一般,决绝地在马肚子上一踢,欲扬长而去。
“江大帅且慢!”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跑出去几步的江宁听到,她这会已经对一惊一乍的习惯了,掉转马头,扬声问道:“沈大人还有何事?”
“若在下没猜错,大帅是去镇国公府京郊别院吧?那离这可是有些路,大帅运气好些,便不会遇到兵马司的人,运气差些,可就要被轮番查问了,届时可没有像在下这般的闲人出面作证。”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不过若是大帅不介意明早被言官上折子弹劾,也可以无视那些巡逻兵,抑或是将他们揍一顿出出气。”
江宁瞳孔微微震颤,这小子还真是将她的心思猜得透透的,恐怕在这之前就已经将她的路数摸了个一干二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然而如今她在明,沈颂在暗,于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幸而巡逻兵还未走远,江宁小追几步便见到了队伍。
“劳烦将这马带到京卫所,找一个叫徐攸之的人,他见了会知道怎么做。”她将马绳递到巡逻兵手中,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往回跑。
借势登上马车,车轱辘沉了沉,这大动静将一旁的两个舆夫都惊了一跳。
“大人!这……”一时也不知道是在叫谁。
“无妨。”
江宁一进马车便见到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正盯着她看,那笑不达眼底,似乎在刻意藏着些什么。
“喝茶就不必了,沈大人既然是闲人,想必不介意送我一程?”她毫不客气地往沈颂旁边一坐,这大氅上带着寒气,一进车厢,里头的温度便又低了几分。
沈颂颤了颤,仍面不改色,“乐意至极。”还真是不客气。
一路无言,江宁已有许久未坐马车了,沈颂这马车见着就没薛程庵的华贵舒适,都禁不起她一脚,但是她求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江大帅可是觉得在下这马车寒碜?”身旁的男人突然开口。
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宁回眸看他,故作惊讶:“怎么会?沈大人这马车……”她环顾四周,本想说些什么话来转圜,不知为何嘴却比脑子快,“就是个马车罢。”
得,说了还不如不说,还不如说确实挺破的。
江宁心道都已经把话说死了,你就别接茬了。
谁知沈颂仿佛听到了个什么笑话一般,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眼睛只剩下两道弧线,薄唇带着好看的红润之色。
江宁有些愕然,若不是在晚宴上交过手,她真要以为沈颂是个傻子。
许久,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轻咳几声缓了缓,道:“抱歉,让江大帅见笑了,只是沈某已经许久未听到过这样的笑话了。”
江宁扯了扯嘴角,心里已经把沈颂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嘴上却道,“无妨。”
沈颂突然又笑了一下,之后便噤了声。
江宁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有病”后,别过脸去。
若坐马车前去京郊别院,大概是要一个时辰不到了,江宁索性闭目养神,她怀里还抱着温时初给她的卷轴,心下又多了一丝顾虑,便将卷轴紧了紧。
车厢内的温度又升了几分,江宁三天三夜没合眼,如今眼皮子上下打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她也在一个颠簸的车厢里,只是没有窗户,密不透风,像是用来拉货的,只能从前方的门缝里借着一丝光亮看清周围事物。
但若是用来拉货,这空间也是太狭小了些,应是个做了隔板的车厢。
赶车人应该是几个外地来的粗野汉子,带着浓重的乡音,即便仔细听,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谈论什么,只是声音高低起伏,带着难言的兴奋。
这段时日京城来了许多流寇,专做贩卖小孩的生意,京城里漂亮的小孩基本都是官家的,这些人连官家的孩子也敢抢,关键是没有户籍,干一梭子就跑,连兵马司的人都束手无策,只能加紧防卫,严查出城的人。
女孩是不值钱的,然而江宁小时顽劣,时常偷穿六哥的衣服,男孩小时候没有女孩蹿地快,她最小的兄长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正合适。
她身边还有两个被绑了的人,这么一看,都是男孩,一个个都被堵上了嘴,她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呜咽声,是从同一个人嘴里传出来的。
“别哭了!”江宁一脚踹在那小孩的肚子上,直接将车厢撞出了声。
江宁眼疾手快靠在角落,堵上了嘴,佯装睡了过去。
车门被打开了,一个大汉拎起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怒道:“再发出声音,老子直接把你丢在这荒郊野岭,叫你被野狗吃了!”
那小孩几乎吓得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他再醒来时,发现身上已无了禁锢,抬头便撞上江宁愠怒的双眼,他吓得一惊,差点出声,便被那人捂住了嘴。
“你小子别发出声音,不然咱们都得死!”江宁直接将他的脸掐地凹了下去,恐吓起了效果,那小孩再也没出过声。
那几个大汉在外不知道又在说什么,江宁听不懂。
“那个……我能和你换换衣服吗?我听他们说,现在要把穿蓝衣服的小孩卖了,我原先家里就穷,养不起我,看你们的打扮,应当是京城富贵人家出生的,肯定不想这么早就被卖,能多拖一会便多点时间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