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满天云》许维夏

34、明月青山

　　这一年的整个暑假，仙道都是一边陪流川加练英语，一边带着流川到处参观。
　　流川其实是一个从小到大没怎么游山玩水过的孩子，因为很小就爱上篮球，每天都在努力练球，所以这个国家的很多地方他都没有去玩过。
　　仙道说想带他好好玩玩，看看风景，流川想了想，提议：“去看你喜欢的那位老师的作品吧。
　　“我想亲眼看看那些房子。”

　　总听你对我描述它们的样子，很美好，很特别，可总觉得像隔着山隔着雾。
　　不如带我一起去看看它最真实的样子吧，这样它们就会从图画里，从照片上，从你的文字和声音里，真真切切来到我的眼前。
　　多看看它们，也就能多了解一些你。

　　所以仙道就带着流川，把安藤先生设计的好多建筑都去看了一遍。
　　在住吉的长屋外面，仙道没有再通过家里业内的关系进入参观，只是和流川在屋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绝对是宅男最爱的屋子，门都藏在里面，真好。”旁边也有三三两两的参观者，他们听到有人这么点评。

　　在光之教堂和水之教堂里，流川对于仙道总是给他讲的素颜美人终于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仙道对他说，虽然很多现代主义大师中不乏具有混凝土情结的人，但能把清水混凝土的工艺做到如此丝滑，恐怕只有安藤。他会刻意保留模板的孔痕，形成了属于他个人风格的肌理效果，是像皮革一般的质感，一改往日混凝土给人的冷冰冰的气息。
　　流川面对着墙壁站着，透过巨大的十字架，一道光恰好从墙体的水平与垂直交错口倾泻下来，照在这些纯色的墙壁上。
　　神圣的，静谧的，纯净的，每一刻墙壁好像都在变化着。他终于懂了仙道口中“天然去雕饰”的真正样子，那一刻他忍不住把脸轻轻贴在墙壁上，用自己的皮肤真切地感受它。

　　在近津飞鸟博物馆，仙道故意不告诉流川，让他自己去找入口门在哪里，而他就在流川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流川在山上的大阶梯里寻寻觅觅，最后突然福至心灵，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面巨大的阶梯才是博物馆的屋顶。
　　他们牵着手，顺着高墙的缓坡往地底走下去，发现天井竟然是唯一的光的入口，走进去就像真的进入了这片古老的坟墓，而这座建筑，仿佛就成了大地与历史之间跨越古今的连接。
　　他们走过成片的李子树，走过池塘，走过森林，走过黄泉之塔。仙道会耐心地指给他看，哪一条是主轴线，哪两条是次轴线，就算流川听不太懂，仙道也还是会认真地、一遍遍给他讲解，只要流川感兴趣，愿意听。
　　他很激动地让流川看那个接近黄金分割比例的景观矩形，道路和湖泊本是一种束缚，如今却造就了黄金比例。主流线决定了采光井的位置，次流线控制了走道、楼梯和黄泉之塔，于是很巧妙的，它的两端形成了难得的对景关系，这个绝妙的构思总让仙道为之倾倒。

　　他给流川讲小筱住宅体块的回游式园林流线是多么精心地设计过，他还带流川去水御堂看莲花池，拾级而下仿佛进入了水中。
　　他带流川去触摸了那片曲线墙体的弧度，在朱红色的柱子面前冥想，在佛堂看随着光线变化的内景中，那些如梦如诗般不同明度的红色。

　　流川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仙道会如此热爱这门事业。
　　而能有机会让这样厉害的人当自己的导师，流川真心为仙道感到高兴，因为仙道一定会学到很多很多在别处学不到的知识。

　　流川觉得这时候的仙道特别快乐，是那种真正的快乐。
　　其实暑假之前的两个月里，流川觉得仙道像分裂成了两个人。在自己身边时他看上去特别温柔，但见不到面的白天，总觉得他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虽然每天晚上仙道都会在电话里和他讲很多话，讲他今天的课程，篮球比赛的成绩，复习的内容，讲座的主题，但流川还是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他当然很直接地去问过仙道，但仙道的解释又让人信服。他说，我要认真学习啊，要非常非常厉害和优秀，我才能有资本和学校谈条件，才能在合适的时候去到你身边，尽量长时间地陪着你啊。

　　然后就到了暑假，仙道对他说，会用一整个暑假的时间来陪着他。
　　仙道还向他提了一个要求，他希望流川在这个暑假可以少练球，多陪陪他。
　　这是仙道第一次向流川提要求，流川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他知道仙道舍不得他。
　　因为，他去美国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8月24日，他要到达国际航班所在的成田机场，然后飞十几个小时到纽约，再由纽约转机到罗利达拉姆机场。
　　父亲会在那里迎接他，送他到UNC，陪他参加三天的team bonding。如果母亲恰好有时间，也会一起陪着他。
　　之后再回纽约，去寄宿制的The Masters School读最后一年高中。

　　他们白天观光，晚上缠绵，流川从来没在这么多不同的旅店不同的房间不同的床上和仙道体验不同的感觉。
　　那些新鲜感，还有身在他乡只有两人相依为命的感觉，让他们更加依恋彼此。

　　仙道最后还陪流川去向安西教练做了临走前的告别，他特意拿了一份中国茶当作礼物，是云南的滇红，在当时的日本很少见。安西教练如获至宝，为了回报，还拿出了极好的福冈玉露与他们分享。
　　这一次，安西教练表达了对流川赴美逐梦的支持，两年前在同一处榻榻米上，他拦住了流川的脚步，给了他成长的机会，和拼搏的目标。
　　而只有流川自己知道，安西教练的那一句话，也间接送给了他一段一生不渝的因缘。
　　从此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高歌有人和，寒山独见君。
　　他不知道安西教练是否明白他与仙道的关系，但他知道，教练一定会尊重和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
　　和美好的感情。

　　离别的时候，安西教练分别拥抱了他们，亲自把他们送出门。
　　夏日的庭院里，竹管滴清露，繁花一院香。他朝恩师挥手，拜别年少的青春，向着山长水阔的远方前行。
　　他和仙道并肩往前走去，走了很久，他停步回头，看到教练还在原地注视着他们，慈祥依旧。

　　一如那年的夏天，永难忘怀。
　　只是，那一次是挽留，我辈仍需努力；这一次是祝福，愿他前程锦绣。

　　此去与君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