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落》笙萧一梦

10、第一章

　　“你们可小心着点，那瞎子怕是要死了，可别平白沾了他的晦气！”
　　“那是，我这几日都绕开他那破败的茅屋走的，真实的，他将这茅草屋建在进山的路上，平白让我走那么远的路。”
　　人声忽远忽近，茅屋内的少年已经三日没有进过饭食了。
　　大抵是人确有回光返照一说，此刻他好像能听到很多声音，他听见了远处的猎户进山打猎时身后的柴刀相撞发出的声音，也听见了山脚下村庄中，年幼的孩童玩耍时发出的欢笑声。
　　他好像还闻到了夏日里阳光的味道，果子刚刚长出来，带着些青涩的香味。
　　门外不远处那已经很多年不结果子的杏树上，有几颗刚生下来的鸟蛋，雌鸟正在窝里孵蛋，雄鸟从远处叼来食物喂给它。
　　今年，屋后的竹林新长出了几颗竹子，绿油油的，偶有觅食的鸟雀走在春笋剥落后被阳光晒干的外壳上时，会发出荜拨的响声。
　　浮生是几日前上山时，路遇暴雨，不小心从山间滚落摔断了腿，他花了差不多一整日的时间，找到了回家的路，并爬了回来。
　　“今日的阳光应该很好。”就连风里都带着可以清扫一切潮湿阴暗的味道。
　　浮生觉得很奇怪，自己能记住每一辈子的事。
　　他不记得他在人间沉浮了多少年，因为每一世，他都死于非命，一直到后来。
　　第一世，在山间发现了一朵很好看的花，更奇特的是，那花蕊中间趴着一只很好看的小精怪。
　　彼时那小精怪突然伸了个懒腰，接着又沉沉睡去了。浮生觉得很稀奇，便自作主张将它带回了家中。
　　浮生曾经养过很多东西，但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死去了，他曾养过猫，也曾养过狗，还有花花草草他也养过，但从来没养成过。
　　不是跑了，就是死了。
　　可是他还是喜欢养那些东西，他太孤独了，没有人愿意跟他作伴，也没有人愿意同他说话。
　　当他发现自己家中多了一盆好看的花时，他才惊觉，若是把这么美得花养死了，那该多可惜。
　　他一边懊悔又一边自我安慰，那花已经生出了小精怪了，应该不会被他养死的吧。。。。。。
　　在令人备受折磨的懊恼中，那盆花活了下来。
　　浮生将它安放在茅屋中最好的位置，它能晒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若是太阳太大或者下大雨之时，浮生就将它搬进屋里，若是下的是绵绵细雨，他就让它在院中，享用和风雨露。
　　浮生很开心，虽说这朵花已成了精怪，但他第一次感觉到被陪伴的喜悦，尽管那花上的小精怪整日只知道睡觉。
　　浮生因生来不详，克死父母，所以被族人遗弃，他鲜少有过快活的时候。
　　有那盆花陪伴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快乐。
　　只可惜，才过了不到半年，他便因咳疾而死。
　　第二世，他没多久就想起了那盆花，可是他出生在了一个令他无比陌生的地方，他怎么找不到上一世所在的地方。
　　“也不知道它还有没有每日都在睡觉。”浮生时常想。
　　那一世里，他的母亲因为给他父亲带了绿帽子，所以她活生生被打死了。
　　而他，他所谓的父亲每日酗酒且咒骂他，骂他是野种，他从小便伤痕不断，直到他六岁那年，他的父亲因为喝酒，归家的途中一不小心落入村口的河中，淹死了。
　　那河水才不到半膝高。
　　村中所有人都说是他因为无法忍受他父亲的辱骂殴打而害死了他的父亲，毕竟那样浅的河水，如何能淹死人呢？
　　每日浮生起来，都能看见家中门口被扔的烂菜叶，村中的孩童也总用石子扔他。
　　在他八岁时，村长家十岁的小儿子掉进河里淹死了。
　　所有人都说是他这个灾星害的，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村里的人们将他捆了起来，绑在了宗祠里，在他身下堆了很多柴火，说要烧死他这个造孽。
　　他害怕极了。
　　然而不巧的是，村长家的房子竟在此时莫名起了火，所有人都去救火了，他挣开了麻绳，活了下来。
　　但他不敢再回村子里，他死命的往大山深处走，直到走进了村里所有人都不敢进的密林深处。
　　他找了个山洞当做他的新家，看那样子，约莫是从前的熊瞎子住的，四周还有小动物的骨头。
　　但他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幸运的是，山洞中的熊瞎子再也没回来过，只是山里总是有许多狼嚎声，他时常被吓得夜里不敢睡觉，无论春夏秋冬，山洞中他都要攒下许多的柴火。
　　山间的动物们都怕火，所以他住的山洞，无论白天黑夜，他都生着火。
　　浮生在洞中度过了十个春夏秋冬，再也没见到过旁人。
　　他曾经被山间的毒蛇咬过，被饿急了的豺狼咬过，不过他都活了下来。他甚至喝了他们的血，将他们的肉烤来吃了。
　　他以为他会像个野人一般过完他的一生，但那日他出门打猎时，在一块芭蕉叶下看到了一只极美的猫儿。
　　金色和蓝色的双瞳，顺白如雪的毛，浮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它有多好看。
　　它静静地在芭蕉叶下安睡。
　　浮生想，这大概是上天为他送来的礼物吧，不然，这荒郊野外，哪里会有这么好看的猫儿呢？
　　他将它带回了他的山洞中。
　　浮生摸着它的时候，只觉得心中柔软极了。它的长毛握在他手心里时，仿佛他整个人都置身在柔软的棉花里。
　　尽管他从没有在真正的棉花里待过，但是他想象着就很舒服。
　　猫儿十分乖顺，它很爱睡觉，所以浮生特地将自己睡的石床分了一大半给它。
　　山洞中原本都是泥地，但有一次他看见猫儿在地上行走之时弄脏了爪子，他便把整片山洞都铺上了干净柔软的草叶。
　　一个人孤身在山洞里待了十年，浮生早已不会说话了。
　　每每猫儿会对着他喵喵几声，他都恨不得也回它几声，可是他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来，他只会啊啊两声。
　　虽如此，但浮生觉得此前从未如此快活过。
　　它一定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吧，上天送予他的仙女。
　　猫儿从此在浮生心里有了名字，小仙女。
　　就在他以为他的一生快活无比之时，谁能想到，这山洞原来的主人回来了。
　　那是一个十分寒冷的冬日，外面下了很大的雪。
　　因为地上铺了干草，所以浮生便不再在山洞中生火了，他在洞外生火，还布了很多荆棘。
　　冬日饿急了的熊瞎子踏过了火堆，扇飞了荆棘，直扑洞内的少年而来。
　　它已经太久没吃到食物了。
　　浮生未料到洞外会跑进来一只大熊，且那只大熊看起来已有些年岁了。
　　他只来得及将猫儿护在怀里。
　　熊瞎子四处乱挥，干净整理的山洞顿时一片狼藉。浮生看着暴怒的大熊，一边尽量躲避它的攻击，一边往洞外挪动。
　　然而还是有躲避不及的时候，他被那大熊种种的拍了一掌在后背，顿时吐出了一大口血。
　　怀中的猫儿喵喵叫了一声。
　　他捂住它的眼睛。
　　浓重的血腥气引得大熊更加狂暴，浮生找到机会拿到了门口他磨的石器，打斗中那石器刺到了熊瞎子的肚子。
　　熊瞎子瞬时发出惊天的嚎叫，愤怒的直扑上来，浮生避无可避，后退时一脚踩空摔倒在了地上，慌乱中，他只来得及将手中的猫儿扔了出去。
　　再然后，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重物拍打在了自己身上，恍惚间他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但他耳边似乎又有一声声轻轻的猫叫声。
　　被熊吃掉，真是一种可怖的死法。
　　“哎哟，你都有了身子了，就不要干活了，都让我来吧。”
　　“没事儿，月份还小，我想给你做做饭。相公，你说我肚子里的这个，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如果是男孩儿的话，我就教他打猎，如果是女孩儿的话，你就教她女红，左右都是我们的孩子。”
　　屋外的竹叶在夏日和风中发出烁烁的声音，也带来了不知哪里来的讲话的声音。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李兄今日乔迁之喜，我等自当前来祝贺。”
　　“莲花表妹，我宋永在此发誓，此生只爱你一个人！”
　　各式各样的声音杂乱不堪，却又十分清晰的出现在浮生脑海里。从前死于咳疾和熊瞎子嘴下的记忆渐渐远去，四周的风声变得清晰起来。
　　可是浮生却感觉脑子变得越来越重了。
　　他只觉得遗憾，这一世，他没有花，也没有猫。
　　若是就这么死去了，下一世，他要靠什么才能熬得过难以度过的十八年呢。
　　“要不然，便永远的死去罢。”他心想。
　　哒，哒，哒……
　　脚步声带着夏风的声音踏入他的茅屋。
　　“你这辈子，可有什么遗憾吗？”一个声音十分好听的女子问他。
　　遗憾吗？他的脑子太沉重，已经想不起来他的遗憾是什么了。他只记得曾经养过一盆花“，养过一只猫。
　　“那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吗？他都已经快死了，许愿有什么用呢，神明也从来不会怜惜他。
　　“若不然，就让有那么一个人，让他尝一尝我所遭受的痛苦吧，我太疼了。”他听到自己说。
　　女子没再说话。
　　“听说前几日村里搬来了一个很好看的姑娘。”
　　“可不是嘛，我亲眼见过的，水灵灵的，极为讨喜呢，若是她不曾有亲事，我倒是想让我家大郎去求取她。”
　　“呸，你家大郎哪有我家石柱英俊哪！不过我听说她一来就问那晦气东西。”
　　“是吗？那可别告诉她，那灾星定会害了那姑娘的。”
　　正午时分，少年在夏风列列中彻底的没了呼吸。
　　曦泱挥手将他并不完整的魂魄握住，轻声道:“如你所愿。”
　　你曾问神爱世人为何不爱你，曾期盼自己能被这世间万物所接纳。
　　吾会达成你的愿望。
　　逝去的少年身后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海，黑暗漫无边际，只那浓郁如墨的海水中，竟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