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原野

2、第 2 章

　　登基仪式隆重庄严。先皇猝然崩逝，皇宫乃至京城似乎笼罩了沉沉的乌云，让人窒息。繁琐冗长的仪式，步步小心、步步留意。尽管演习了无数遍，玄烨依然惴惴。抬起头看向大殿深处黄色朝服的祖母，一咬牙，昂首挺胸迈开步子向前走去。齐跪的群臣、雕龙的金柱、绚烂的和玺彩画，在眼前出现，又缓缓后退。八岁的孩子脸上，浮起不可捉摸的神色，眼角余光俯瞰着脚下的一切，目光凝重。“我是天子，是这一切的主人！”心里骤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一股豪气瞬间充盈胸中，在胸臆之间横冲直撞、呼之欲出，如一条巨龙要冲破天际、飞腾于九霄之上！
　　索尼领着众臣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颤巍巍立起身来。孩子有些担心地望望他顶戴下花白的辫子，将目光转了开去。脚下满眼都是谦恭谨慎的大臣，个个都比自己年长许多。明晃晃的金砖，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映得斑斓的朝服上补子上的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他微微心惊，却强自镇定，从容自若地点了点头，在皇位上郑重坐了下来。明黄缎子铺就的至高无上的位置，却远没有想象中的舒适。他竭力挺直腰板，望着丹墀下的臣子们，神色中有茫然一惊而过。手无意识地在座上一掠，碰着一样温润的物事。他微微转头一瞥，原来是一柄青玉云鹤梅花如意。伸手将其牢牢地握住，心里有了踏实的感觉。抿了抿嘴唇，照料着皇祖母教的话，朗朗背诵道：
　　“先皇崩逝，举国致哀，朕亦凄惶不能自已。朕年幼力微，今践祚帝位，众卿当尽力辅佐，朕自当感念……”
　　偌大的殿堂中，静悄悄如无一人。只有稚嫩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碰撞。殿顶贴金藻井的龙口中，垂下硕大的宝珠，闪烁着粼粼的光华，流转夺目。细小的汗珠从孩子额上渗出，冷然反光。

　　“玄烨，到这儿来。”太皇太后坐在慈宁宫炕上，向身着皇帝朝服的孩子伸出双臂。
　　然而出乎她所料，玄烨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欢快如小鸟扑进怀里。而是沉稳地走上前，行礼道：“给皇祖母请安。”略转身又道：“给皇额娘请安。”太皇太后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转头对打横坐着的皇太后道：“真是长大了。”皇太后陪笑道：“皇额娘教导有方。”太皇太后忙命苏茉尔服侍皇帝坐下，冷眼看着。刚刚登基的孙儿一言一行皆有板有眼，一派大家风范。她不禁暗暗欢喜，然而欢喜之余，不由浮起一丝失落。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笑着对皇帝道：“当了皇帝可不能再任性，从此以后得加倍努力。书还是要继续念下去，朝堂上的事有索尼等顾命大臣拿主意，轻易不可多言。不过皇帝要仔细听、仔细学，将来也好亲政。”
　　玄烨早立起来，认真地听了，道：“是，孙儿一定谨记皇祖母教诲。”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对苏茉尔道：“送你万岁爷回乾清宫休息罢，今天定是累坏了。”
　　玄烨跪了安，倒行着退下。走到门边，忽停下来回头，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望着皇祖母，脸红红地道：“孙儿今日要独自住在乾清宫吗？”
　　太皇太后没说话，皇太后道：“不然臣妾过去陪陪他？”
　　“不用了。”太皇太后摆摆手，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护甲闪过一道寒芒：“让他一个人睡——总有这一天的。”
　　“是。”皇太后垂下首不再言语。
　　太皇太后看玄烨迈过高高的门槛，突然唤过苏茉尔，想了想道：“你今晚等他睡了再过来罢。”
　　苏茉尔答应了，跟随而去。

　　“父亲。” 喀布拉搀住步履蹒跚的老父，只觉手下沉甸甸的，不由暗自担心。
　　索尼看见他的脸色，笑道：“做什么？为父从龙入关至今，还没出过一点儿差错。不信哪日咱父子俩围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