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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大厦既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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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还记得小时候,您常常对我念一句很喜欢的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在我的想法里,这首诗应该不只是讲气节或者傲骨,还应该是一种担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但您现在这种死法,可不是您一直所讲的‘枝头抱香’。”
病床上的父亲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脸色苍白,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力气,最后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仙道叹了口气,给父亲掖了掖被角:“第一,前几日的新闻上说,今年前八个月,这个国家已经有5600多家建筑企业破产,占全部破产企业的34%。我想问,他们的老板,也都会像您这样,选择一了百了吗?
“第二,您忘了吗,在这个国家,自我解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如果今天您没有被救回来,政府或者房东将会以您的行为影响整栋大楼估值为由,向我提出巨额的赔偿要求。
“第三,前两年拿6850亿公共税收资金救助已经破产的Jusen企业事件,八位总裁里六位是大藏省的官僚,事件一直没有完结,如今爷爷和伯父牵扯其中,如果确认有关,他们后半辈子要在监狱里度过。后续的一系列破产清算流程,还有和我们那么多员工的处置沟通,您准备让我这个刚满十八岁还在上学的独子一个人去面对吗?
“第四,我的枫马上就要去美国了,三天后的飞机,下一次再见到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您不能让我在远离爱人的同时还要彻底失去父亲。还有,您与母亲的约定才完成了六十座,您要把剩下的全都抛给我吗?
“爸爸,面对现在的情况,我已经很难了,您真的不能再让我为难了。
“仙道家的人,可以做错事,可以被惩罚,可以一败涂地无法东山再起,但就是不能做缩头乌龟,不能像懦夫一样寻死,来逃避应该面对的责任。”
仙道站起来,给父亲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你真的不打算把这些告诉流川?”
他们还是约在上一次的居酒屋里,藤真望着坐在对面一滴酒都没有喝的仙道,心里百味杂陈。
但仙道没有回答,只是表示了对他的感谢:“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此项案件的破产管理人原计划于8月22日前往目黑川附近区域,对仙道建筑公司名下公寓楼进行清算和估价,用以清偿公益债务和员工应得收入。仙道通过松井家得知,原来藤真的父亲为该地区裁判所负责人,因而托藤真帮忙,在尽量不违反规定的情况下,与其他公司产业清算时间对调,从8月22日改为8月24日下午。
“你不怕流川以后知道了会恨你?”藤真叹口气,又追问了一句。
仙道就笑了:“藤真,托家里的福气,我从小到大也算锦衣玉食,十八岁之前,我想要什么,家里人就给什么,我要一分,他们给我十分,从未亏待过我。
“但枫呢?他从小到大,仙道家给过他什么荣华富贵吗?让他享受到什么好处了吗?就因为和我谈恋爱,所以,我就要让他在十七岁这么小的年纪,扔下自己的未来和梦想,留在这个地狱里,和我一起面对这个烂摊子?”
藤真愣住,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还没有满十八岁啊,就算让他留下来又能怎样呢?留下来,在我忙到崩溃、情绪不稳定的晚上,陪我换着姿势上床?和我一起去站在媒体前弯腰鞠躬道歉,被人往头上扔垃圾?藤真,枫他和我不一样,他什么都不懂,他也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一个热爱篮球并且会在美国成为日本最好的篮球运动员的人啊!”
“可如果有一天,流川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他会很难过吧,会因为你瞒着他而伤心吗。”藤真又叹了口气。
“我的爱人就算有一天知道了,也一定会理解我的,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就是他。他知道了的话,只会明白我的心意,只会心疼我,但他永远不会恨我。我当然希望他能陪着我,永远在我身边,但绝对不是现在,绝对不是拿葬送他的未来换这点廉价的陪伴。
“我家的烂摊子,我如果真有本事,就把这件事情努力解决好,东山再起;我要是没有本事,那也没有办法,我也不会去死。
“至于和枫,我们不会分手,不论有多远的距离,不论多少年不见,只要他还爱我,我就是他的。我会用最好的样子送他走,再用最好的样子等他回来,或者,去找他。
“藤真,我和枫其实是一样的人,比起带着同情的语气来问我们飞得累不累……我们不怕累,就怕飞不高。”
流川走之前的那天晚上,仙道带他回到了目黑川的公寓,他帮他把行李都收拾好,明天一早,他会开车送流川去成田。
“只要一有机会我们就通电话,或者常发电子邮件。”他给刚刚洗完澡的流川吹干头发,在流川戴好平安扣之后,笑着把一枚戒指戴在了他的左手上。
“打球的时候就放好,不打球的时候就戴着,别丢了就好,”仙道亲亲流川的头发,“你今天怎么洗了那么久,我差点以为你在浴室里睡着了。”
流川低头去看那枚戒指,同他送仙道那枚很像,铂金的简洁戒圈,只是在顶端镶嵌的,是一片枫叶形状的小钻石。
“我定制的,原本想等你十八岁生日那天送,想想还是今天送给你吧,交换戒指,私定终身,”仙道牵起他的手,“你愿意吗?”
流川没有一丝犹豫:“愿意。”
他们亲吻着倒在卧室的大床上,很快,仙道就知道流川今天洗澡用了那么久时间的原因。流川握着他的手引到自己身后,仙道一下子就感觉到,那里已经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他在那一瞬间想要流泪,但他总是尽可能地为流川考虑,可在他想把手收回的时候,流川突然按住他的手,盯着他,认真地问:“你是中日混血,对吧?”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我外婆是中国人,算起来我是四分之一混血。”
“我看过你书架上的一本书,关于中国传统文化习俗的,那书里告诉我,中国人算年龄,算虚岁,”流川用最那双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所以,按照这个算法,我现在已经十八岁半了。”
仙道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望着流川,笑了出来:“我爱你。”
那天晚上他们终于彻底结合在一起,仙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些压抑的情感,全数释放在流川的身体里。流川什么也不让他戴,一遍一遍地让仙道继续,甚至在仙道最后一刻想撤出来时候拼命抱紧他,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身体。
“给我,我要你记住我。”
所以仙道当然不会拒绝爱人,他在那瞬间用尽了力气回抱住流川,紧紧地把他融进了自己的灵魂和骨血里。
他想,他们之间又何止这一种烙印。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把眼睛埋在流川的胸口处,那一滴滴灼热的眼泪烫伤了流川的心脏,此后余生都不得痊愈。
后来的许多个日子,不管是教堂山小镇上孤单的傍晚,还是孟菲斯街头教堂边的寒冷的冬天,抑或芝加哥百年不遇的那场暴风雪……流川都是靠着这颗很多很多年前就被烫伤的心脏,坚定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