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夫郎（女尊）》夜来拾遗

3、寻图之死

　　宋细辛端着清汤抄手，匆匆凑到寻图面前，她把抄手放好，这才担忧地问道：“爹！您怎么从屋子里出来了？”

　　寻图看不清宋细辛的面容，只能伸手去抓宋细辛，他重重地唤着眼前人的名字：“宝儿，爹的宝儿。”

　　“爹，宝儿在呢。”宋细辛不厌其烦地回应着寻图的呼唤，回握住这人的手。

　　寻图攥着宋细辛手掌的手劲很大，像是要把宋细辛狠狠地抓在手里，才肯相信他离家两年的女儿回来了。

　　“都怪爹没用，让爹的宝儿跟着爹受苦受累，宝儿都瘦了。”寻图的双手拍在宋细辛的脸上，手重的像是抽了宋细辛两个嘴巴，他揉搓抚摸着宋细辛的脸，两行清泪唰得从眼眶里落下来，他再一次以泪洗面。

　　“宝儿受苦了，爹的宝儿受苦了。”

　　寻图的嘴里依旧是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他哭着昏睡过去，又会在醒来时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到双眼泪花，咳到睁不开眼睛。

　　药汤像是水一样，一碗一碗地灌下去，没带来一点儿好消息。

　　宋细辛看着日渐消瘦的钱袋和竹榻上像是纸袋一样干瘪下去的男人，越发感到无能为力。

　　又一天，宋细辛买了药回来，一进屋就看到寻图穿着一身大红坐在竹榻上，他怀里抱着一个雕花精致的木盒子，他苍白着脸叫宋细辛到竹榻这边来。

　　宋细辛坐在垫脚上，看着寻图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在宋细辛看来不过是一堆破烂，但寻图却将其视为珍宝，他说：“宝儿，爹熬不住了，看不到我们宝儿成亲了。等爹走了，你就去京城找你娘，让她给你找门好亲事。”

　　“去京城找我娘？爹，您这话，宝儿听不懂。”

　　寻图的手摸进木匣里，抚摸着匣子里的木雕簪子和碎掉的玉佩，他自说自话道：“我当初也是京城高门大户家的公子，与你娘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凰帝的一张贬斥诏令，让刘家举家搬迁离了京城。我也与你娘一刀两断，断了情缘。
　　离了京城，我本是想落掉宝儿的。可我舍不得，不惜与家人决裂也要留下宝儿。爹没福气，没法为宝儿筹谋婚事，只能让你娘为你寻个好亲事了。
　　你要记住，她叫宋荣，小字娉娉，是当今丞相宋荣，宋娉娉！”

　　寻图说的话让宋细辛狠狠吃了一惊，直到她扶着人睡着都还没回过神来，她看着木盒子里面的几个破烂，万万没想到这后面竟然还隐藏着一个如此让人震惊的故事。

　　夜里，封河下了一场雨，密密麻麻的雨线编制了一张巨大的网带走了寻图，他说他要穿着红衣下葬，宋细辛遂了他的心愿。

　　这雨来的太急，寻图走的也太突然，还没寻到墓地的宋细辛只能将寻图装进棺木，挖坑埋在了院子里。

　　她找了块长条木牌，在闪抖的油灯光下，给寻图刻了块木头碑。

　　宋宝儿之父，刘氏寻图之墓。

　　在纣朝，男儿前半生冠母姓，后半生冠妻姓，活时尚且能拥有名字，死时却只能在族谱或者墓碑上留下一个妻母姓氏。

　　寻图对外虽说是死了妻主的鳏夫，可他一生未婚，本不应该立碑，但他来到世上，总该留下些痕迹。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等到天气放晴，宋细辛便在院子里将属于寻图的东西全都烧给了他。

　　如此一来，家里的东西便少了一大半。

　　几日前买来的药材，寻图根本来不及喝完。宋细辛便想着去药铺把药材退了换钱，可药铺掌柜却说：“退了也行，但是这药材在你家放了几天都受潮了，药性受损，便只能退你二百个铜板。”

　　讨价还价半天，药铺老板终于同意退宋细辛三百五十个铜板。

　　看着手中装银子的钱袋，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一钱八文，别说去京城寻亲了，这些微薄的铜板甚至都没办法让宋细辛离开镇州。

　　看来她需要去找个活计赚钱攒去京城的路费了。

　　宋细辛找了两天的活计，酒楼掌柜嫌她不会拨弄算盘，口条不伶俐，钱庄掌柜嫌她身材纤细，看上去就不是个能打的。

　　这两天，宋细辛不仅处处碰壁，兜里的铜板也越来越少，日子处境变得越发艰难。

　　晚上，宋细辛提着一把青菜走进小巷，便看到她家门口处站着个魁梧的女人。

　　“谁？”宋细辛警惕问道。

　　魁梧的女人手中提着个纸糊的灯笼，她抬高灯笼，宋细辛便看到了这个魁梧女人的脸，是邻居老马家的大女儿马大妞。

　　“宝儿妹子，我爹让我给你爹爹送些他亲手晾晒的芦根和竹叶来，这些东西泡了水喝，对人的身体好。”

　　听到马大妞的话，宋细辛这才想到她并未对近邻说她爹爹已经故去了这件事。

　　“谢大妞阿姊好意，但我爹前两天已经去了，这些东西他用不到了。”

　　“什么？！”马大妞吃惊，灯笼里的烛光跳了又跳，巷子里变得晦暗不明，沉默渗人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马大妞嘴笨，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末了她匆匆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就赶紧拐进了自家的院门。

　　第二天，马大娘亲自来敲门，她先是安慰了宋细辛一通，便开始询问宋细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宋细辛老实回答道：“我这两日想找一些活儿来维持生计，但都不是很顺利。”

　　马大娘想了想，“那你可以跟着我家大妞一起去码头扛包，只要踏实肯干，不怕吃苦，不怕累，有时候一天下来最多能赚一百文呢！”

　　马大娘过于热情，宋细辛实在推脱不掉，只好跟着马大妞一起去码头扛包。

　　装着粮食的麻袋，两文一个。装着绸缎和布匹的麻袋，两个五文。装着瓷器和新奇玩意的木头箱子贵上一些，六文一箱，但这箱子一般都是两个人抬，平分下来一箱也就赚三文。

　　宋细辛接连干了两天，赚了七十二文。

　　第三天中午没活儿干，几个扛包的年轻女子挨着码头边的告示牌坐下来，边晒太阳边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干粮饼果腹。

　　“你们听说了没？这几日，李县令正忙着给她家的卷柏郎君招呼亲事呢！”

　　“真的假的？那提亲的人还不得踏破县衙的门槛。能和县令成为亲家，可是这四里八乡最值得炫耀的事情了。”

　　“对啊对啊，而且前几日我陪我家内人去观音庙求女的时候，远远地瞧见过那李郎君一眼，他人长得特别周正，待人也好。”

　　“那要这么说，这门亲事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不仅能有一个有权的丈母，还能娶到一个貌美的新郎君，一举两得。”

　　“一举两什么得啊！李县令哪里是嫁子，她是想找个能入赘她们李家的赘妻。这年头女子要是入赘，写进了新郎君家的族谱，以后新郎君生的女儿都要跟郎君姓。况且只有又穷又没出息的女子，才会想着入赘混口饭吃。所以啊，女子一但入赘，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脊梁骨，骂上句没出息的。”

　　“此事当真？怕不是街里街坊乱传，传的变了个样子吧！”

　　“当然是真的，我是听街上替人写书信的读书娘子说的，读书人说的还能有假？”

　　这边说的热火朝天，宋细辛听着也不插嘴搭话，她只低着头安静地啃嚼干粮。

　　马大妞见宋细辛不说话，便主动凑过来聊天：“宝儿妹子，我听我娘说你今年十七了，是不是也该相看人家，说说亲事了？”

　　宋细辛咽下嘴里的干粮，“热孝期不得相看娶亲，我爹刚去，我就相看人家，这于理不合。”

　　宋细辛说话拐弯抹角的，马大妞反应了好一通才反应过来：“那等这七七四十九日守孝期过去，你再和我家幼弟相看相看，怎么样？”

　　“我如今穷得叮当响，出不起说媒钱，也出不起彩礼钱。再等我攒些钱吧，总不能让新郎君跟着我吃苦受累，是不是？”宋细辛婉拒道。

　　马大妞想到自家幼弟那视银钱如眼珠子的模样，一下子就觉得她刚才说的话不太妥当，省得亲事没说成，还坏了两家邻里感情。

　　“你说的也是，那这事就算了吧。”

　　宋细辛听到这话，马上夸道：“阿姊弟弟东元样貌生得好，性格也好，定能找到一户好人家的。”

　　马大妞跟着憨憨笑了几声：“那就最好不过了。”

　　——

　　直到夜里，码头才重新热闹起来，卸完所有的货，宋细辛便拿着刚结的四十五文工钱去买了些烧纸和点心。

　　她在寻图的墓前摆好点心，燃了纸钱，等到纸钱全部烧完了，宋细辛也没离开。

　　看着自己亲手刻的木碑，宋细辛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嘴巴里，她缓慢地嚼着，脑子里沉思琢磨着，纠结了半晌，才用和人对话的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我现在才发现，光是勉强维持生计就已经如此艰难了，你说我真的能攒够钱去京城寻亲吗？”

　　“而且就算真到了京城，你嘴里说的她，能认我这样一个目不识丁，粗鄙不堪的乡下人当女儿吗？”

　　这一夜，宋细辛坐在寻图墓前思考了许多事情，她清楚地知道若是想要去京城寻亲，光是攒够了路费还不够，她还必须要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