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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放火 ...

  •   山连着木,阴风吹过林间,枯黄焦土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寂气息,漆黑的夜里有四五人举着火把,拖着脚走在小道上。

      一矮子握着腰间的刀,神色惊恐,“哥儿几个快些走吧,俺憋着尿呢。”

      他出了声,也没等来另几个人的作答,却见另外几人纷纷低下了头走路动作也越来越僵硬,就像是被人拉着绳线的木偶。

      那人僵着身子一连叫了几声,耳畔依旧只有风吹过树杈的声音。他咽着口水左右看了几眼,壮着胆子去碰了一下身边之人,只见那人僵硬地往前走的动作突然顿住了,机械似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像是个没灵魂的傀儡。

      “啊——”那人大叫一声,转身就想跑,可刚转过身就后面之人拽住了衣领。他心以为见鬼了,闭着眼睛就吱哇乱叫,可刚叫两声又听见其他人放肆大笑起来。

      另外几个人笑得弯了腰,笑声在寂旷的山林里回荡,“我就说要是吓他,保准能看一出好戏。”

      “行了,行了。”另一人道:“又埋了一个,这几日哥儿净处理尸体了,这搁谁身上不害怕!”

      被吓之人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脸上亮晶晶一片,他拿袖子抹了一把,“太不够意思了,你们还有心情拿俺寻开心,俺魂都快要吓没了。”

      “玩了就过了,他说的没错,走快些吧!”走在前头的举着火把,脚下步子加快,“村子没人守着,万一出事,你我都得拿脑袋和大人交代!”

      跟在他身后之人打着哈欠,道:“出事,出事,村子都封了,里面的人起不来更出不去,外面的人又避之不及,能出什么事。再说还有柏小姐——”

      “你们看那边。”有人抬头指着密林远处一处冒着火光又带着浓烟处,大喊道:“那处是……”

      他话说一半,脸色瞬间白了,几个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那是、村子的方向,谁他娘的放火了!”

      几人迅速狂奔起来,跑得最慢的人脸上还挂着泪,“俺就说俺留下,你们来就行了,这下——”

      “别废话了!快、快回去!”

      ——

      柏雪这会正在草屋里煮草药,她已经好几日都没合过眼了,这会坐着忍不住打瞌睡,拿蒲扇的手一松,被药罐往上冒的热气烫了一下,烫得她猝然清醒。

      柏雪摇摇头站起身子,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疾乱的脚步,又听见有杂乱的声音,“快去告诉小姐。”

      她刚直起身子,有人已经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是个半大少年,下半张脸蒙着块沁了药汁的面巾,虽看不全脸,但也能感受他的心急。

      “小姐,村子周围着火了……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什么?”柏雪扔了蒲扇,快步走到屋外。

      果然村子四周一圈都冒着火星,但好在看着还有些距离,还没烧进村子里。

      这村子里住的都是染了疠气的百姓,若是不隔离开来恐传染开,所以官府在此处设了拦截,把村子和外隔离开来。

      柏雪望着远处,当机立断对方才的少年道:“村子都是些没有行动能力的百姓,不能让火烧起来!你去喊人,叫人绕着起火点察看一番,找个火势较微弱之处,我们人手不够,所以动作要快,快去!”

      “小姐——”

      “快,快去!再多说两句,我们全都得死在这。”

      少年神色惊慌,脚还打着颤,转身就跑。

      暗沉的天空,冲天的火光,柏雪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她得弄清楚怎么起的火。她跑过数间茅草屋,接着在村子围栏外看见了火光外面的人。

      一张张日头下晒得发黑的脸上没有平日里的和善,脸上的沟壑在火堆里扭曲,他们手中举着火把,放肆叫嚣。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只要他们死了,孟都就能归于太平,我们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有人振臂高喊。

      “对,烧死他们……天师说此处地接死煞,是个不详的地方,这些人必须死!”

      “烧!”

      柏雪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地怒从心起!她衣不解带在此熬了好几日,才保下村子里人的命,可这些往日邻里乡亲的熟识之人,却要在危机关头为保全自身而置他人于死地。

      眼看火苗有往里蔓延的趋势,柏雪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些人不能死在这,她也不能!

      村里除了感染疠气的百姓,剩下的还有柏家药铺里的伙计。

      刚开始有人报官说这村子起了疫病,知州便立刻知会柏雪一道赶过来,可没想到形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峻。疠气传染得很快,待他们赶到此地时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有了症状,更有年老体弱者,已是药石无医。

      州府带的人不够,加之此处情形也必须有人拟写折子上报朝廷,所以孟都知州只能留下几人便匆匆又折反回了城中,留下柏雪在此处照应。

      这几日下来,除了有些实在太过年老之人挨不过来,其他人症状都在减弱,相信再有几日,整个村子的人都能好起来,可现在……

      此时有伙计跑过来,大口的喘着粗气,道:“四周都让人堆满了柴火,就算我们能灭了火冲出去,可外面都是暴乱的百姓,小姐我们怎么办?”

      柏雪问:“门口守夜的衙卫呢?去哪了!”

      “小姐你忘记了,你让他们把尸体火化之后,还要去林子里给人立个碑,所以这会儿应该还在树林子里面。”

      柏雪忙不跌往水井方向跑去,又吩咐了人把其他人都聚在那处。

      村子里能动的人绕着水井站了一圈,他们照着柏雪的动作往脸上的药巾上洒了些水,柏雪又吩咐人把栅栏往里的一圈土地都用水浇湿,来抑制火势蔓延的速度。

      外面的人搬了干柴,往里投掷的动作顺畅的就像是在往自家灶台里塞,好似大火弥漫,烧的不过是一顿平常餐。

      柏雪手捧盥盆,极速跑起来时盆中水四溅,裙摆已经湿透,可她动作不敢慢下来。凭他们的人力就算能灭掉一两处的火,也制服不了外面那些暴乱的村民 ,现下只能先止住火势的蔓延,再另做打算。

      ——

      马蹄踏过泥坑急奔在林子中,有人两手握着缰绳左右看了两眼,高声道:“大人,出了这片林子再有十几地就到了,不然先让兄弟们歇上半刻。”

      “不行!”一人高马大之人挥打着鞭子,“不能歇!”

      风如鬼吼般呼啸而过,前者摸摸马背,又道:“大人,这样跑就算兄弟们吃得消,马儿都要累死了!”

      高峥也摸了一把马背,大声道:“快到了,就快到了。”

      ——

      简夜靠着马车内壁,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这一路上什么风景都看了,他只觉得坐的腰酸背痛,要不是还有个小尾巴在车上,他真想立刻跳下马车再骑马一口气跑上几十里地,才算痛快。

      自打进了孟都地界尤太医就勒令每个人都必须罩上面巾,他们一行人在城外不远处休整了片刻,又用了些干粮,才进了孟都城。

      这一路行来安静,无眠还以为进了城会热闹些,没想到整条街道依旧不见人影,街道两边隔几步就立着丧幡,静得像一座死城。

      无眠和惊魂对视了一眼,心觉不妙,便隔着帘子小声道:“公子,城里的疫病看起来比我们想象的严重许多。”

      简夜吃饱了半阖着眼养神,听声才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一眼心便拎到了嗓子眼,他立即道:
      “停车!”

      穆珩听令立即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他骑马调头转来,停在马车外。

      简夜探出半个身子,“无眠穆指挥,你们二人再带几人同邺王先等在城外,我不让进城不准进城。”
      他说完又转头去看宋北倾,宋北倾手上还抓着本书,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夫子不用忧心我,我会在城外乖乖等着夫子。”

      简夜从怀里掏出一把用牛皮纸包着的糖果,递给宋北倾,“你吃完这些,夫子就回来了。”

      说完简夜跳下马车,上了后面那辆马车,他对着马车内三人拱手致歉,“挤一挤,三位太医受累了。”

      尤太医三人都过了知命之年,身体还比不上八岁的宋北倾硬朗,吃不好睡不好加上连日不停的奔波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辛牢。

      他们煞白道了句不敢,手皆捂着胸口猛咽口水,抑制住胸口往上翻涌的酸水。

      简夜看几人如此也不再多话。

      他一路上都在想,陛下让宋北倾跟着他一道出京或许不是顺便,而是有意而为。选他也只是因为只有他能带宋北倾出京,这样一来这次紧要点就不在孟都,而是宋北倾。加之他们这一路行来一个身染疠气的百姓都没瞧见,他更加确信了心中想法。

      思及此,简夜警觉或许是京内要出大乱子了,他半路又修了书信,让无眠传回泛京,叮嘱岐次万事小心。

      可眼下看来,是他猜错了,陛下或许真只是想让宋北倾跟着出来透透气。

      但不论哪一种都没想过孟都会这般情景。

      春夏之交易发的疠气一般不会太严重,从孟都知州上书朝廷到他带人赶到此的这些日子,依柏雪的医术、简夜本推断现在城内应该早就该无事了才对。

      想来宣仁帝大概也是这般想,才敢让邺王跟着一道来。

      按疫病发病时间来算,少算也已有月余,若是连柏雪的医术都还没彻底根治,那孟都真的就危险了。

      惊魂跟着简夜也上了马车,他靠在车外抬头左右打量了一番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左手掀了帘子一角,侧头道:“公子你看这些丧幡……”

      简夜探出半个脑袋去看,他蹙了蹙眉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丧幡。”

      不只街道两旁边立着丧幡,连两侧高楼上都插着许多丧幡,打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可细细看去丧幡之间又有些不同,有些丧幡的白布间有细微的接缝,布料也不尽相同,因为都是白色不细看根本不易察觉,是有人细细拼接缝制而成的。

      在这危急关头怎么会有人去细细缝制丧幡,若真是死了如此多人,又怎么还会有人来立如此多的丧幡?

      惊魂也发现了,他道:“公子看这些丧幡上面的接缝,虽然细腻但毫无规律可言,而且布料也不统一,像是很多人一起缝制的。”

      马车行进速度加快,简夜盯着街道两边看了许久,目光所及之处皆能看到白布飘摇。

      丧幡不是什么流行之物,家里也不会备这些,所以街道两边的丧幡对于这个城来说实在是太多了。简夜想若是整个孟都都是这般,就算是买下所有寿财店也不能有如此多,所以才会有那些看起来像是自己缝制的丧幡。

      可疫病四处肆虐又刚历经丧亲之痛的人,怎么会有心情做这个?

      简夜心中越来越不安,他道:“去州府,快!”

      惊魂鞭子一抽,马车猛得向前驶去,尤太医三人一个不稳,一个叠一个的往后倒去,简夜眼疾手快地拉了最后面那人一把。

      尤太医一手抓着车窗一边,努力坐直了身子,另一手抚着胸口,问:“少师,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简夜心不在焉回道:“马上就到了,尤太医不用在意。”

      他死盯着马车一侧的帘子,劲风吹得布帘一个劲地往后跑,窗外一晃而过的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凉风冷露,满城丧幡。

      简夜心中的不安无限扩大。

      这么多丧幡若不是为很多人而设,那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座城失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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