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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遇见池野那会,正是林信人生最低谷的时候。
      他前一个乐队刚散伙,曾经的几个搭档结婚上班考研……各有计划,陆续从合租的房子搬走。
      阿力是最后一个搬走的,他行李不多,最贵重的一件留给了林信,是他曾经啃了俩月馒头攒钱买的贝斯。好牌子经得起耗损,用了两年音准还挺好,林信给阿力弹了首《1973》,以作告别。
      “阿信……我们是真的耗不起了,你也早点,做些其他打算吧。”
      阿力的叹息淹没在贝斯低沉嘶哑弦颤中,到他关门离开很久,林信才弹完那首《1973》。

      合租的房子到期了,他另寻了一个便宜的住处。之前驻唱的酒吧因为他们拆了伙,又重新签了个乐队。他一个人,像当年没组乐队时那样不固定的跑场,白天打零工,以缴纳每月固定的房租。
      那是冬天,他所在的南方城市潮湿而寒冷,新找的出租房里没有暖气,他的感冒反反复复不见好,有两天嗓子疼得厉害,唱高音的时候上不去,隐隐尝到了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化脓了。一首歌没唱完台下有喝醉酒的客人骂骂咧咧的向他丢了个啤酒瓶,准头欠佳的擦过他砸碎了旁边的花式吊灯,炸开的碎片溅了他半边脸,一抹一手血。
      老板提前给他结了账,加了一倍的钱,委婉表示以后不会再邀他串场,他点点头,背着自己的吉他走了。

      他在药房简单买了点药,回到出租屋却连打开的力气都没有,塑料袋一扔就趴床上不想动了。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浸在疲惫里,但是他睡不着。
      当年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境遇,甚至比现在更苦更累,如今兜转一圈也不过回到原点而已,他依然不想放弃,但有种仿佛穷途末路的无力感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产生了如有实质的疼痛

      他隐约听到了一个男人在唱歌,温柔又低沉,唱的竟然是他那个散伙乐队最后一场表演里的散场曲《To send you away》

      I sent you away in the dark of The Strip
      I sent you away under the colorful neon lights
      I died yesterday.
      I sent you away……

      唱得真温柔……
      这首歌的原唱是个音域宽广的黑人歌手,他自己唱的时候,带着声嘶力竭得悲痛,也感觉这歌意境如此,如同一场不留余地的决裂。却不曾想,原来它也可以唱出这种感觉,配着不紧不慢的拨弦声,降了调的男声唱得低沉暗哑,像一出温柔的送别。
      是吉他?贝斯?
      还是他幻听了……
      歌声越来越清晰,他反而渐渐迷糊了起来,之前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好像一下断了层,他陷入了一种又轻又软的放松里,几乎要睡过去……
      直到砰砰砰的敲门声砸得他一个激灵!

      林信坐起来,乒乓作响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女人尖锐得叫骂,气势磅礴,让他感觉整个屋子都在震动。
      “大半夜的不睡觉啦!我日你祖宗!老娘倒八辈子霉了跟你们这种卖唱的租一个楼,再给你八辈子也红不起来!”
      林信慢慢走过去开门,他那时候高挑精瘦,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与这个廉价出租屋的小门框有些不配套。略微弯了下腰探出房门,之前情绪激昂指天骂地的女人半仰起头看着他,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哑了。
      他在酒吧的时候被玻璃渣溅了半边脸,回来也没顾上处理,血迹都凝在脸上,想来是有点唬人的。女人对着他咽了咽口水,抖着声扯出个难看的笑:“哎哟……哥,这真是对不住,我就想来说一声……你咋唱得这么好呢……”
      语无伦次的话还没说完,隔壁屋的门开了,林信侧过头,看到一个半边胳膊上着夹板的男人走出来,完好的那只手拎着把吉他,对着花容失色的女人说:“对不住啊婶儿,是我在唱歌。”
      女人一口气梗在胸口,顿时顾不上害怕了:“什……什么婶!会不会说话。”
      那男人,哦不,还是个少年,他抬起头,看着年纪像个高中生,精致漂亮的娃娃脸上还有些青紫的痕迹,像是刚跟人干过架。
      女人瞅瞅这边的不良少年,再看一眼浑似刚经历过□□寻仇的林老大,挪着脚往后退,彻底怂了:“这么晚了吵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啊……那个……歌唱得挺好的,挺好,呵呵呵。”
      僵硬的笑了几声,女人转身风一样跑下楼。
      “……”

      林信与打着夹板的少年面面相觑一阵,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是你在唱歌?”
      少年点了头,林信忍不住笑了:“你做了编曲的改动,基本上换了一种风格,改得很棒,我从来没想过这首歌还能这么唱。”
      对方也笑了:“只是有点累,唱不上高音。”
      他说话的时候是很清朗年轻的声音,和他的歌声完全不像,林信没想到,之前那个低沉暗哑,几乎将他安抚入睡的歌者,会这样年轻。
      “你也是玩音乐的?”少年看着他那半边血痕未褪的脸,皱了皱眉:“伤成这样怎么不处理一下。”
      “还好。”林信摸了下还隐隐作痛的伤口,不自觉找了个借口,“买了药,没找着镜子。”
      少年笑了笑,侧过身敞开半掩的门,向他发出邀请:“正好,我残了半边手给自己上药不方便,往别人脸上抹还行,互相帮助下?”
      林信有些犹豫,但只是瞬间便点了头,“好,那我拿点东西过来。”
      “你屋里有啤酒么?”少年倚在门框上问了一句,仿佛他们相识已久那般自然地语气,但顿了顿,又忍不住笑了:“哦,对了,我叫池野。”
      “林信。”他看了眼池野手上的吉他,也笑了:“你就卖唱来抵酒钱吧。”

      他们像两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在风雪寒夜中,意外地相遇了。便帮对方舔一舔伤口,无比自然地待在一起。
      池野很稀罕林信那把吉他,拿着都要流口水了,“MARTIN……我之前也有一把,后来卖了,你这把比我那把还要好。”
      拨了拨弦,或许是考虑到刚才引发的扰民事件,这次池野选了首非常轻柔的民谣,低吟浅唱:
      “从春天路过你的窗前,到雪化了离开这座城市……”
      林信喝着啤酒,静静听完。池野的琴声歌声拉起了某种不知名的屏障,他被包裹在这屏障里,所有操丨蛋的事都像蒙了层纱,变得朦胧起来,不再那么尖锐地往他脑子里钻。
      池野唱完一首,将吉他小心放在一边,也拉了罐啤酒跟林信碰了下,“困了没?以前我们乐队的人说,我一唱慢歌,效果堪比安眠药,特别催人欲睡。”
      林信问:“你有乐队?”
      “都说了是以前嘛,”池野说:“已经散了。”
      “你们乐队叫什么?”
      “过云雨。”
      林信愣了下,他知道这个乐队,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他还去看过他们的现场,在圈里算是小有名气的,后来过云雨的主唱签了华星单飞,乐队就散了。
      不过比起这个,林信更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你竟然不是主唱?”
      林信记得过云雨的主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辨识度一般的烟嗓,舞台表现力还行,但远比不上池野给他的触动。现在仔细回忆下,当初看现场的时候过云雨的几个成员就一个他没见到正脸,就是蒙着黑色口罩的鼓手,他当时还跟队里的鼓手说,人这鼓手比你强多了,就是遮得太严实男女都看不出来。
      ——是个妞你还想泡啊?
      ——反喽。
      如今,总算是见着了庐山真容。

      池野说:“你对我的评价很高嘛,都赶上新晋的情歌小天后啦?”
      哦,过云雨那个主唱签了华星以后改唱芭拉情歌了,混得还挺不错。
      林信说:“你比她强。”
      池野就笑:“能得到Faith乐队主唱的肯定,我十分荣幸。”
      看林信愣住,他又补充道:“我去看过你们的现场,刚一下没认出来,摸到这把吉他又仔细认了下。”说着,池野向他凑近了些:“没认错吧?”
      再近点就要亲到了,林信不自觉往后挪,面无表情:“我还比不上一把吉他有辨识度啊。”
      池野说:“我脸盲,能凭吉他认出你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林信绷不住乐了,然后用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对池野说:“我的乐队也解散了。”
      “猜到啦。”池野没有特意安慰他什么,他像是困了,慢慢躺倒下去,打了个哈欠:“没关系,乐队就是这样,大家来来去去的,不过是为了音乐正好遇上,一起走一段而已。”
      池野的屋子与他的一样狭窄,甚至连床都没有。但是铺着软和的榻榻米垫子,随躺随坐,屋角有个取暖的小太阳晕出橘红色的暖光。因为屋子足够小,一个小太阳的热度竟足够覆盖全部。
      林信不自觉也躺下来,池野扯过随手丢在一边的被子,把自己和林信裹住。
      池野说:“睡吧。”
      “嗯……”

      然后林信就睡着了,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看到池野坐在狭小的窗边唱歌。
      这房间拥挤而廉价,但清晨的阳光一视同仁,照拂万物。
      池野拨动着林信的吉他,还是唱《To send you away》,但这次又不同了,他换了一种轻快的节奏,听起来蹦蹦跳跳的,像是窗外早起的麻雀,还擅自改了几句词,生生把一首关于离别的悲歌唱得如同欢送。
      I sent you away under the colorful neon lights
      Let\'s go. Bye.

      林信笑了半天,等池野唱完,他第一句就问:“你成年了么?”
      池野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怎么?”
      “没怎么。”池野对他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只是一般这么问我的,都是想找我约火包的大姐姐……哦,大哥哥也是有的。”
      林信把自己的吉他抢了回来,在池野脑袋上敲了下:“我只是希望我的新主唱不需要半路退出去参加高考。”

      当时池野是什么表情?

      过了这么多年,有太多细枝末节的东西被岁月涤荡而过,连林信自己也不确定,池野当时所露出的笑容,是不是被自己的记忆美化加工过。
      那之后,他们在一起了十年。
      再如今,池野离开他也是十年。
      怎么关于那天的记忆还会这么清晰呢,好像他一伸手,还能触到池野被晨曦染得微黄的发梢。

      “所以,其实我是认识他的第二天,就决定和他组乐队。”
      林信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了,他显得更加疲惫,后仰在沙发上,但眼里仍有不曾退却的温柔情意,这一点温情撑起了他全部的精气神:“关于池野,我知道总会有的……关于他的电影或者传记什么的,虽然他一直不在意,但是我希望以后喜欢他想了解他的人,能得到一个足够客观真实的东西……把这件事交给王旭柏,我很放心。”
      他最后对尧乐说:“池野在不同的人眼里或许有不同的样子,不过在我眼里,他就是这样,哪怕后来经历过很多事,好的不好的……我想起来,总还是对第一次见面的记忆最深。”
      尧乐忍住眼里的酸意,笑了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请放心,就算是只有六分的池野,也一定会努力跟上王导的要求,做好这个记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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