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不熟》别长思

38、桃仁

　　“咦，桑桑，这位司机先生看着好眼熟，我怎么觉着像你的前男友。”
　　赵冬灵的十分阴阳怪气里，夹杂着一点委屈，剩下的都是疑惑。
　　不是谁都能稳坐谢鸣的副驾驶位，显然已经超出赵冬灵对于普普通通这四个字的理解。
　　她这边强硬地拉着男朋友替好友同仇敌忾，结果转头谢鸣给桑陶当起司机，好友还一副和仇人亲密相处的样子。

　　桑陶知道她和谢鸣持续下去，迟早会被赵冬灵撞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叹了口气，“冬灵，我没想瞒着你。”
　　她下意识咬咬牙，懊恼地想，这回如了他的心，谢鸣一定很得意。不过她心中有种奇妙的预感，如果拒绝掉谢鸣今早的提议，他一定会干出惊人举动。

　　从前是她随意逗他，看着谢鸣无奈地生闷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桑陶再也不能轻易看穿当年少年日渐深沉的心思。

　　赵冬灵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为卫东一工作的缘故，赵冬灵没办法完全和谢鸣切割，以前纯属口头站队，单方面不和谢鸣说话。
　　为了不背叛好朋友，她还当面落过谢鸣几回面子，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虚张声势。

　　桑陶不在场的时候，谢鸣一向不怎么和她计较这些嘴角官司，每逢生日，他还会托卫东一送来礼物。
　　主要是卫东一挑，他负责签下账单。
　　赵冬灵以为谢鸣是看在她男朋友的面子上，现在才后知后觉，卫东一可能没那么大能耐，她能收到礼物，主要是还是因为桑陶。

　　将背叛感和心虚一道消化完毕的赵冬灵干巴巴地哦了声，飞快转换立场，放下抱着的手臂，“桑桑，那你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
　　以前忽视的细节足以连成串，桑陶先回庆城再回桑家，以好友谨慎的性子，这里面要是没有谢鸣的手笔，赵冬灵打死也不信。

　　“让我想想，该从何讲起。”
　　桑陶早就想和好友开口，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既然谢鸣有意为之，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坐在回廊的休息椅上，同赵冬灵慢慢讲她和谢鸣的最新状况。
　　当然略过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亲密接触。

　　在她们正前方的庭中，小径徘徊，种着孙铭远特意高价移植来的罗汉松和珍稀枫树，红绿相间，疏落有致。
　　桑陶讲故事的时候，目光拢着那一片深沉的红，忽然想起谢鸣家里的阳台上也有几株小枫树。
　　他没有什么园艺天赋，那几株小可爱快要被他养死，实在可怜。

　　赵冬灵却是越听眉头越皱，为了不破坏脸上的妆容，她赶忙用手按住额角，面色古怪，接连发问。
　　“是你讲漏了还是我听错了？破镜重圆的过程呢？难道你们俩平常不聊天，纯靠心灵感应？”
　　谢鸣和桑陶明明都不是闷嘴葫芦，怼别人的时候毫不留情，谢鸣更是有把男员工当场问到哭的经历，怎么遇上对方就不会说话不会解释。

　　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其他方面的进展倒是飞速到不可思议。
　　她在心里吐槽，这和在酒吧随便拐个男人回家当炮友有什么区别？

　　桑陶笑了笑，“冬灵，你可以理解为成男女之间默认的虚与委蛇。”
　　在赵冬灵最关心的这点上，她和谢鸣心知肚明。
　　像是系在头发丝上的天平，他们要很吝啬地加码，以维持这微妙的平衡与稳定，不上不下。

　　这次回庆城的时机实在太仓促，觅甜的事情占用掉桑陶大部分时间。
　　和谢鸣旧日恋人的过往显得相当棘手，她压根没工夫去理清楚这些儿女情长。

　　又或许最初那片倒霉的镜子本就是剧毒的水银，将桑陶和谢鸣层层包裹其中。
　　等他们回过神，已经挣脱不得。

　　听完桑陶的解释，赵冬灵越发觉得奇怪，她和卫东一是越吵架越亲密的那种恋人，无法理解桑陶和谢鸣的相处模式。
　　而且听起来好幼稚的两个人，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互相憋着气，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难不成他们在桑家也这样？
　　幼稚又笨拙，完全不像成年人的处理方式。

　　赵冬灵努力回想，大学时候，桑陶和谢鸣还是她身边的非著名模范情侣，每次她去桑陶学校找好友，好友的十步以内，必定跟着给她拎包的谢鸣。
　　他们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冷淡关系。
　　如果谢鸣和桑陶再高调一点，以这两人的知名程度，庆大校花校草的恋爱故事肯定会在学校各大论坛掀起热议。
　　“你确定讲的是你和谢鸣的故事，我实在不明白。”

　　不好不坏，不尴不尬。
　　桑陶用八个字完美总结目前她和谢鸣的状态，继而转向赵冬灵，“冬灵，当初不告而别，的确是我对不起谢鸣在先，我和他之间并非只有前尘旧事，纠缠的死结可能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解开。”
　　赵冬灵点点头，照旧表态，“没事的，桑桑，我站你这边。”

　　“冬灵，接下来的话全部出自真心。”桑陶淡淡的笑，极为认真地说，“不管我和他接下来走向如何，这是我和谢鸣该考虑该商量的事情，我们都不愿意将亲人和朋友牵扯进来，所以你和卫东一不必为了我在当中为难。”

　　深秋的风，冷意凛然。
　　赵冬灵挽着桑陶带着凉意的手，带着她往化妆间走，“好，不过你要是受了委屈，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谢鸣不像是会被轻易糊弄住的恋爱脑，她以后一定得替好友防备着谢鸣。

　　突然又想起来件重要的事情，赵冬灵问都不敢大声问：“叔叔阿姨知道吗？”
　　桑陶顿了下，那一刻，她像是冻僵的人重新学会走路，脚步踉跄，“应该不知道，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回去。”

　　刘茹常在他们面前念叨着兄妹三人和和美美一家人的愿景。
　　如海市蜃楼般美好又迷幻人心。

　　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从桑陶蓄意对谢鸣打出的第一个招呼开始。
　　难道要亲口打破刘茹的幻想，告诉她这辈子做不了母女，或许有可能要做婆媳。
　　桑陶实在说不出来。

　　赵冬灵知道最关键是谢鸣的态度，试探着问：“那什么，是谁先主动的？”
　　她脑子里面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冒泡，不知道他们暗度陈仓多久，十分担心桑陶现在的状态。

　　桑陶诚实回答：“谢鸣。”
　　为防止好友想歪，她补了一句，“我自愿的。”

　　这个答案在预想中，又仿佛在意料之外。
　　赵冬灵瞪大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追问：“那你离开庆城后，是他去找的你？”
　　这些问题很好回答，桑陶点点头。

　　旁观者清。
　　赵冬灵明白过来，桑陶对谢鸣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微妙的愧疚在的。

　　大学时候，桑陶绝对是这段恋爱关系的主导者，她可以居高临下地随意引导着谢鸣的喜怒哀乐，现在情势突然调转过来。
　　谢鸣拿捏并放大了桑陶的愧疚。

　　赵冬灵想象不出来谢鸣这种矜贵傲慢的人为爱情冲昏头脑的样子，换位思考以后更是心头颤颤。
　　谢鸣该不是为了报复桑陶吧！
　　就像她昨天晚上刷到的某篇某乎文，精心设计，层层递进，最后狠狠报复。

　　阴暗的小心思在脑袋里转了一圈，赵冬灵试图计算那些画面变成现实的可能性。
　　“那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万一，我是说万一，谢鸣还想和你保持这种状态，你要怎么办？”

　　桑陶拧着好看秀气的眉，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她发现，无论面上如何假装坦然，都很难具象化她和谢鸣的关系，是熟悉到了解对方每个小表情含义的前任恋人，是同床异梦的炮友，更是一对处心积虑掩盖是非的……兄妹。

　　桑陶以前没觉得自己有逃避的毛病，但是面对这件事，她就像是不断往脑袋上洒沙子的小乌龟，自欺欺人。

　　谢鸣这个人，真是……难搞。
　　可惜高中时候好糊弄的谢鸣被她亲手丢掉了。

　　现在的谢鸣擅长袖手旁观，他看似顺着她的心意，却又推着她不容置疑地往前走。
　　桑陶试图开诚布公地和他谈，每当她想结束掉这段关系，又陷入另一个怪局。
　　谢鸣的消极和抗拒态度太难琢磨，以前他的心思是清透的湖水，一眼看的到底，现在就像是沉沉深海，随时准备掀起万丈海潮。

　　桑陶考虑过这段本就不健康的关系。
　　人在溺水的时候，是很难割舍自己死死抱着的最后一根稻草的。
　　这事和她自己的放任也脱不了干系，时常分不清究竟是谁主动，又是谁离不开谁。

　　再说桑陶早上还拿着原本属于谢鸣的东西耍威风，多少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在。
　　她抱着和赵冬灵一样的心思，等待着谢鸣的动作，等着正在降临的风暴将她淹没。

　　桑陶这一迟疑，就到了化妆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赵冬灵，好似遇见此生最难的问题。
　　赵冬灵没见过好友这个样子，桑陶人生的前十八年，是多么意气风发，多么骄傲的女孩子。

　　赵冬灵永远记得初见桑陶的样子。
　　她五六岁的时候，经常生病，三天两头请假，身边没什么玩得好的小朋友。幼儿园里，有个小男孩老是趁老师离开，过来欺负她，推倒她好不容易搭好的积木，拿走她的小玩具。
　　小朋友们本能趋利避害，不敢惹抢她东西的小胖墩。只有桑陶伸出援手，赶走和她打架的小男孩，再把自己的玩具分享给她。

　　桑陶是整个幼儿园最骄傲最闪闪发光的小天鹅。
　　这只小天鹅笑着对她说：“冬灵你好，我是桑陶，我们以后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合该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推到她面前，任她挑选。

　　赵冬灵想象不到，这种带着犹豫不决的表情会出现在桑陶的脸上。
　　她几乎不敢再往下问，比桑陶本人更轻易地接受了她和谢鸣之间的所有关系，“算了，等你想清楚，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反正我不着急，谢鸣又抢不走你。”

　　赵冬灵叫来美甲师，指着桑陶说：“兰兰，你给她贴个穿戴式美甲，我手上的闺蜜款，最闪的那几个先拿出来看看。”

　　桑陶坐在赵冬灵背后，看着美甲师拉出个塑料大箱子，里面摆着百八十幅美甲，还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小工具。
　　上面贴着极具设计感的品牌logo——冬一。
　　品牌名字很好理解，赵冬灵和卫东一。

　　不等好友发问，赵冬灵先解释，“我闲着玩，前段时间投资了个美甲品牌，主要做穿戴式美甲，你来帮我做手模，用完就卸掉，不耽误你忙自己的事。”
　　因为上次她和桑陶拍的那期温泉视频热度太高，不少人在下面问穿戴甲品牌，才让赵冬灵萌生出创业的想法。

　　“好啊。”桑陶乖乖坐在工具台前面，慢慢挑款式，“还有个事，下个月觅甜和祥记要出二期联名款，你有空帮我再拍个vlog，上个视频热度很高。”
　　赵冬灵想了想：“拍视频没问题，不过我讨厌你们那个营销总监，以后不想见到他。”
　　桑陶：“我让明明专程给你谈，最高推广价。”

　　赵冬灵满意了，开始拆桑陶送来的礼物——一套中世纪风格的小配饰，钻石手链、耳环以及亮晶晶的皇冠。
　　是她喜欢却错过的东西，在好友面前无意间提过几次，没想到真被桑陶买下来。
　　关键是，和她今天的婚纱裙完美搭配。

　　赵冬灵特意起身过来搂着桑陶的脖子，用肉麻的话表示惊喜，“我的宝贝桑桑，太爱你了。”
　　她喜滋滋地换下原来的发夹，不等化妆师来，就自己戴上，对着镜子自拍。
　　然后把照片发给卫东一，收获男友的若干夸夸。

　　桑陶在后面听着卫东一变着花样不重复的彩虹屁，感觉不可思议。
　　不过赵冬灵和卫东一显然乐在其中。
　　他们俩有自己的恋爱节奏，十来年了，搭配得天衣无缝，没人能插足。

　　于是桑陶想，像赵冬灵这样，因为喜欢而上头的生活，也很快乐。
　　她做不到，永远无法把自己全心全意地交给另一个人。
　　即使那个人是谢鸣。

　　桑陶也没办法想象自己和谢鸣每天发几百条消息，有事没事挂着视频聊天，工作生活事无巨细地给对方分享。
　　要是谢鸣哪天突然变成卫东一这样，她一定会把他再度拉黑，连夜逃回东城。

　　那些心思只是在脑海里飞快划过。
　　桑陶选好款式，有几个甲片要做小修改，美甲师兰兰去车上拿工具。

　　赵冬灵拍完照，接通男朋友的电话。
　　卫东一：“我和谢老板在打球，你现在和桑陶在一起？”
　　赵冬灵对姓谢的应激，没好气地回复：“问这个干嘛，你又没空来找我，是不是谁在你旁边？”
　　卫东一哈哈笑了两声：“随便问问，轮到我上场，等会再和你聊。”

　　挂掉电话，卫东一看向旁边的谢鸣。
　　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拍拍谢鸣的肩膀，语重心长，“感受到火气没，显然我们家冬灵和你们家桑陶正在闺蜜时间，没准背地里讨伐你八百次，所以态度对你很不友好，我不建议现在去，再打半个小时球呗。”
　　谢鸣今天状态不好，卫东一难得把他压着打，现在自信心无限膨胀。

　　谢鸣睨他一眼，重新上场。
　　然后卫东一就被血虐了。

　　原本看在卫东一今天是新郎的份上才让着他，结果他非要嘴欠。
　　其他人看着，嘘声一片。

　　谢鸣拎起外套重新穿好，“走了。”
　　卫东一追上来：“你干嘛去？”
　　谢鸣：“找人。”
　　卫东一服了，跟着他离开，“等等，我知道她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