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点风你就浪》北冥鱿鱼

11、赵予

　　周末的时间怎么过都觉得短，周一这天，学生不需要进班，直接进自己对应的考场就好。六中的考号是按年级排名顺次排的。
　　所以，季风是第一考场的一号座位，陆今是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
　　估计是因为晴天给多了，这天阴沉沉的，半死不活的样子很难让人精神起来，高现和陶涧哭丧着脸，神神叨叨地说这是在预言他们会考砸。
　　第一场是语文。
　　季风写下名字，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面，溅起几粒晶莹，浅浅地映射着灰沉沉的天。

　　“好了，英语考试结束，最后一排同学起来收答题卡。”监考老师终于可以下班了，微笑着说。
　　季风装好东西，看向窗外。
　　雨好像没有暂停的意思。
　　“天呐！校霸！”有女生捂嘴发出一小声惊呼。
　　“他来干嘛？”
　　“废话，肯定是找学霸啊！”
　　……
　　果不其然，季风身边的窗户被“叩叩”地敲了两下，他一下子就看到陆今对着自己一脸痞笑。
　　窗户上有溅上的雨点儿，还有一层薄雾，让陆今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他起身出了教室。
　　“同桌，你带伞了……”陆今的话还没说完。
　　“赵予！”
　　季风一愣。
　　赵予。
　　赵予。
　　谁在叫这个名字？
　　他没有回头，也没迈开步子，就直直的站在那里。
　　纠缠不清的记忆，藕断丝连，如潮水般漫上心头，短短两个字，深深的把他拽进一个刚逃出来的地方。
　　喊话的男生看着这边，对于对方的不理会有点摸不着头脑，有个女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啊，人家叫季风，年级第一诶！”
　　男生尴尬地挠挠头，又看了一眼季风的背影：“哦，认错人了吧，尴尬死了！”
　　女生用书挡着脸笑出了声。
　　“怎么了？”陆今问。
　　季风这才重新看他，道：“没事儿。”
　　“那你带伞了吗？”陆今继续问。
　　“没。”
　　“嘶…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我帅气的脸沾上这些黏腻的雨水。”陆今做作地顺了顺额前的刘海。
　　季风：“……”
　　一天不浪闷得慌。
　　“但凡你考试能写出个比喻句你也不至于作文零分。”季风撇了撇嘴。
　　“嗯！”陆今却突然睁大眼睛，背挺得老直，本来就比季风高出半个头，现在又高出不少，季风以为他又想嘲讽他的身高，刚要开口一个滚，却听见他说：“我这次语文超常发挥，阅读赏析写得满满当当的，而且我还仿写了一个比喻句，写的可好了！”
　　写的可好了。
　　季风睨他一眼，撇撇嘴，心想这人能写出什么花来。
　　他轻轻地转头，动作幅度小的微不可察，向后看去。
　　没人，人走了。
　　他舒了一口气，完了又觉得自己奇怪，有什么可怕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妈：今天我和你高阿姨逛街去了，你回家自个弄点东西吃啊
　　F：行
　　黄昏的时候最容易想起过去。
　　想起赵予，那个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忍着一切的男孩子。
　　“同桌，你看下微信群。”陆今单手划着屏幕，用另一只手拽季风的袖子，因为眼睛盯着屏幕，手直接伸到季风脸上。
　　季风“……滚”
　　陆今贱嗖嗖地笑着抽回手。
　　六人发疯群
　　陈婧瑶：我的天，我这次作文感觉写跑题了怎么办啊呜呜呜！！
　　陶涧：我也觉得
　　掀闲显现：我也
　　海唐：你们这么说，我觉得我也跑了……
　　L：今天作文题目啥来着？
　　陶涧：……
　　掀闲显现：……哥，你跟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陈婧瑶：哎陆今，你看不看论坛？
　　L：啊？咱学校还有论坛？
　　海唐：……
　　陈婧瑶：……算了，那就行
　　L：？
　　陈婧瑶：我怕学霸打你
　　F ：什么？
　　掀闲显现：！学霸！你终于现身了！快告诉我数学最后一题的答案是多少！！！
　　……
　　季风把答案发出去熄了屏幕。
　　陆今这会儿鬼鬼祟祟地登入论坛，一眼就看见了论坛最顶上的那个叫【温馨提示：今天有风】的帖子。
　　嘿，我们学校还有这么贴心的人么，不过今天没风啊。陆今心里想，点了进去。
　　季风走了两步，听见某人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纳闷地扭过去，陆今的表情比自己还纳闷，像是要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想说又不想说。
　　季风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没事儿。”陆今收了手机，决定暂时逃避，“就刷视频看见一大爷一口气吃三个泡椒哈密瓜。”
　　季风皱了皱眉，心想是够恶趣味的。
　　花苑
　　“同桌，没事儿可以来找我玩儿哈～”陆今又一次被季风扔出电梯，然后电梯门无情地关上。
　　“我有病才找你。”
　　他当做没听见，走到门口准备开门。
　　季风进了门，季雨把家里打扫地很干净，暗黄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玻璃慢吞吞地爬进屋里，像一滩被人打翻了的蜂蜜一样。
　　今天没作业，季风径直走到房间里拿出竞赛题看了起来。
　　陆今推门，陆明坐在沙发上像是在思考人生。
　　“呦，小陆，干嘛呢。”陆今换好鞋走到陆明面前。
　　“今天……”陆明似乎是在一边说一边思考该不该说。
　　“白茹静来找我了。”
　　季风烦躁地揉着发疼的脑袋，放下笔，恶狠狠的盯着空白的习题集上放了半天的孤零零的“解”字，然后就没了下文。
　　怎么又这样。
　　他起身去客厅倒了一杯凉水一口气灌下去，清晰的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流进胃里，有隐隐约约的疼痛。
　　书桌的最下面有一个抽屉是上了锁的，季风好久没有碰过那里了，似乎是封锁些什么东西，打开了就会出什么事儿一样，但今天他打开了。
　　里面什么都有，连初一的数学课本都有，只不过这本书异常破烂，似乎经受过什么凌虐。
　　季风用手轻轻挪动着里面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一个快要褪色的劣质仿银手链。
　　他把这个小东西放在手心，暖的很热。
　　手链的一头，连着初一的季风，不叫季风，叫赵予。
　　手链的另一头，连着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人，是手链原本的主人。
　　跨过时间的鸿沟，或许那人早已忘记，但是季风从来没忘，他从没忘过任何一个对他好的人。
　　“赵予。”
　　很好听的名字。
　　只不过这个名字的所有人没能给这个名字带来好下场，导致它每次被念出来的时候，总承载着嘲讽的音调。
　　“所以呢。”陆今安静下来，淡淡的问。
　　“小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都跑过去找你很多次了，我都不知道。”陆明起身，但眼里没多少责怪，更多的是无奈。
　　“告诉你的话，你能拿她怎么样？”陆今问，似乎漫不经心。
　　“至少你要让我知道，让我帮你，让我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啊！”陆明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说。
　　从陆夜白到陆今，陆明没怎么参与过他们谁的生活，整天忙于工作。
　　陆夜白出事后，他一直很愧疚，如果他早点知道白茹静的心思，可能陆夜白就不会死。
　　所以他对陆今好，他不要求陆今能有什么成绩，他只希望陆今能开心的活着，希望自己能代替孩子负重前行。
　　阳光消逝，原本柔软的地方变成一片凄凉。
　　“你很尽责了，你也没欠我。”陆今抬头，眸子里亮着细细碎碎的光，“你不用什么事都想替我解决，我自己其实可以。”
　　“如果你觉得愧疚的话，也不用。”他道，“我姐从来没怪过你，她也没觉得你有什么错，你本来就没什么错。”
　　陆明双手扶住额头，重新坐回去，叹了口气。
　　“她找你干什么？说她快活不下去了？”陆今问。
　　“她说她又离婚了，她很后悔。”
　　陆今冷笑一声，就像当时陆夜白的心一样冷。
　　“然后你呢？”陆今又问。
　　“我和她吵架了。”陆明捂着脸，“我让她放过你。”
　　陆今站在原地，看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了操心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依然坚强，回了家却因为他面露难色。
　　他走过去拍了拍陆明的肩。
　　“小今，为了你自己，也当是为了我，咱们一起走出来好不好？”
　　陆明当然知道陆今平常装的有多深。
　　一个用开朗伪装自己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他做不到整天眼睁睁地看着陆今咧开嘴大笑，等没人看到他了就收回所有的表情。
　　“我早放下了，但不耽误我恨她。”陆今道，“你跟高阿姨好好过，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现在我别提多幸福了。”
　　还得哄人，陆明看着陆今，心里更难受了。
　　陆明眼前突然出现今天下午在咖啡馆里，白茹静面容憔悴，手上却戴着各种各样名贵的首饰，对着他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剩小今了。”
　　然后他对着她说：“如果你真的把他当成你的孩子，就放过他吧。”
　　几乎是在恳求。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好了老陆，我饿了。”陆今瘫进沙发里。
　　不知何时夜幕完全笼罩整个城市，记忆深处的锦州附中就在不远的地方，重新从海底打捞上岸，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浑浊的水，季风握着手里的劣质品，觉得星星都没它闪耀。
　　那个男孩儿，在他记忆深处，戴着帽子没露脸，朝着他伸出手。
　　“喂，起来，他们都走了。”
　　眼尾沾着黏腻泪水的赵予被拉起来，忍着没掉下一滴泪，问：“你叫什么？”
　　“你不认识我？”
　　赵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摇摇头。
　　那人把手随意的放进口袋，可能是想耍个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扔到赵予蓬蓬乱乱的头发上。
　　“不想要，给你了。”
　　然后他从学校门口混乱的小巷走了，就是没说自己是谁。
　　*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整天都在想什么呢啊？”郑和洋把一摞答题卡拍在讲桌上。
　　“这题讲过多少遍？这要是个脑瘫也能听会了，怎么还这么多人做错？！”
　　晨光掺着郑和洋的牢骚，戳着陆今的神经。
　　他太困了。
　　“陆今！”郑和洋大声喊，“我都气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睡觉？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了？”
　　高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郑还挺傲娇。”
　　陶涧也跟着偷偷地笑起来。
　　这次考试季风是年级第一，陆今依旧是稳坐倒数第一，高现和陶涧考的还不错，一个年级68，一个年级60。
　　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个不再是同桌了。
　　但是高现还没来得及抱着陶涧一阵狂哭，老韩就带来了一个消息：许主任废除了互帮互助制。
　　“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韩笑出声来，又立马板着脸训了高现几句。
　　“许主任觉得这个制度对于好学生来说很不公平，而且容易被影响。”老韩扶了扶眼镜。
　　“那是因为他们不够好。”陆今悠悠道，“我同桌多稳定，不受影响。”
　　季风看了看他，示意他你再说我就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韩：呵……呵呵，你这孩子是真的没有一点羞耻心，我是真的拿你没办法。
　　下了课，陆今本来想补个觉，门口突然有人喊他。
　　是个女生。
　　陆今懒散的站起身走向门口，那边的齐玙酸溜溜的看了他一眼，陆今疑惑地看看他，这人有病吧。
　　“你找我有事儿啊？”陆今问。
　　“嗯…你还记得我吗？”女生问。
　　陆今被这么一问，有点不知所措，于是实诚地盯着人姑娘的脸仔细看了起来，看得人家脸都红了。
　　“不认识。”
　　女生：“……”
　　“啊没关系，之前你帮过我，还记得吗？我叫兆夭，五班的。”
　　陆今没仔细听就觉得这姑娘名字挺奇怪的。
　　“哦，那你有什么事儿？”
　　兆夭扭扭捏捏地从身后递过来一张纸吧。
　　陆今觉得那是一张纸。
　　“我…我其实一直都想找你道谢来着，我…”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小事儿。”陆今以为她真的就是单纯来道谢，大大方方的说。
　　兆夭：“……”
　　就连不远处的齐玙都快炸了，我的天哪陆今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在心里骂完了又想笑，觉得陆今真的好搞笑。
　　兆夭也不气馁，鼓鼓气把手里的信封递出去：“陆今，我喜欢你。”
　　班里打闹的，抢零食的，抄作业的，吵架快要揪头发的，全都戛然而止，霎时，教室里安静的像坟场。
　　陆今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这女生在跟他表白。
　　“抱歉。”陆今很礼貌地道歉，以为这样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生都会明白。
　　“那你是有喜欢的女生吗？”兆夭不理他的拒绝。
　　“这个……”倒还真的没有。
　　“你和我试试，说不定就喜欢我了呢？”兆夭脸上泛着红晕，仍然抬着头坚定的说。
　　我天，这女生牛掰！
　　陆今：“不是我……”
　　兆夭等着他的下文。
　　陆今不想让自己尴尬，也不想让她尴尬，于是他神神秘秘地凑近兆夭，眼里的光点一闪一闪，看得兆夭又脸红了。
　　但在季风看来，陆今这是憋了一肚子坏水的样子。
　　陆今声音轻轻浅浅的，兆夭听得很清楚。
　　班里人都快疑惑死了。
　　兆夭听见他说：
　　“你不看论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