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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薛蟠和夏金桂是姑舅兄妹,两家都挂名在户部行商,当年是通家来往。这次薛蟠出门贸易,顺路来亲戚家,夏母膝下无子,一看薛蟠出落得一表人才,又是哭,又是笑,令兄妹两个相见,正无嫌隙。夏金桂虽是富商出身,可寡母拉扯家业,溺爱金桂无比,故而戥子算盘之事,金桂一概不知。夏母看薛蟠出门办事,以为是利落人才,将其当作乘龙快婿,正好望他能支撑家业,又是对门亲。

      金桂岂能不知?私下冷笑道:“他要吃了我家绝户的好处!要我说,不如寻个倒踏门的。将来到他家去,谁知怎样!”底下这样说,面上对兄弟薛蟠却是温柔小意的样子,原来这金桂在家虽是镇山太岁,巡海夜叉,“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对外却知道要保齐脸面,成全礼仪,对着姑舅兄弟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又看薛蟠金玉其外,不由几分心动起来,先头倒踏的话倒淡忘了。薛蟠看金桂温柔可亲,不是那大厮不道的,兼之金桂花容月貌,香气袭人,读书写字,无有不会的,不由心猿意马起来,一心看准了,每和金桂说话,都觉心甜意恰。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蹧扰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

      薛蟠一回去,就求薛姨妈去求亲。日子定得急,奠雁过门,金莲说:“当初姑娘不是说找倒踏门的?是看新姑爷一表人才,鬼迷心窍了。”金桂骂道:“我倒盼他不是个中看不中用腊枪头!”一语成谶,这金桂进门,花些时间才发觉这薛蟠极糊涂,易摆弄,是立不起来烂泥,全是外表好看,败絮其中,这是一重悔,还有一重,合卺之夜,金桂十分不乐,自觉薛蟠是个腰里无力的虾鳝,寻思将来要给他服些虎狼药才振兴。又命金莲暗暗去外寻胡药来,给薛蟠盪酒吃食尽研磨洒上。

      那金桂既到他家,自觉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在薛家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一日在廊角要到薛姨妈处去,一个人转角过来,急匆匆地,和金桂撞了满怀,金桂当下大怒:“贼□□!瞎了眼了!来撞将我,是存心要害我的命!”不想细看之下,这小女子十分貌美,眉心一点米粒大胭脂,粉装玉琢,只是神色极怯的样子,金桂便换了笑脸,抽扶她过来:“你走路太不小心,亏我好性呢,否则那不饶人的,怎样骂了你去。”又叫她屋里喝茶,姓甚名,籍贯哪里,父母何职,香菱只说不记得了,说起原由,金桂泪汪汪的:“好苦命的妹子!你且别怕我,我不是那等小心歹意的,如今到了这里,只把你当亲妹子一般。你跟了我就是了。”

      那香菱全无城府,呆雁儿似泪汪汪的,说奶奶怎的这样好心。金桂又笑问:“这手里拿的什么,刚才要拿给谁看去?”香菱只得递出来,原是一卷诗稿,金桂见她知书识字,更加喜欢,细看一番,笑指“杜鹃”两字道:“这改为‘杜宇’岂不更合韵?意思更远。”香菱看金桂有才有貌,这样和蔼,不由更加殷勤起来。惟宝蟾在旁边暗笑,忖度这是金桂要整治薛蟠爱妾,立自己的威风。倒非金桂生了嫉衾妒枕之意,原是这金桂一心看准了香菱,见她粉雕玉琢的,定要捏在手心里。可金桂看下来,香菱对薛蟠死心塌地的,必得略施小计才抱得美人归了,那心里装了香菱后,金莲也渐次冷了,对金莲也大骂小喝起来。薛蟠正是喜新忘旧的角色,看宝蟾有几分姿色,撩逗起来,金桂暗想,不若将一个宝蟾舍出去,换了香菱来,乘机包占了她。

      金桂便故意给宝蟾薛蟠二人可乘之隙,打发薛蟠去别处。那薛蟠得了宝蟾,喜不自胜,抱着厮奈时,金莲单爱行鬼路,赾走过那屋子,一双小脚悄没声儿的,看窗子隐约两个人影交叠,便暗想倒要听听这二人做什么,到窗下窃听起来,只听宝蟾在里面说:“你还不知?我们奶奶是那五毒里养的蝎子哩!若我被你得了手,她岂还能容我?”那薛蟠一心要得手,分明自己也在金桂那里身段渐矮了,只哄道:“我能让你折她手里?有我护你周全,你怕什么?”

      “你不把她收拾了,将来信不信?我,香菱,别的几个都要死她手里!你不治她,我不依你!”金莲听了,自觉捏住了宝蟾的把柄,暗自禀告金桂,又添油加醋许多,金桂便道第二天试她一试,第二天金莲让宝蟾捧了茶去,金桂便把那茶盏往地上一扔,宝蟾忙问:“谁惹了奶奶生气,大早的!”金桂冷笑道:“我是那五毒里养的蝎子,容不得人的。”看宝蟾骤然变色,便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宝蟾这才倒过醮来,定是金莲那脚没声儿的偷听了去,做了金桂的暗桩,打了耳报了。宝蟾知道这次若惹金桂恼了,当真不好,哭道:“打小儿来的,姑娘的话我没有不听的!还望姑娘疼我,姑娘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金桂冷嘲热讽一顿,才道出本意,安排她和薛蟠哪一日去屋子里,到时引香菱过来,又如何如何,宝蟾惧金桂之威,只能一一应下。

      到明日午后,金桂故意出去,让薛蟠和宝蟾在屋里,又命小舍儿叫香菱去屋里取帕子来,香菱不知就里,去了撞破薛蟠和宝蟾的好事,宝蟾一径跑了,口内还恨怨不迭,说他□□力逼等语,薛蟠本要得手,跌脚摔足,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作什么来撞尸游魂!”又去寻宝蟾,只不见影,气得晚上洗澡时直呼水烫,对香菱一阵拳打脚踢。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和宝蟾在香菱房中去成亲,又骂薛蟠:“你要了我的人去!我没得使了,还不拿一个赔我!”故命香菱过来陪自己先睡。薛蟠喜不自胜,哪里顾得香菱死活,只满嘴浑应了,那金桂自是称心如意,香菱本要铺了铺盖在地上睡,金桂连叫她上床来睡。

      香菱躺上来,金桂便假意叹气抱怨宝蟾:“那是只冲霄鸟,谁敢掠其缨?我一出了屋子,那两人竟然就急吼吼,赤条精光抱起来了!是我命苦,养了一只趁汉精,急巴巴爬了人家高枝去。急着要番身,更可恨那汉子,这样色心熏天,狠心狠肺的,把你打伤不曾?”又叫香菱解下衣裳来看,见美玉无暇般的肌肤上几处打痕,大道心疼心痛,又止不住抚摸几下,把香菱抱在怀里,说:“他再敢伤你,看我挺出去,少说骂一顿!是我那宝蟾不要廉耻,我成日院子里放水鸭儿,惯得她无法无天。”

      香菱大为动容,仍默默道:“是我无心冲撞了爷。”金桂叹气道:“倒是怪我,那小舍儿怎么叫了你取帕子去?怕是宝蟾那丫头故意使了她去,除了我,也就她使得动这几个小丫头,平日里大模大样,谁不以为她是要指使人办我的事?这才把小舍儿叫动了,她故意要你撞破他二人的好事,好叫爷心里恼了你,她好霸占了汉子,明日我必要罚她一回,替你主持了公道。”

      香菱感动得无以复加,道:“奶奶心疼我,我无以为报,只能把一颗心给奶奶。”那金桂又言笑宴宴,谈自己小时的趣事,香菱见她十分可亲,更加亲近。成日便进金桂屋子,又看金桂懂诗,更是问个不住,金桂又问她懂不懂画,香菱便说不懂,金桂便执她的手,在上好宣纸上画画,极耐心道:“这是滃染,你懂不懂?”一支大笔横拖过去,山间蓦然出现滃郁云雾,极逼真生动,香菱直拍掌道有趣,连声道:“那边园里四姑娘也会画,若有机会,奶奶该和她见面。”金桂看她可爱天真之态,十分爱怜,低头仿若无意,吻她黑鬖鬖鬓嘴。

      金莲在门外守夜,日常侍候,气得银牙咬碎,暗道这金桂和薛蟠一样德性,得了新的,厌了旧的,这些日子,听了她不打不笞的鬼话,以为有几分特殊,睡在一张床上,让她白摸了,白亲香了,结果得了个香菱,立马一脚把她抛开了,是个短倖薄情的,可恨可恼。又想长久待在这里真不是事,两个都是踢人打人的主,金桂今虽对她不动手了,保不齐哪天又翻脸,她一喜一怒,岂是可猜的?便忖度着,明日起要求金桂放潘妈妈进来,只说自己想娘了,倒要商量着叫妈妈赎出去,另寻别家出路才是。

      到了晚间二人独处,金桂使金莲道茶去,只使不动,金莲本是打算要悄悄地按捺几日,找潘妈妈另寻出路,结果此刻却按捺不住,无端发起怒来,嘲道:“哪用我倒去!奶奶的宝蟾走了,身边早已没得使,我粗手笨脚的,怎配倒茶端水?我是将这定盘星儿错付了,这些日子,任奶奶白摸,白渎,白亲香了。这样怪模怪性,还没捂热几天,又把人丢搭开了。”

      金桂看她有些辣椒性子,又喜欢起来,一把搂住说:“我这是心急,这几天眼热香菱呢,等我得了手,再不对你冷门冷眼的,是我这几天冷落了你。”金莲骂道:“这是屁话!等得了香菱,更把我丢开了,谁知什么金莲,银莲,铜莲?奶奶和人好时,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旁人还以为有几分特殊呢,奶奶一时冷落了,怎样颠寒作热,要怎么整治人,还不是只凭心意?”

      金桂道:“你这是无稽之谈,他薛蟠能有一个我,又有一个香菱一个宝蟾,我就不能既想着你又想着香菱?我就爱两个,又怎的?我偏两个都要,又怎的?” 金莲本要暗暗盘算的,倒更恼了,怄得差些掉泪,说:“你真是个短倖薄情的,我没得指望!手心手背,还分个轻重疾缓,你当是那吃菜儿,既要吃那豆子,又要吃那叶子?我和香菱那丫头,谁又是那菜儿!奶奶怪性,我应承了,又惹出这些怪尾来,悔我错了脚儿!”

      金桂竖起眼睛,登时骂道:“你是应承?你是心不甘情不愿?倒说得像我点污了你!你是那菜儿豆儿又怎的?丢了你这盘,我还有别盘呢!”金莲骂道:“奶奶天生的孤寡煞星命罢了,咱们几个都是可有可无的,谁配与奶奶作伴!干脆全打发出去,奶奶一根杆儿独撑着过日子。”金桂恼怒之下,下意识就扬起手掴榻金莲,金莲许久未被打过,若真挨这一下,实在丢了脸,顿时急了眼,也顾不得后果,抄起花樽下一把竹剪子对准了金桂,骂道:“奶奶若又打我,我先在这杀了奶奶!再自刎陪奶奶去!也顾不得谁了,若再打我一下,我无脸面活着!”

      金桂唬一大跳,登时骂道:“这贼□□!吃了豹子胆了,作威作福到我头上!威胁起我来了!”冷静下来,又觉有趣,说:“是我又小瞧了你,竟是个天下无二的烈性。”

      金莲嘲道:“我是烈性?还不是奶奶逼出来的!”金桂冷笑道:“你要什么,我且答应你,好个烈丫头,在这里嘲骂吹打,定不是真要我的心去,你是那被点污的金纯玉质,岂会真的在乎我?”又夺下金莲手中的竹剪刀来,抵在自己脖颈上,道:“你‘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下次只管往这脖子里送进去,把那心一硬,什么事办不成!”

      那宝蟾正在门口听着,本是“吃了橄榄灰儿——回过味来了”,念那日定是金莲做了耳报,要回过来也给金莲上眼药,听到此节,大惊失色,跑去一一禀告薛蟠,那二人关系如何如何,没想薛蟠乐从中来:“她们两个这样关系,我岂不好双飞双宿?更乐一道也!”宝蟾看薛蟠色心入脑,无药可医,只得自寻办法,又实在觉得金莲可恶,暗暗思忖法子,要狠整治她一番。

      赶到过几日潘妈妈得了恩准,进薛家见金莲,宝蟾截住潘妈妈,问金莲生辰,却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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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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