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不熟》别长思

37、桃仁

　　想起刘茹提醒的话，桑陶连忙去查觅甜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负面的新闻报道。
　　还真让她搜到几条一模一样的报道，从标题到内容，一股子买的媒体通稿味道——烘焙新品牌联名失利，“觅甜”赔本赚吆喝。
　　矛头直指桑陶。

　　她点进去认真看完，发现这里面的知情人还真不是瞎杜撰出来的人物，有几个财务数据真假混杂的给，一看就是从觅甜的管理层手里拿的，文中批判的合伙人，并没有指名道姓，用词谨慎，连告都没办法。
　　但觅甜的员工一看就知道指的是谁。
　　这些含糊的利润数据给出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怪不得向来不怎么管这些的刘茹也要说手段下作。

　　桑陶冷哼一声，电光石火间，在心里飞快捏出几个有可能干这事的人名。
　　这么想来，她在公司的处境还真是危机四伏，算来算去，竟只剩下个卢明明可信。

　　绵绵雾气在晨曦照耀下慢慢散去。
　　桑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各部门主管汇报最近几个项目的进度，主要翻看着卢明明发来的资料，她修改了几处数据，又删了一部分计划，将最终版方案发给卢明明。

　　卢明明发迅速来反馈。
　　[卢明明：数据这么保守？]
　　[桑陶：先按这个上项目会。]
　　半个小时后，催人眠的大晨会结束，她才抿了口已经变成常温的咖啡，开始认真起来。

　　现在进行的是高层内部季度会议，第一个汇报发言的人就是卢明明。
　　桑陶自打回了庆城，与觅甜总部隔着屏幕，开会时经常在外面，一向不怎么发言，最近因为联名活动，存在感才高了点。
　　卢明明聚精会神地讲完，最后总结：“关于收购联会食品的汇报结束，请各位领导审批。”

　　会议里陡然安静了一刹那，桑陶不动如山，等着那些人发难。
　　果不其然，耳机里传来一道装腔作势的男声，眨眼之间便反驳掉卢明明刚才关于收购的方案，话里都是和祥记联名成功便要得意忘形的冒进，不懂分寸，几乎是指着卢明明鼻子骂人。
　　“明明啊，你张口就要六千万，凑完这些钱下个月不过啦，员工工资不发啦，大小姐，你当公司是你家？”
　　前几天还在一起和和乐乐庆功的人，转眼就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分崩离析，实在是很坏人心情。

　　可觅甜发展至今，依然没有自己的工厂和独立配送线，原来代工的小作坊满足不了觅甜持续扩张的态度，再东拼西凑下去的结果就是等着慢性死亡。
　　联会食品的生产线不仅能满足觅甜未来两年的需求，他们的供应链也做得很好，对打开棉城市场很有帮助，这几点汇报里卢明明有重点提到。
　　桑陶了解过公司的财务情况，前期预计投入的两千万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是没人愿意认真听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方案。

　　桑陶漫不经心地扫过视频中所有人的表情，这个已经是目前最保守最可靠的方案，可他们问都不问便打算直接拒绝，提前掀了桌子，除非……有人不想继续干下去。
　　现在这些人出声阻止，不过是各有小心思，已经打算从觅甜这艘小船上逃离。
　　比起拿两千万出来投资未来不可预见的收益，持股分掉套现，更合他们的心意。

　　桑陶闷不吭声地听了会指桑骂槐，用手指拨弄石桌上插瓶的花，将细弱的花瓣蹂躏成细细一团，花汁将粉白指肚上一点莹润紫色，而后面无表情地缓缓擦干净手指，像是某些动作的前奏。

　　吵吵嚷嚷里，桑陶提取到几个关键词，去搜了下新资料。
　　原来和觅甜前后脚创立，在东城猛打对台，甚至主动开启价格战的杏花糕点，最近传出来投资人撤场、资金链断裂的传闻。
　　难怪觅甜最近人心浮动。

　　吵闹的会议还在继续。
　　卢明明自然是积极维护桑陶的，极力忍耐去解释一个个不怀好意的疑问。
　　主导会议的于珊明态度暧昧，听着两拨人吵来吵去，没有立刻制止，只是转着一支笔，若有所思的样子。
　　却在某个副总提议要完全否决掉这个项目的时候，她突然打断，抬眼看向摄像头，“陶总还在听吗，这个方案是你主导的，你的意思呢？”
　　于珊明不知道，桑陶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透过屏幕看着曾经和她携手同行的合伙人。

　　年少时没有宏大目标，更没想过自己将来究竟要成为什么人，桑陶循着既定可见的成长路线往前走，只去尽力而为即可。
　　桑家家大业大，上有哥哥桑绍文顶着，压力落不到她身上，偶尔到万晟参观，那些人嘻嘻哈哈地愿意捧着她当大小姐。
　　长辈溺爱，她原本可以做庆城最纨绔的败家女，在万晟混吃等死，和好友一样随便选个相对小众的副业，拿着创业合伙人的名头，此路不通便败下一次，无穷无尽等着父兄投资，然而桑陶万万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因势而迫，在朝九晚五的工作里颠倒，和各方心怀鬼胎的人勾心斗角。

　　桑陶深呼吸，一口冷空气凉到肺腑之间。
　　回到庆城后，常常触景生情，总是有这点不好，容易让她想起“如果”，再设想出无数超出自己的路线，像是无数场麻痹自己美梦。
　　那些美好的假设是敷衍自己的慢性毒药。
　　她不该比较的，更没有什么委屈，做一个纯粹的桑陶，或者成为谢陶，都没什么不好。
　　无意识抓紧毛毯，桑陶想，毕竟她已经得到过最好的爱与一切。

　　思及此，眼眸沉沉的桑陶冷静打断自己无边无际的想法，突兀开了口。
　　通过音响落在空旷的办公室，电流微微失真，说不出的冷静。
　　“觅甜如果还想扩大市场份额，自建供应链，这步必须要做。如果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我觉得大家不如趁早散伙。”

　　桑陶冷不丁的发言在会议室掀起风浪，又是如此嚣张跋扈的态度，当即有人阴阳怪气。
　　她看着跳得最高，也是刚才骂卢明明的那个男人，毫不客气，“王总，如果你对我的方案有异议，觉得我桑陶私心作祟，想侵吞公司财产，可以对审计部门提出，没必要在晨会上对一个小姑娘撒泼骂街。”
　　她点开视频笑了笑，仿佛和屏幕中的那些人对视，眼底仿佛盛些秋日的凉意，犹豫弯刀出鞘，刃上淬着冷光，嘴上轻描淡写地说：“我的个人资产有部分无法动用，要买下整个觅甜或许还需要时间腾挪资金，但是控股觅甜，换掉几个看不顺眼的人，还是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的。”
　　说到最后，她的唇角甚至弯起，是个微笑的轻松姿态。

　　整个会议室静了静，偷偷玩手机的几个中层领导都一脸吃到瓜的表情。
　　卢明明入职后很少见桑陶和于珊明意见不同的时候，她心底莫名有些沉，崩着一张严肃的脸，垂着眼睛给桑陶发消息，“不愧是陶总，领导威武霸气！”

　　话说到这里，于珊明终于出来打和，“我看这个方案其实还不错，陶总和明明再完善下，我们几个人内部重新抽时间讨论下怎么样？”
　　桑陶笑了声，身子往后倾，靠在椅背上，“明明，听到珊明总的话了吗。”
　　卢明明正襟危坐，“好的，我马上准备修改方案。”

　　耍完威风，桑陶其实有点茫然。
　　她目光微沉，站起来在原地慢慢走，心烦意乱地回复着各方来的消息。

　　时间到九点四十。
　　谢鸣提前结束会议，拿着东西从楼上下来，触及到桑陶的背影，目光忽的一顿，柔和下来。
　　桑陶穿着件雾蓝色的毛呢套装裙，应当是刘茹买的，因为她自己平常不会买这么乖巧沉静风格的衣服，脖间戴着一串闪烁的圆珍珠，踩着双绒面高跟鞋，脚踝伶仃纤细，显得双腿笔直细长，耳畔有两三只绿绣球掩映，重重叠叠的花瓣影子下，宛如旧时的油画少女。
　　风格恬静的不像她本人。

　　大概是起床气还没散尽，桑陶眉头很不高兴地皱着。
　　谢鸣半身微微倚靠着楼梯扶手，目光淡淡，看似没有焦点，却又只能容纳那一道人影。

　　因为会议上这顿意外冲突，卢明明打电话过来，小心问接下来怎么处理。
　　桑陶退出会议时，和卢明明说了声：“自建供应链的事百分百没戏，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工厂，能尽快接手的，这事没那么急，你慢慢看。”

　　卢明明没想到桑陶这么快就要轻易放弃准备长达数月的方案，期期艾艾地补充她从隔壁办公室得来的新消息，“我听说于总已经在暗中接触铭海集团，他们有意收购明觅甜整个品牌，条件应该开得还不错。”
　　桑陶嗯了声，没什么情绪，“让我想想吧，你最近好好休息，既然他们不着急，那咱们也不用上赶着做无用功。”
　　她费心尽力，自以为努力，可谁想，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好让觅甜待价而沽。

　　桑陶撑着额头，面无表情盯着已经结束的会议页面，谁也看不穿她的心思。
　　直到被好友的电话惊醒。

　　殊不知有人正认真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谢鸣步子慢慢的，落脚轻地像一只猫，害怕又是容易惊醒的好梦。

　　桑陶放下工作，很快被妙语连珠的赵冬灵哄好，心情转换过来。
　　赵冬灵要来四位保镖先生的现场照，觉得很有些货不对板，看来安保公司里不仅生产各种奇形怪状的彪形大汉，还有位精湛细致到修遍每一寸腹肌的修图师。
　　白瞎昨天浪费时间精挑细选。

　　赵冬灵在化妆期间忙里偷闲，同步真人照片，甚至找到图册对比，认真表达她的失望和愤怒。
　　[赵冬灵：现在安保公司还兼职诈骗吗？]
　　[赵冬灵：宣传册第二页里的人看着侧脸有点像谢鸣，实际长相怎么比东子还丑/愤怒]

　　桑陶返回去看宣传册，眉头比刚才皱得更深，大汉长着畸形脸，五官无一处比得上谢鸣，更没半点相似，放在一起看实在伤眼，哪里像了？
　　[桑陶：你是不是对谢鸣有偏见？]
　　[赵冬灵：？]

　　谢鸣没想看桑陶的聊天记录，但是她没有遮掩的意思，大剌剌亮着手机屏幕，这几张人形照片极具冲击力，他刻意敲敲桌面，“别看了，我们该出发了。”
　　桑陶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把给赵冬灵准备的订婚礼物拿出来，慢腾腾跟着他往外走，“哦，走吧。”

　　桑陶目光一扫，“那些大个子呢？”
　　谢鸣打量着后面，刚才她还很认真的比较是不是货不对板，差点就要人脱下上衣看看，他板着脸说：“暂时用不上，我让他们先到地方等着。”

　　桑陶也不嫌弃谢鸣越俎代庖，略略松了一口气，面上带出轻快神色，她很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
　　谢鸣像个训练有素的桑陶专用版微表情解析大师，抬抬下巴点前面开走的车，似笑非笑，“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她挑的不是保镖，像是健身教练，个个肌肉跟充气似的，看着壮实，没什么真本事。

　　桑陶为了不辜负刘茹的心意，努力喝完最后两口咖啡。
　　她抬起手，渐渐靠近谢鸣，语气柔柔的，像是羽毛从上而下飘落，轻佻地反问他，“我喜欢哪样的，你不知道？”
　　谢鸣牢牢盯着她，呼吸一紧。

　　桑陶反将一军，歪着头笑，余光忽然瞥见后面的两道身影，刹那间流露出惊诧与惊惶，飞速被她掩饰过去，落下的手掌改为拍拍衣服，往后退了两步，将杯子放下。
　　她自然地转过身，面容恬静，自然对刘茹笑着说：“我先过去找冬灵玩。”

　　刘茹没看到来接她的人，脱口而出，“你自己怎么去？”
　　谢鸣淡淡地说：“我和桑陶一起。”

　　刘茹不知道桑陶和谢鸣什么时候关系已经如此亲近，不免露出惊诧表情，明明前一天晚上还装陌生人，刚才问桑陶的时候，她也是含糊带过。
　　她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打了个转，似乎没弄懂目前的情况，想问又没问，狐疑着说：“去玩吧，小鸣，你路上小心开车。”
　　谢鸣点点头，随即转身跟上桑陶。

　　桑陶当着刘茹的面坐上副驾驶，在除两人私密场合外这么亲近，有些不太习惯。
　　谢鸣最近的地盘意识越来越强，离谱到连保镖的醋也吃。

　　看着儿女们和和睦睦的离开，最高兴的要属刘茹。
　　桑陶没在她面前提起谢鸣，大概还是有点别扭在，她很快想开，挽着桑明晟的手臂进屋，“你看看，我就说这俩兄妹脾气相和，只要我们稍加引导，一定能解除误会。”
　　桑明晟老神在在，“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不如想想今天的教职工活动要表演什么。”
　　他比刘茹想得开，反正不管儿女们怎么吵着闹着，只要这个家还在，他们总归是要回来的。

　　……

　　去订婚宴的路上，赵冬灵非要和桑陶视频，让好友帮忙参考妆容，仅是腮红色号两人足足讨论了半个小时，中间穿插着若干八卦新闻。
　　桑陶心中忐忑，手机视角牢牢固定在正前方，确保旁边的人不会入镜。
　　还好谢鸣全程没有说话，保持沉默，仿佛他本身就是位寡言且专业的司机。

　　哐。
　　前车在黄绿灯之间犹豫，突然来了个急刹，谢鸣也被迫紧急刹车。
　　即使有安全带，桑陶也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脑袋在手机上猛磕一下。

　　谢鸣扭头看她，“痛不痛？”
　　桑陶揉了揉泛红的额头，手掌盖住镜头，又朝谢鸣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他别说话。
　　赵冬灵觉得男声似乎很耳熟，警惕道：“刚才是谁的声音？”
　　桑陶重新将镜头角度对准自己的脸，若无其事，“司机。”

　　赵冬灵哦了一声失去兴趣，“你什么时候到？没人陪我，无聊死了。”
　　桑陶已经能看到大门口布置的订婚气球，笑着说：“马上到。”
　　她挂掉电话，抬脚进了卫东一和赵冬灵订婚的温泉山庄。

　　这地方瞬间勾起桑陶某些记忆，不该昨天鬼迷心窍答应谢鸣一起过来。
　　她回头瞪他，决定把临时司机的订单续上三个月，再去买辆车。
　　“记得和我保持距离，冬灵请了很多老同学过来。”

　　谢鸣看桑陶这个要划清界限的架势就挑眉淡笑，把她落在车里的包和准备好的礼物都拿出来。
　　“一米还是两米，你的东西还要吗？”
　　桑陶主动走过去，从他手上拿走东西，仰着头重复她的要求，“从现在开始。”

　　订婚宴主角卫东一及时过来，先和桑陶打完招呼，然后对着谢鸣说：“哥几个就等你来了。”
　　谢鸣把礼物给他，“订婚快乐。”
　　卫东一随意接过，揽住谢鸣的肩膀，对桑陶说：“桑桑，他人我先领走了啊。”
　　桑陶也不想计较卫东一这一幅问谢鸣所有人的语气，泄气地摆摆手：“赶紧带走。”

　　赵冬灵得知消息也赶到门口来接好友，她比卫东一先到，站在回廊里刚好目睹到桑陶和谢鸣之间古怪又和谐的氛围。
　　她忍了又忍，看着谢鸣和卫东一的背影，没忍住算账，拿上次桑陶的话来堵她，“哈，好眼熟的司机，好普普通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