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茶言道士

55、威逼

　　孟都州府衙外聚满了人，界限分明地左右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听本官说……”

　　孟都知州高峥站在府衙门口，高举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可正是吵得眼红，那声微弱的声音没激起一点水花。

　　高峥旁边一人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人不如先入内。”

　　“入内？”高峥看一眼他，立刻明白过来他意思。

　　他当即转身，就听身后百姓七言八嘴道:“大人、大人，你给做个主，不然今天大家就不走了！”

　　果然高峥一转身，下面人总算没有无视他了。

　　“对啊，我们全都不走了！”

　　另一方方人立马喝道:“你们敢威胁知州大人！”

　　眼看两边又要争吵起来，高峥立刻高声阻拦。

　　“先听本官说，承恩候的爵位乃是先帝御封，再说生死嫁娶乃是家事，本官不宜过多干预！”高峥看着阶下百姓，“而且眼下疫病盛行，大家还是早些散去，各自回家吧。”

　　“不行!”有人嚷道:“侯爷一生都在为做好事，在座的各位，有谁敢说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如今他不在了，尸身还要由一个女娃娃做主不成!侯爷头七已过，早该隆丧厚葬入土为安。”

　　“草民听说柏家二小姐是侯爷捡来的，她不顾侯爷死后如何，我们不可能依了她！只求大人为我等做主，好让侯爷尽早入土为安！”

　　“放你娘的狗屁!”

　　另一人斥声反驳，愤愤不平道:“二小姐这些年为孟都百姓尽心尽力，你是被猪油糊了心，才能说出这些没心的话来!我等相信二小姐这般行事，一定有她的道理。人家家里的事你们也要管，那么好管闲事，怎么不把这疫病给治治好？”

　　说起疫病另又有人说道:“石谢村是第一个染上疠气的村子，大人都已经命人封了村子。要俺说还不如被那场大火烧干净了好，省了后面这些麻烦事!”

　　“你要这么说，怎么不干脆叫那个什么天师的来做法？要不是二小姐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们村，我们有些人早就死了。我们的命是二小姐给的，说什么也不能被你们欺负了去！”

　　“说什么呢!谁欺负她了……”

　　双方七嘴八舌又开始哄吵起来，高峥摸了一把脸，心里早就骂娘了。他是京中武官出身，自从来孟都任职军州事一职之后，便再没回过泛京。

　　这些年孟都有柏家坐镇，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从没遇过这么棘手的事情。

　　可笑的这事情起因就是柏家。

　　他那日带兵赶到石谢村时，火势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带人灭了火，一村子的百姓也无一人受伤，放火的数人也就小惩了一番。

　　没想到城内的柏万古收到了消息，连夜赶了过去，却在半途中因心悸猝然离世，最后连女儿一面也没见上。

　　那场大火中的村民几日后就好了起来，本以为疫病也该到此为止，没想到第二日邻村又有人倒下了，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都有了症状。症状看起来和先前染疠气的人无二，不一样的是患者身上还起了很多红疹，瘙痒难耐。

　　有位自称天师的先前有预言，石谢村地接死煞，乃大凶之地，疫病乃是天惩。后又妖言惑众说柏雪救了石谢村的村民，违背了天意，故降罪于其他人，以彰天威。

　　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救了石谢村的柏雪身上。

　　高峥自然不信，他派人四处打探这天师的下落，可怎么也找不到人。柏雪匆忙地给染疫病的百姓用了药，可迟迟也不见好，又赶上给柏万古办后事……

　　就到了现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地步。

　　双方都振振有词不甘落后，吵得高峥真想把刀架他们脖子上叫他们闭嘴。他抽了身旁之人的佩刀，重重砍在一旁的柱子上，巨大的声响终于让下面人静了下来。

　　“蚊子、有蚊子。”高峥扯起两边嘴角，假笑道：“大家请听本官一言，侯爷的讣告本官已上报泛京，怎么处置到时自有定夺！在未收到泛京来的消息前，本官也不便插手，眼看时辰也不早了，大家还是散了吧。”

　　“大人今日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回去了!大人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我说给你们听。”

　　马蹄铮铮，俩人齐齐打马而来，左边那人长发半束，素衣出尘，右边那人眉目硬朗，短发在脑后随意一扎，蓬乱中透着随性。

　　话是左边人说的，似是水滴落进深潭，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和那双仅露出的眼睛一样。

　　简夜勒马在人群前，“我等奉天子命协太医院太医前来孟都辟瘟。”

　　高峥下意识往他行来的路上瞥了一眼，他早就想到泛京会派人来，可这两个人……

　　他拱手道:“请问两位是？”

　　“在下简夜。”简夜从怀里掏出块透雕龙纹四角镶金的玉石来给高峥看，“先行特来探路，邺王现就歇在城外。”

　　龙纹四角镶金是天家身份的象征，高峥看了，也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他走到马下，“少师远临，下官失迎。”
　　他抬首又道:“下官这就派人去城外接邺王前来。”

　　“不急。”简夜也不下马，他看着围着府衙的众人，“城内这一路都没见到人，都围在府衙外做什么？”

　　高峥言简意赅和他解释了一遍，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还是那般居高临下，语气却比之前轻了几分，自有股不寒而栗的味道。

　　“侯爷尸骨未寒就有人敢猜忌二小姐，威逼知州，企图引孟都骚乱，其心当诛啊！”简夜睨着一众百姓，“关于死者入土能不能为安此等言论，有待论证。不过若是有人好奇，本官大可送人一程，权当行好事了。”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全然不顾礼数律法。

　　有人被震慑住了，有人怒气愈深。

　　“我们说的又没错！我们落得今日下场全怪那个煞星！若不是她救下石谢村那些本该死的人，又怎么惹怒上苍，降罪于更多人？”

　　“侯爷若不是担心她安危着急赶路，又怎会身死!若没有她，孟都早就恢复太平了，她就是个煞星!”

　　本来静下去的人群在此时又闹腾起来。

　　简夜手中马鞭挥出，在那人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妖言惑众，拿下！”

　　马鞭收了力，那人只是破了脸皮，并无大碍。众人却被这一幕惊到了，谁都没想到他会直接动手。

　　高峥还没反应过来吩咐手下人，那人已经被宋惊魂拎了出来，押跪在了马前。

　　简夜俯下半身，几乎和马背持平，他盯着地上之人，“话说得这般言之凿凿，我且问你一句，战乱之时是谁重金购粮日日施以饭食？去年孟都闹匪患时又是谁上表天子平了匪患？又是谁几十年如一日的在帮扶着你们所有人？”

　　他字字诛心，撕破了那些虚伪的嘴脸，“话里句句是侯爷，字字是大义，可侯爷捧在手心的人，你偏要去作践！这张臭嘴一张一合就给人安了煞星的名头，你说石谢村的百姓该死，我看你更该死!”

　　马鞭打在那人身侧，抽的地面震天响，没人敢再多说一句。

　　“即时起，若有人再敢散播此些言论，按暴‖乱罪论处！”简夜直起身子，侧头看向高峥道：“若是再有人不服，还觉自己代表的是大义真理，劳烦高大人通通请进府衙内喝茶。”

　　“高大人不能给的说法，我都能给!”

　　高峥高声应了，打心里欣慕起简夜来，方才那一鞭子挥的可真好，解了他这些天心中憋屈了许久的这口闷气。

　　他惦记着邺王，生怕出差错，所以又问:“现在可要下官去接邺王进城？”

　　“邺王年纪尚小，经不起一点惊吓，若是他进城看到这么多人围堵府衙门口，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简夜马鞭指着马前跪着的人，道:“像这样的人，被护送邺王的皇城司看见了，哪还有开口的机会。”

　　下面站着的人一听到皇城司顿时有些发怵。

　　传闻皇城司专属陛下行事，其昭狱就如十八层地狱般叫人生不如死，在里面当值的更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恶鬼。

　　有人传，他们要人三更死，阎王不敢留人到五更。

　　简夜也知晓皇城司恶名在外，他本意就是吓吓这群起哄的，使他们不可不畏。

　　高峥没听明白，可站立在高峥身旁的人听明白了，他高声道:“大伙话都听明白了吧？今日你们堵着衙门口也没用，不如先回去好生歇着。疫病照这般发展下去，我们都免不了要再仰靠柏二小姐出手相助。”

　　“没错，二小姐医术高明，我信她！”

　　“我们也信！”

　　那人抬手止住乱声，瞧着那些面面相觑有些迟疑的人，又道:“那些不相信二小姐的也先想想，若是你们是石谢村的村民又该当如何？难道真叫人说了两句，就该去死吗？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二小姐是医者，医者仁心，这事她做的没错！”

　　他声如洪钟，“至于侯爷的后事，这位京里来的大人说了，他奉的是陛下命，所以各位也不用再操心了！大家散了、散了、都散了吧！”

　　简夜听这人一番话说的通透又进退有度，不由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看着人群渐散，又吩咐了人把宋惊魂押着的那人带下去，才下了阶行至简夜马前。

　　高峥立马道:“下官孟都知州高峥，身旁这位是通判钟渡。”

　　简夜点头道:“大人客气。”

　　高峥和钟渡对视一眼，犹豫再三，才低声禀道:“大人，疫病之事另有隐情。”

　　他仰头看简夜，“事态发展到如今其实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偷偷在给百姓们投毒。”

　　“怎么回事？”

　　高峥道:“石谢村的百姓确实染了疫病没错，可二小姐刚治好他们就又有人病倒了，且症状和先前染了疠气的人症状差不多。所以坊间就传出了是二小姐拂了天意，惹怒了上天，疫病才会忽而复起的流言。”

　　他放低了声音，“可经二小姐诊断之后说后来病倒之人是食了一种叫花蝎草的野草，若只是一两人误食还能说得过去，可越来越多的人都中了毒绝不可能是凑巧。下官同二小姐还有府衙内部商议了一番，觉得此事还是不对外宣告较好，一来是因为好些百姓根本不再信任二小姐，二来也是怕打草惊蛇。”

　　简夜眉头紧蹙，“二小姐能解此毒吗？”

　　“二小姐说毒好解，”高峥道:“可是现在还差了一味药引……此中药理下官也不甚懂，不如请二小姐来府衙一趟，再和大人好好说道。”

　　简夜道:“不用，我去找她便是。”

　　这趟柏府他得去。

　　柏万古封爵承恩，就算不是看祖辈的情谊，光凭他生平为民所做之事，就当得天下人都来拜他一拜。

　　他当即挥鞭策马，宋惊魂紧跟其后。

　　府衙往西穿过四条街就是柏府，简夜幼时曾随外祖来过一次，只一次，他却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