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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金桂起了杀心,便将摆弄宝蟾之心都排下去了,又想借她的手杀薛蟠,思忖着把药分给宝蟾,叫她接待薛蟠时倒入茶酒,金莲冷道:“奶奶这是心急糊涂了,奶奶细想,宝蟾如今一心挂在爷身上,攀了高枝,岂肯再听奶奶的调度?怕反把奶奶拱出来,到时才难看呢。”

      金桂思虑不周,被戳破后强道:“我会不知?要你多嘴,我心里早道这丫头跟我离了心,怕使唤不动,反去告我一嘴。”

      金莲道:“何止离了心?上回奶奶被魇着,可查清没有?不知她心里怎样恨奶奶呢!”又添油加醋,说宝蟾如何在背后同薛蟠过舌,金桂便思忖一回,打消了想法,转头思忖起香菱,本想慢慢将她笼络起来,可是如今气急心恼,多一刻也等不得,从长计议也难待,便趁香菱来屋里坐,垂泪说:“你也知爷心里恨咱们碍了他和宝蟾,我这一个丫头单爱行鬼路儿,檐下听了他两个合计要治死你我,好册正宝蟾,我心里能不急?这是欺人太甚,成日间我当了那恶水缸儿,这起子没良心的倒骑到我头上来了!”

      香菱又是一片痴心的,连说:“爷岂会这样对奶奶?怕是误听了!”金桂看她成日被薛蟠踢打,这样设几回离间之计,还欲为薛蟠开脱,不由心里暗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起来,表面仍道:“能是误听?也都不是瞽目人,他怎样待我,我能不知?他心里恨死了我,要把他亲亲宝蟾扶正呢!”

      香菱忙过来跪抱住金桂,哭说:“我们这个爷也太狠心过分!怎么能为其宝蟾这么伤奶奶!”金桂说:“香菱,你说我素日是疼你还是不疼你?”

      香菱说:“奶奶怎么不疼我?有什么吃的穿的,都头一个想着我,怎么不疼?我要是那男人,早为奶奶肝胆涂地了。”金桂忙抱她起来,哭说:“你何尝不是我那宝贝肐蒂儿?这狠心短命的汉子治死我就罢了,若不能再见你,又怎生忍得?”

      哭得一个痴香菱是泪如泉涌,抱着金桂说:“奶奶这是遭奸人陷害,负屈衔冤,我就是将头在爷面前磕破,也要替奶奶说清冤屈,不然负了奶奶疼我一场!”

      金桂岂要她磕头分辨解释?道:“我却不肯让你在那负心汉子面前磕头受屈,我这里有一件事,你肯不肯?”

      香菱点头,金桂便叫金莲把一个葫芦钵拿过来,装了五六丸胡药,金桂道:“若爷到你那里去,就把药磨在他饭菜酒食里,你可愿做?”香菱如得烫手山芋般不可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金桂笑道:“助兴的好东西,你以为是那毒药砒霜?”

      香菱先是诧异道:“饮服过多,怕是对爷身体无益。”

      金桂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样的汉子,要他活得久久的作甚?让他在世上活一日乐一日,才是做了我们妻的本分。”

      香菱正要说什么,突然以手掩嘴,金桂初还不解,急忙问:“这是怎的了?身子不爽?”金莲冷冷道:“怕是害孩子呢!”金桂恍然悟过来,香菱十分害硶样子,两颊红红的说:“近日胃口也没有,夜里起来吐了两次,叫医生来看,说是有了,刚才恶泛泛的不爽,惹奶奶不快了。”金桂这才慢慢拿眼睛细扫她,心里倒突然一阵恶心起来,这个薄薄身里装着一个小人了,那孩儿是薛蟠的,光这样一想,心里就格地地的,对这个美人诸样念想,竟都没有了。

      金桂这才说:“那你回去休息吧,休要出来走动。”金莲拿眼睛瞧着金桂冷笑,等香菱走了才说:“奶奶能过纵香菱姑娘?我看是难于登天,她一心装着爷,又有了孩子,能让孩儿没了爹?奶奶这么推心置腹和她说了打算,她不应,还放她走了,留了活口,我倒要骂奶奶哈帐!她和宝姑娘要好,将来事情不好,她白头白脑的,一五一十全和宝姑娘说了,奶奶如何?”金桂骂道:“那你说要怎样?她不应,我非灭了她口不可?”

      “怎的不行?奶奶摆弄得宝蟾,熬打得我,怎的遇上香菱就吃早酒了,狠不下心灭她的口?”金莲半醋半恨道。金桂道:“我明日再问她一次,若应了就罢,若还是不肯应,我也没法留她了。”她想起香菱肚子,分明还不显怀,无端恶心起来,说不清什么念想,仿佛香菱怀了孕,脸不是脸,手不是手了,面目全非起来,那肚里揣了薛蟠孩儿,实在可恶!

      说是隔日再问香菱一次,金桂却一日拖一日的,或摆酒作乐,或托有事怎样,金莲只冷笑看她:“奶奶不忍心?将来坏了事,奶奶才乐!”金桂心里不知作甚打算,成日自己拢了薛蟠进屋,招待喝酒吃菜,对一个香菱,不知到底要怎样处置,那薛蟠长久吃药下来,唇儿都白了,金桂知是强弩之末了,再不定了香菱死活,怕是未来难料。于是冬至请了香菱来,香菱斜签坐着,金桂看她肚儿大大的,不由唇儿都扭曲了,眉头肐揪着,将利害关系又说了一遍,退让一步道:“你不动手也罢,我要今天当他断头日,你将那嘴闭上,休告诉薛姨妈,宝姑娘,我留你一命,你要说些不相干的,你将如何,我不忍心说。”

      香菱哭着跪下来抱金桂的腿,道:“我只劝奶奶,别对爷这么狠心!奶奶要打我,要骂我,把我撵出去,我没齿无怨言,这样的事,如何能做?”看这香菱一心一眼都是薛蟠,金桂忍不住骂道:“他有甚好!你这样死心塌地的,他活着能给你一口吃的,死了我能短了你?我还不动你一指头,让你受那些窝心气,你怎的就对他这么呆心?”香菱紧抱着金桂的腿,哽咽难道:“我知奶奶人好,如今这般都是小人谣诼,可这如何能做?我要眼睁睁看着爷断在今日,对不起姨太太,对不起姑娘,对不起爷待我的好了,还请奶奶转了心意!”

      金桂急了眼,狠挞她一下子:“你这小妇怎么不听?你把这药放进去,等熬死了他,你又不肯做。我放了你,如今叫你闭了嘴,你又不肯应,只是劝我!咱娘俩一心一意过日子,我会亏了你?对他这些呆心是怎的,我就不配不值?”香菱哭说:“没人比奶奶对我更好,奶奶对我没得说的,我怎敢干这茬事?我若是干了这狼心狗肺的事,爷岂不是素日白疼我了。”金桂看这香菱心不可转,不能收为己用,十分失望。金莲生怕金桂软心,恨不能添柴加火,添油加醋,冷刺刺打起太平拳来:“这还能留?香菱姑娘心都挂在爷身上,就是爷死了,她能肯跟了奶奶?”遂递过一把竹剪刀去。香菱指着金莲道:“你这起子小人成日在背后撺掇奶奶!”又泪向金桂道:“奶奶就算不为谁,也该自己积些阴骘。”

      金桂听也不听,狠下心来接过剪子,道:“我容不得你了!生不肯跟我,倒不如死了,我不肯让你这条心便宜了薛蟠去!”说罢抄起竹剪子刺往香菱脖子去,顿时血飙如注,美人脖颈横插一把竹剪,白馥馥如玉雕琼柱,艳窝窝如杜鹃啼血,她那眼睛还诧异睁着,小口微张露出一排榴齿,金莲怕死得不透,又拔出来刺了几次,道:“奶奶不忍的脏事丑事,我全做了。”金桂半响没言语,只默看着,等人倒在地上,才叫先把香菱抛在外头雪里盖住,金桂先指使门口丫头走开,金莲费劲将人盖了被子拖出来,两人合力埋了,铲雪盖住,十分费劲。

      事成金桂才叹道:“这有命无运的。”金桂看雪中滃血,一直铲雪盖住,那血也濡出来,犹如宣纸滃染,一只狼毫大管在那里横拖下去,仿佛昔日执着香菱小手在那里作画,得亏天色魆黑,人眼极难看出,她抹了一下眼角,金莲便冷嘲道:“奶奶这是心疼了,杀了这一个美人儿,抹?律泪儿。”

      金桂不耐烦道:“我这是想起她有身孕,到该叫她生下来再杀,若是儿子花,我也好倚势些。我是太急躁,手上动作使快了,如今人都冷了,说什么都是白的。”又骂道:“快收拾了这里,晚上把爷叫来,我好招待。”雪俞下愈大,她睫毛鬓发尽是雪珠子,回屋拭尽,解裙换裳才罢。金莲又将室内地板血迹擦拭一净,这才安顿下来,待薛蟠来。

      薛蟠跴雪而来,金桂笑说:“我正扫花以待。”又看薛蟠衣上带着雪绒子,便替他脱了斗篷,骂下人道:“不知起眼动眉的!大爷来了,还不知给大爷盪酒?”金莲会意,从后面拿酒去,把那胡药狠命洒上,薛蟠落座,嗅闻腥香交杂,问道:“什么怪味?又有香味,又泛腥气,殽香殽气的。”金桂接过酒来,亲布在薛蟠面前,笑道:“是那杜鹃香气。”薛蟠笑骂道:“杜鹃是这个味?可是你哄我。”

      金桂更是哈哈大笑:“不是菱香,就是嫦娥花香,家里可不都是些花儿朵儿?”薛蟠看了金莲一眼,放涎道:“我差些还忘了家里还有这一朵儿。”金桂看他竟敢肖想自己的女人,杀心更甚,面上还做无事,金莲一样样端菜来——炖鸽雏,鸡子腰子,羊贯肠,肉圆肠子汤,干嚼蒜头,周几盘剥好的莲蓬子,核桃仁,臻臻至至。薛蟠叹道:“我说我是俗人了,没想到家里还有比我更俗的,你吃的也火性太重,又爱辣,又爱姜。”虽是这番说,金桂亲挽袖哺菜,薛蟠见她如此驯顺,不由吃得十分尽兴,又问香菱去哪里了,回来过她房里,并没看到人。

      金桂一面搛些菜给薛蟠,一面笑道:“这丫头心里有事,躲着你呢,一时半月,你见不着,赌不赌得?”薛蟠竖起眼睛骂道:“躲得出我的掌心?‘雪里消死尸——自然消他出来’,敢躲到哪里去?”薛蟠正要饮酒,又看那酒杯小小一个,道:“这杯子刁刁的,正要喝一大杯搪搪雪气,给这么小一个杯子,是你小气。”金桂不想他要喝大杯,更喜不自胜,叫金莲换个大的来,嗔道:“我若拿个狼犺的来,还怕你喝不下,硬逞能!”

      薛蟠笑道:“我会喝不下?快快端上来,误了我的酒兴!”金莲另寻一个大杯子,放足了药,倒满了酒,端上了。薛蟠笑说:“这才乖觉。”说罢有意逞能,一饮而尽,向金桂道:“这能逞了我?”又着兴吃菜,吃得顶颡,薛蟠喉里勃喽喽,眼睛涎瞪瞪,正欲找人捧痰盂来,金桂怕他吐出来是血,到时反碍事,忙斥道:“还不给爷倒酒润润喉咙!爷吃得这样急,倒卡了喉咙了。”金莲察言观色,又递酒给薛蟠,薛蟠只能润咽下去,饭未吃完,又觉得体热意动,急得不可奈,想做那不急的事起来,和金桂携手帐里,自觉今天十分情动尽兴,显出雄风本色,半天下来,竟然出毧含血,金桂假意讶道:“爷要不要紧!怎的出血了?”

      那薛蟠正在兴头上,摆手道:“不妨事,方才吃得热性大,散些血不妨事。”又要按着金桂行做起来,那金桂却一把推开,说:“我不敢缠着爷,再做这伤身的事,损了爷的身体,这怎么使得?爷要去,也去别处,我不肯背了有损身子的骂名。”便真要把薛蟠推出去,薛蟠在那里杀鸡抹脖的,这样不割不截,又是急,又是央,金桂再三的不肯,薛蟠无法,只能披了衣服出去,金桂又勒令薛蟠身边的小厮说:“你们仔细!看住了爷,爷今天着了风寒,身子不好,我叫他回房休息去,不许他拐三拐四,进了别的院子去,爷平时一味高乐,本就于身子不益。今日爷的身体要有差错,我要你们的命!”那几个小厮怎劝得住薛蟠?再三也拧不过的,薛蟠转头便去宝蟾的房里,行未完之事。

      清晨时分,一小厮奔过来道:“奶奶,不好了!”金莲骂道:“嘴巴里胡唚什么?把奶奶吵醒,要你不得好死!”实际金莲金桂二人何曾睡?在院里收拾香菱尸体,想法装到金桂嫁妆大箱子里,十分费气费力,半夜才气吁吁干成。金桂这才作睡眼朦胧,过来问什么事,那小厮说:“爷不知怎的,在宝蟾姑娘床上,竟起不来了。”金桂听了,瞪大眼睛,只作不信,指着那小厮骂道:“下流种子!”贼王八种子羔子骂个不住,道:“这是你嘴里胡掰的?”那小厮跪下赌咒发誓,不敢有一句虚言。

      金桂又问:“宝蟾呢?把她给我找来!爷本就着了寒,还一味勾着爷!”那小厮呐呐道:“宝蟾姑娘寻了挫志,吊死在房梁上了。”金桂一面赶去宝蟾屋子,一面哭:“我这是天生的苦命!汉子被人害死了,也找不到人对质!怎的这狐狸精就害死了我的汉子!”那宝蟾尸体仍吊在房梁上,还未解下来,金桂气得拾起一根门闩,打个不住,几个强壮婆娘抱着好歹才拦住她糟蹋尸体。

      薛姨妈才赶到,看到薛蟠躺在床上,赤条条的,一张脸上殊无血色,顿时哭得泪如泉涌,金桂哭得倒在薛姨妈身上:“妈全看这怎么办!我这爷就这么走了,主心骨没了,我岂不是稀里糊涂的,没脚蟹一样,我劝的话他怎么全不听,非要到宝蟾屋里去!”家里忙乱起来,金莲眼看金桂忙着演悲,薛姨妈宝钗孤儿寡母,忙手忙脚的,自己不若趁乱跑离了这薛家,一不做二不休,便回屋收拾东西,赶紧跑出去了。

      那金桂岂是真悲?虽忙着作悲,仍是极精尖,连声问:“我那丫头金莲呢?跑哪里去了?”又假意问香菱何处,怎的不见,都说不见金莲姑娘和香菱,金桂道:“这两个丫头定是看家里主心骨没了,趁乱跑了,还不去后门追上给我扣住!”命小厮分头去追,不时将金莲连人带财物铺卷捉拿回来,弄得金莲十分气恼,眼圈都气红了,只是无可奈何。金桂骂道:“这丫头我事后回房再处置!”又向薛姨妈道:“香菱怕是跑出去了!阖家忙手忙脚的,怎么独她不见?追的人独没看到她,怕是跑远了。”薛姨妈知香菱素日心性,是老实忠厚孩子,但眼下这般情景,实在拿不准人去了哪里,宝蟾、薛蟠,金莲、香菱四个人的事如双头火杖——都挤在一处,薛姨妈又忙着薛蟠的事,也只能草草放过。

      金桂忙前忙后,休息下来,才抓着金莲立眉嗔目骂道:“我知道,你觉我是煞星,在我身边提心吊胆,但你若敢离了我,我真要把你生吃活剐了!事也做了,人也杀了,单扳我一人做成,谁也不信,将来下什么阿鼻地狱,也要你陪着我。”

      金莲被捉拿无法,束手束脚的,只能冷笑道:“如今男子汉也死了,家里没个男人,我看奶奶怎样营生?只把我捆在这里,家里几个女人,我看这家怎样撑起来,倒下去一眨眼的事儿!”

      “没了他,咱们全饿死了不成!我妈妈寡儿寡母的,也把我带大,偌大家业一个人也拉扯下来了,我还能没法子?家里几个女人,也不是死了!”金桂一面说,也是强撑罢了,她做事凭意起,哪里想尾巴?戥子算盘,她一概不懂,还不是要从头学起?她拿指头戳着金莲额头:“我知道,你忘不了我给你那顿蒿条儿……”

      “蒿条儿?奶奶怕是忘了,你叫人下死笞楚,若不是几个老嬷嬷知些冷热,我命都折在那里了!如今跑也跑了,岂是为这些事?奶奶的性,我是‘伴君如伴虎’,说得山盟海誓,转眼又捣槽了,有什么可信可靠!跟在奶奶身边,我不如抹了脖儿,一头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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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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