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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城破 ...

  •   计京的天说变就变,风驰雨骤。

      皇宫朱墙绿瓦、正红朱漆殿门,朝云殿云顶檀木雕梁、金砖嵌地为莲,莲上步步生花,染的是西宁满朝忠良的血。沧海反叛联合东昭一路杀进西宁都城,屠尽了西宁的股肱,用他们血肉祭了手中刀。

      连贯休带着新帝弃城逃了,留下了遍地的尸骸,就在西宁皇宫正殿!

      正殿上遍地尸骸没有人收,因为整座皇宫都空了,那是连暴雨都冲刷不干净的血河,玄甲骑淌血而入,抬着一具具尸体出去,简夜和朱雀立在莲上,脚下金莲经络里流的血还未凝固。

      “怎么敢!”朱雀盯着满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双目猩红,“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简夜脸上血污尚未擦去,血红衬着惨白的脸,他同朱雀一样骇然。他不敢相信歧晹竟敢做到如此地步。

      最前面的尸身趴在龙位前的阶上,两鬓染霜、怒目圆睁,脖间插着一柄刀,刀尖戳穿了他的喉骨,把他钉在了地上。他仰面而躺,眼里是不甘、是悔恨、亦是不屈。

      西宁的天顷刻间塌了,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歧晹让整个西宁朝堂陪葬,推沧海入了地狱。

      皇宫去城门的大道上板车连了一排,血染白布,把路走成了赤红一片。

      “作孽啊。”有百姓仰天长叹,低声喝骂,“你们这些逆贼!吃里扒外……”

      玄甲骑冒雨而行,连夜把尸体运出了城。计京郊外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根本焚不尽遍地而起的流言,西宁二皇子不满两度为质,联合他国弑父杀君,沧海丧尽天良、吃里扒外,皆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河东武安

      歧晹瘫坐在地上,整间屋子烛火微弱,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几乎失了色彩。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歧晹手不停颤抖,“完了,全完了。”

      光洁的地面上还跪着一个人,他虽是跪着,但不曾俯身,一张清秀儒雅的面容上隐隐有了劳累的痕迹,看着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

      连贯休额头青筋暴起,眉毛拧作一团,“陛下,不可自暴自弃啊。”

      “镇东将军!”歧晹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嘶叫起来,“连贯休!是你要朕弃了皇城退至河东!是你要朕杀了满朝文武!是你说能拿下洪陵困死玄甲骑!是你说来日一切都能夺回来的!是你说歧次已经魂断春江!”

      窗外下起了雨,半掩的窗吱嘎乱响,风吹进屋子,书案上的镇尺被人打到了地上,宣纸被吹得七零八落,有一张落到了歧晹的脚边。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谿谷,乘云而行……

      “历登高山……”歧晹伸手去捡,宣纸又倏忽被风吹高了,他低了头泪流满面,“武安再退就是永宁,永宁城往后就退无可退了,朕算什么皇帝,朕就是西宁史册上的笑话!”

      “臣……”连贯休头磕下去,“该死!”

      歧晹爬起身来,狠狠踹在连贯休的肩头,“依朕看城墙上也别挂武安主将的人头了,就挂你的!你身为将军不挂帅亲征,身为臣子不能为朕解忧,要你有何用!就该挂你的人头!合该挂你的人头……”

      “该挂你人头的……”

      话说到最后都疯魔了,来来回回就这一句。

      连贯休被踹的翻倒在地,他投笔从戎,上阵杀敌不会,连副好的身子骨都没有。他趴在地上,声音是心如死灰的平静,“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

      流言在计京以潮鸣电挚般传播开来,打下计京的玄甲骑不得不退出城门,驻扎在先前扎营的地方。简夜他们已经收到了洪陵传来的消息,西宁水师跨过春江,已经到了河东地界,洪陵守住了。

      瞻云连夜冒雨狂奔出了洪陵,简夜打了伞站在坡上,望着玄衣呼啸风雨,马背上的人影踏着泞泥而来,眉目飞扬、锋芒逼人。这人行至坡下时勒马停住,跃下马来。

      歧次赶在玄甲骑驻扎的第二日就到了营地,约好的七日、晚了两日,他被洪陵绊住了脚。

      简夜还打着伞立在坡上,坡下的人三两步跨了上来,连带着满身的污泥。一人执伞,眼中雾气凝珠,另一人立在雨中慌了神。

      歧次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拇指指腹擦过简夜的脸颊也依旧是湿的,他想抱这人,又怕满身的水气再泡坏了这人。

      简夜盯着歧次登时红了眼睛,他这几日就像被扯着线的纸鸢,半点弦也不敢松,这会见到了人,心里的弦也就断了。歧次小心擦着他的脸颊,心里更慌了,公子立在伞下不声不响竟哭成了泪人。

      “不哭了、不哭了,我回来了。”歧次半弯着腰探进伞下,可怜兮兮道:“应缘我憔悴,为我哭秋思,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

      简夜抿唇瞪他一眼,“说谁是山鬼呢?”

      这话说的断断续续,还带着颤音,但简夜明显回神了不少,他牵了简夜的手,道:“我、我山鬼,先让山鬼回帐换身干净的袍子。”

      临时搭起的营帐连水都有限,歧次就着雨水冲净了身上污泥,又端着盥盆进了帐子。简夜坐在榻上,已经换下了半湿的袍子,这会只着了中衣,长发也尽数散了下来,一副刚起床的懒散样。

      “怎的脱这么快。”歧次解着腰带,偏要打趣人,“也不等等我。”

      简夜蹬了脚上靴子,盘腿而坐,“等你做什么,山鬼自有妙计。”

      “错了,错了。”歧次脱了袍子放到一边,手上拧着沐巾,“山鬼连洗个澡都不能痛快,能有什么妙计。”

      他话这么说,可手上动作滞缓,沐巾拧的也不甚干,划带着擦过线条分明的胸肌时,还能看见莹莹的水珠印射着烛火。歧次敞露的上半身遍布大大小小伤痕,大都已经淡了,只留下浅浅的白印。

      简夜知道歧次是故意的,这是变相的示弱,这些刻在身上的痕迹,就是他不曾见到的那些年。岐次什么都想告诉他,毫无隐瞒。简夜从榻上起身,走过去抱住歧次,这些白印怎么来的他都不清楚,却在此刻觉得眼前人很脆弱。

      “弗沧。”简夜脸颊贴着他,感受歧次胸腔的跳动,动情说道:“我们成亲吧!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沐巾落在地上,岐次怔了许久,简夜听见他狂跳的心。
      “好,我们成亲。”

      帐内烛暖情浓,帐外朱雀差点冲进来,被清尘拦下了。歧次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袍子,简夜也披了外衣,这才开口让人入了帐。

      “你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朱雀掀了帘进来,话说的恣肆,“枉费娘为你忧虑的一片心。”

      她这几日和简夜已经算得上是熟络了,说话开始恢复了本真,大有一家人的架势。

      简夜抿嘴偷笑,听歧次回道:“雀儿姐把自己说的老了些,下次不必这么谦虚。”

      朱雀也不恼,自顾自坐下了,“皇宫的事知道了吗?”

      “嗯。”歧次颔首,“没想到为了让玄甲骑背上叛军的罪名,皇宫他们都敢屠。”

      朱雀双目凶光毕现,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真是该死!本将到时侯亲自送他们下地狱!”

      简夜想到满地横尸的画面仍心有余悸,那和战场余留下的尸横遍野不一样,这是屠杀,屠的是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撑起整个西宁气数的栋梁。

      “他们没料到你能回来。”简夜道:“他们放弃计京退到河东武安,就是想拿下洪陵化被动为主动,用皇城困住我们。然后加上皇宫里的数千冤魂,他们想重回旧都简直易如反掌。这样的人,死一千次也不为过。”

      岐次冷声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活不久了。”

      “带兵的是何人?”朱雀问道。

      简夜也看向岐次,恪西的水师已经跨过春江,歧晹失了皇城退守武安,又没攻下洪陵,河东已成围剿之势,此战胜败已定。

      “思穷极。”岐次眼眸微眯,“他在洪陵城。”

      沧海从没和思穷极打过交道,朱雀却也听说过此人。她靠着椅背翘起了腿,“镇西将军竟亲自来了,他胆子大、你小子面子也够大的呀!”

      “不是我的面子。”歧次看向简夜,“是思无涯,他碰巧在恪西。”

      那就不奇怪了,依宋归语的性子自然不会再拘着思无涯,思无涯在恪西也不奇怪。简夜倒了杯茶,“恪西不管来的是一城主将还是思穷极,结果都不会变,不过思穷极还是来了。他不是看在谁的面子,因为他比谁都想赢。”

      朱雀认同的点头,“马上就要两国一统了,他自然想赢。至于这个思无涯……和你们关系很好?”

      “算不上。”歧次拿起简夜倒的茶,抿了一口,“就是沾点亲带点顾。”

      简夜这几日几乎没怎么安睡,现下坐着聊天都是强吊着精神,他脑中正睡意混沌,掩嘴打着哈欠,冷不丁听歧次这么一说,竟直直笑了出来。

      朱雀看着两人,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什么亲?什么故?”

      歧次对着简夜一抬下巴,道:“他的亲,他的故,我沾了他的光。”

      “也没什么。”简夜看着一脸好奇的朱雀,随口扯谎,“就是我一个玩得较好的表妹的未婚夫。”

      朱雀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也没深究,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简夜都掩嘴打了好几个哈欠了,她也不好再打扰人,站起身拍拍袍子就径直走了,连招呼都没打。

      “雀儿姐……”简夜眼睛上还挂着困意的泪珠,他斟酌了下用词,“实在随性。”

      歧次轻笑,“可千万别让她听见你叫她雀儿姐,这事上她可不随性。”

      “那你这么叫,是存心膈应她?”简夜起了身,坐上了榻,“怪不得她更喜欢我。”

      歧次喝了最后一口茶,也站起了身,“沧海四将的名字是手底下人叫出来的,雀儿姐并不喜欢这个名号,觉得不像个女子该有的名字。”

      简夜已经躺下了,他侧着脸看歧次解了腰带,“那被叫朱雀之前呢?她没有自己的姓名吗?”

      “应该是有的。”帐子里没有挂衣的屏风,只有一张木板搭的床,和几张简易的坐骑,歧次把袍子随手扔在座椅上,“她是外祖养大的,原本的姓名也是外祖起的,估计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简夜想起来之前无眠和他说的,军营里很多都是荀飏捡来养大的,无眠也是。

      “无眠就挺好的,”简夜看着帐顶,“两岸暗寒为沧,弗去万里月明,弗沧也好听。”

      歧次脱了外衣走到榻前,挡住了帐顶,他俯首盯着简夜,却见简夜懒洋洋的侧过了身,一副耍无赖的样子。他把人捞起来,想着帮他脱了外衣,谁知手还没碰到腰带,就被简夜打开了。

      “不脱!”简夜两手护着腰带,“今夜不脱!我困了!”

      歧次忍住笑,“安寝哪有不脱衣服的?”

      简夜犟着不动,沉着身子就要往下倒。偏生圈着他腰的手臂纹丝不动,歧次坏笑,他本只想替简夜宽衣,这会却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方才还说要与我成亲,这会连袍子都要舍着不脱,负心汉。”

      也不等简夜反应过来,顺势就把人压在了身下,歧次最懂简夜,不需多时就能磨的人清醒过来。简夜红着眼尾瞪他,又忍不住附和他。

      帐子里的灯油燃尽了,最后一丝光亮也没留下,简夜埋头在垫子里,膝下的木板硬得膈人。营帐之间相隔距离不远,玄甲骑又都是耳力好的,他喉间的若有似无的声音实在忍得辛苦,就扭着身子往前躲。

      歧次扣着简夜的腰,将人翻坐过来,咬着简夜唇角,把话说的又缓又沉,“不要躲。”

      简夜觉得这人坏死了,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放过他。他报复似地咬上歧次的肩,在忍耐里把控不好力度,口中已尝到了腥甜。他松了口,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歧次粗喘着覆上他的唇,把所有声音都咽下肚,连带着划下眼角的水珠。帐外雨停了,四周都静了下来。

      他们相拥而眠。

      ——————————————

      作者有话要说:

      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谿谷,乘云而行——曹操《气出唱其一》

      应缘我憔悴,为我哭秋思——沈亚之《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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