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夜魅》隽雪

17、凡尘

　　时间偷换，岁月流转。六年，整整六年，足以令稚嫩小孩通晓世事，韶华女子容颜老去的光阴，我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如同花一样，静静地开放。
　　前夜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那些前尘往事如蝴蝶般翩翩而来，虚幻得让我触不到指尖。脸上的伤痕又隐隐约约地痛了起来……我皱了皱眉，下床去井边打水。
　　如果为那几株橘树浇水迟了一步，橘妃恐怕是又要生气的吧？
　　早晨的阳光很明媚，宫中的红墙绿瓦一如既往地威严耸立。雪青的一方天空被牢牢圈禁在了这里，唯有流云朵朵，毫无顾忌地肆意驰骋。
　　“兰香，你来了啊？”紫葵打着呵欠从橘香殿里走出来，想必也是刚刚晨起。我向她点了点头，细细地将清水洒在橘树下。
　　“难为你了，每天这么早起。”拍了拍我的肩，我的手中突然被她塞进一个布包来，“这是娘娘赏你的，买张面纱戴戴，每天早上看到你，真是吓都吓死人。”
　　我攥紧了手中的布包，很奇怪，明明是刚从她手里接来的，为何一丝温度都没呢？让我买面纱……呵呵，果然，那么一张满是伤痕，狰狞无比的脸孔……谁都不愿见到的吧？
　　“谢娘娘。”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感激的话语，我收起水桶急急地走出橘妃殿去，这里……感觉很不好，心口像是被压抑着一样，喘不过气来。
　　脚刚要踏出门槛，便远远地看到了皇帝明黄色的銮驾朝这里浩浩荡荡地走来。一时之间颇有些手忙脚乱，正好门边有块旮旯可以藏人，我便想也不想地钻了进去。
　　“皇上驾到！”太监尖锐的嗓音惊起一池春水，橘香殿里马上骚动起来，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环佩叮当声，橘妃娘娘慌慌张张地带着宫女们迎了出来，脸上的妆才化到了一半，头发也是半挽着，却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丽。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臣妾还未梳妆完毕，您怎么就来了？您看这……”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我的心微微一颤，虽然已经听了六年，却仍然抑制不住那种感情，悲凉的，感慨的，欣慰的……
　　“朕始终对爱妃难以忘怀，故而再探。”声音充满磁性，又透着不容拒绝的霸气——我却听得出，这人的话语里，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皇上……”可惜，橘妃没有我的耳力，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话好，几年的恩宠，即使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也从未对她又一丝冷淡。人都说她圣眷正隆，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暗地里，她也有些得意了。
　　又是相同的……唉，爱上不该爱的人。小橘，你为何总要姐姐如此操心？
　　过了很久，皇上已搂着橘妃进入正殿，我才从旮旯里钻了出来。蜘蛛丝落了满脑，现在我只想跳入湖中好好洗一洗，洗清这满脸的尘灰。
　　此时橘花正洒落满天，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飘下，还带着一股清香。庭院里似乎寂静无人，我转头，离去的瞬间，突听到一清和的声音：“姐姐你要走了吗？”
　　橘花绚烂中，我看到橘树林中走出一个少年来，他二十来岁的样子，肌肤莹白，口如含朱，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此刻正紧紧地盯着我。
　　不由有点好奇，我那样一张脸，他看到了，不害怕吗？
　　恍惚间，他已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伸手抚上我的脸：“姐姐的伤，是刀划的吧？”
　　“不！不要碰！”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倒退了好几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这样碰过我的脸！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不是吗？我不要再有人碰我的伤疤！
　　大口喘了几口气，我渐渐地缓和过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无礼，连忙想要道歉时，那男孩已经站在原地哭了起来，眼泪在眼眶中不住地打着转，再流下来。头开始痛了……活宝啊，真是活宝！
　　“呜！姐姐好凶哦！呜呜！”他一边哭一边谴责我，我哭笑不得，只好软言软语地安慰她：“好好好，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叫什么？”希望他不要是什么皇子阿哥之类的人，否则就难缠了。
　　“李洛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手僵了一下，李洛水？哈，不会吧，难道是那个皇上最著名的弟弟，三王爷？
　　“姐姐好坏……呜呜呜呜呜……”他还在那里哭。
　　我许久不用的大脑飞快地旋转了起来，不能让他在这里哭，否则引来侍卫就糟了。三王爷是宫内最有名的哭呗精，一哭起来会没完没了。他是上任帝王最宠爱的德妃所出，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大家也都惯着他。但是惹了他可不是件好事。苦思冥想着，我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洛水，姐姐请你吃蛋糕，好吗？”
　　小家伙一听，立刻止住了抽泣：“呜……呜……什么是蛋糕？”边说还咬着衣角，看起来真像一只小兔子。
　　“是姐姐的自创发明哦！很美味的！”我笑着牵起他的手到我的房间去，在这个时代心血来潮地做起蛋糕来，代替过去经常喝的下午茶。没有烤箱，就用炉火代替，失败了n次后，终于成功地研制出了蛋糕。不提其他，这份松软的美味便是其他点心难以企及的。
　　于是宫中出现了这样一幕：三王爷坐在宫女的破席上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不知名的糕点，脸上挂着大大的近似白痴笑容。我原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告一个段落，却未料到这便是我噩梦的开始。
　　以后的每天，这个叫‘落水狗’的三王爷都会在下午茶时分准时到我房里来蹭蛋糕吃，而我，也只能万般无奈地为他准备茶点。他总是笑嘻嘻的，这一点和雪凌很像。只是……他们，却又有一点点的不同。
　　那天我忙了很长时间，回到房里倒头便睡，过了下午的光景也不知道。睡得正香时，忽然感到有人在摸我的脸，很细致的抚摸，从额头滑到眼睑，再从眼睑滑到鼻梁，最后，停在了我的嘴唇上——我脸上唯一一处没有伤疤的地方。
　　我想都不想便一拳打了上去。
　　果然，又是魔音绕耳。
　　“呜呜……姐姐打我……”洛水捂着被我打肿的眼睛呜呜地啜泣，我没好气地说他：“活该！姐姐不是叮嘱过你不能碰我的脸吗？”
　　“可是……可是……”他垂着脑袋把衣襟绞来绞去，“我只是想看看怎样才能治好姐姐的伤啊……”
　　我愣了一下，那一瞬间，有一个魔魅的笑容自眼前滑过。
　　很快便恢复了神智，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会治？”
　　“是啊是啊！”他头点得像鸡啄米。
　　我笑了笑，手握住他的，朱唇轻吐出几个字……
　　“我——不——要！”
　　“砰！”的一声，洛水奄奄一息地倒到地上，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那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用再去想，也不要再去思考……倾国的美貌，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得不到啊，那个人的心……
　　“姐姐……”洛水捂着脑袋，眼睛又开始水汪汪的了。我偏过头去，不再理他。
　　“姐姐……”
　　不理，不理……
　　“姐姐……”
　　不理，不理，不理……
　　“姐姐……”
　　不理，不理，不理，不理，不理，不理，不理……
　　“呜哇！姐姐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祖宗，你饶了我吧！好好好，我让你治让你治！”
　　就是这样，我再次臣服在了他的眼泪攻击下。
　　三天后，当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拆纱布换药时，我问他：“洛水，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地为我治脸？”
　　他笑了，笑得像橘花一样甜：“呵呵，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的病治不好，所以……看到其他我可以治的人，就想去帮他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清澈如琉璃。
　　我是知道他的病的，就是类似现代的心脏病，不是绝症。可是在这样落后闭塞的古代，与绝症也无二异。看着他的笑脸，我的心，抽痛起来……如果……如果……能在现代的话，他，应该能治的吧？
　　“包好了！姐姐你这几天不能见阳光哦！要乖乖的！”他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像是分到了糖的孩子。我没有说，其实，听到他的笑声时，我就已经见到了阳光——那温暖的，包容万千事物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