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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运 ...

  •   人偶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不是那种自然的高空坠落——是有无数双手拖住自己将他从高空之上生生拽下来。他拼命地想要挣脱,全身的骨架都在叫嚣着、颤栗着,眼看连关节都要活活挣断,可还是于事无补,有着更多的手伸上来拉扯着自己,他快要窒息了,只留一双眼睛还暴露在空气中无助地向上张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入无止无境的黑暗中,这种感觉反倒让他渐渐想起来了……某些他想要遗忘的事情……

      有位神曾用世界树的枝蔓捏出一只人偶,人偶精巧而美丽,可是精致的人偶却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他竟会在睡梦中落泪!这样的脆弱的人偶怎么能管理国家呢?神明很是失望,但神明又不忍摧毁自己的造物,更没办法去照看他,于是她只能把不合格的人偶封印在一间屋子里。人偶什么也不懂,他对于世界这样的东西并无概念,只是这么被动地接受着,听着,看着。他感知里的世界的就是花开花落,日升月落的过程,但他并无不满,因为自己只是一介不被需要的人偶,如果一件物品失去了价值,也就没有了自我意识过剩的资格了。

      人偶也有过身为“人”的经历,那是一场名为欺诈的炼狱,所有人在灾难来临之际本性暴露无疑,所有人都不会接纳身为“人偶”的自己,一切的美好都只是被包裹着的糖衣炮弹,他记得最清楚的只有那晚在御影炉心里为熄灭炉火而被烧焦的十指,那个他无比渴望却又让自己反胃到恨不得撕烂踩碎的心脏,和自己苦苦哀求祷告但却永远得不到神明回应的绝望。

      他恨透自己了,如果自己当初没选择信任那群人,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了?他也恨透自己的造物主,对自己不管不问,就连见自己一面的施舍都如此吝啬,但他同时又很矛盾,如果自己能让神明满意,让神明再重视自己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拯救踏鞴砂的各位了——或者,自己一开始就不会被抛弃了。

      如果没有自己,是不是一切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人偶在失去意识前做出的最后一个举动是挖出在炉心内保护自己的心脏,那个肮脏的心,他不需要丹羽的施舍,更不需要他逃避责任滥杀无辜得来的心!

      他认为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其实是有点释然的,至少自己糟糕透顶的一生就可以在此迎来终结了,他再也不需要去面对什么,失去什么了,想到这,他逐渐放弃挣扎的想法了,高速坠落的不适感也在慢慢消散。

      就这么死去,也挺好。

      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吧,在黑暗里或许也没那么难熬,他想。

      显然,他错了。

      神之心容器的坚固程度远远超乎自己的预测,当自己再一次接触到光明时,已经被带离稻妻了。

      眼前是陌生的建筑,有一个长相奇形怪状,带着白色面具的非人魔物正在盯着他看。

      他浑身一冷,警觉地往后移,想从袖口拿出防身匕首时却发现衣服被人换了。

      对面的魔物看起来很兴奋,是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后感到激动了吗?真恶心。人偶冷冷地想,他绝不允许自己再次落入被动的境地,短暂迟疑后,人偶猛的向前攻去,将魔物扑倒在地,因为十指被烧毁了,他只能用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嘶咬魔物,可是没等见血,那非人物种已经消失不见了,自己反倒咬得一嘴毛。他也顾不上满嘴的毛,陌生的一切让人偶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他需要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

      可是那怪物临走之际好像把唯一的出口也封上了,他尝试敲击,透明屏障只发出沉闷的音响,看来靠蛮力是打不开这屏障的,这让他很是郁闷。

      人偶忽地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而且还有被包扎过的痕迹。很明显,自己被人救了。

      难道是那个怪物救了自己?不可置信!

      人偶觉得这想法不切实际,很快便在脑海里否决了,但刚刚不明所以就胡乱攻击无辜者的行为还是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真正的救命恩人缓缓走入房间。他的身后跟随的小随从正是刚刚与自己打过照面的非人物种,金发少年转头对随从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随后房间内就仅剩他俩了。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让人偶感到很不自在,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金发少年,因为没在少年身上察觉到恶意,所以他没有发动攻击。

      空率先发言:“你好,我想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的声音儒雅,语气平和而自然,如同山间流水般,他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友善,“我是空,刚才我的手下貌似让你感到困扰,对此我感到歉意。”

      空行了个标准的坎瑞亚宫廷礼仪,他不确定人偶是否学习了语言,所以自己尽量模仿着踏鞴砂本地人的口音进行发音,如果最麻烦的情况发生,时间成本又要提高不少了。

      “没有…”人偶懵懂地摇头,“是我太敏感了,我还以为他是……”人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认为说别人手下是怪物不怎么礼貌,何况对方很有可能救了自己,于是很克制地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言论憋了回去。只是其眼底的疑虑不减反增。

      他沉默片刻,抛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是您救了我吗?”

      看起来对方知晓语言,这点认知让空感到欣慰。他点点头,大方承认了。

      这让人偶更加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会救一只没用的人偶?自己现在连神明信物的金饰都没了,该是失去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和破铜烂铁没有区别。

      空注意到了他难过的神情,好心道:“我的一时兴起,你不需要有多余的压力。”

      “那也……”人偶想插话,然后无情地被空拦截了。

      “况且,”空进行补充,“我并不是无条件救你。”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话,人偶悬着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了,他抬起头,巴眨着眼睛看着空。

      “过段时间我会去个地方取件很重要的东西,我想让你同我一起。”空直戳主题,“等事成之后,就算你成功报恩,我们两不相欠,如何?”

      “要去哪里?”尽管人偶现在有很多疑惑,就连眼前的人身份他也一无所知,不过在底层逻辑偿还恩情的影响下,他没有过多过问,“我又能帮助你什么?”

      “白夜国。”空正色道,他的指尖有点点星光在跳跃闪烁,慢慢的,这星光在他的手上汇聚成绚烂无比的图案。“这是地图,嗯……到时候会给你一份。”

      “至于如何帮我,你不用急,”空扫了眼人偶身上的伤痕,道,“先等你伤势恢复再说吧,不必勉强。”

      “啊…”人偶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谢,然后他又垂下头,低声喃喃道:“其实可以不用在乎我的身体的……”

      我只是一介卑微的人偶……没必要对我这样……

      他眼神闪躲,明显是不习惯这样的好意。

      空听觉还算敏锐,那些嘀咕他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不过他没回答。“那日我在踏鞴砂看见你昏倒在地上,是被人袭击了吗?”

      人偶想了想,摇摇头,开口道:“不是…”

      “难道那是你自己干的?”空挑眉。

      人偶顿住了,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让自己感伤,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并不想过多回忆此事,那里的一切现在想来都是对自己莫大的嘲讽。

      “方便告诉我原因吗?”空感到些许兴致,他想知道人偶变成这幅模样的原因。不过这关乎个人隐私,看起来人偶对此段记忆还无比抗拒,所以他也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人偶似是在权衡着什么,片刻的思忖后,他还是将事情经过选择性地告诉了空——有些事情,他难以启齿,而且对于初见之人,自己做不到毫无保留,就算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的用词很谨慎,讲的过程中还会时不时瞥空几眼,却又在和空目光对视后仓惶移开视线。

      空专注地听着人偶讲述的故事,他觉得中间有些情节过于蹊跷,人偶口中的那场灾祸表面上听着像是自然产生,但在空看来,更像是有人刻意引发的,人偶可能就是对方的目标之一。

      看来神明容器还挺抢手,空在心底暗暗嘲弄。

      不过人偶看起来似乎对其中弯弯绕绕全无知觉——他还沉浸在被朋友背叛的痛苦中。

      空没有点明自己的怀疑,但他看人偶的神情难免捎上点同情。

      “都过去了,别想太多。”他安慰道,“对了,你有名字吗?”

      人偶愣住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回道:“他们都叫我倾奇者。”

      空蹙眉,比起名字,这些字眼称作代号会更加合适。他询问:“那你自己呢?喜欢这个称呼吗?”

      人偶本来是想点头,可他下意识又想起了什么,然后使劲地甩头——完全地弃置过去的一切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人偶明显需要时间。

      “既然我们之后有合作,彼此之间的称呼是必不可少的。”空适度地引导,“趁着这段时间想个吧,我等你。”

      然后不等人偶回应,他就径自离开了,一方面是让人偶无从拒绝自己,一方面作为深渊的领导者,手上的事情确实多,无法在一件事上花费过多精力。

      人偶见状本想送空出门,可慌忙站起来后又寻思自己这样会不会显得奇怪,犹豫之际,空已经离开了。空走的很急,应该是有要紧的事情。人偶没有擅自捉摸,但他确实很好奇,有关于空的一切。

      人偶在房间里小憩了一会,门口传来声响。来者是一个身形高大,体格结实,精瘦而严峻的非人物种,和之前见到的小家伙大相径庭。他全身穿着蓝黑相间的钢铁质感的盔甲,在幽暗的光线下,那漆黑的甲面隐隐散发着蓝色的光,妖艳而鬼魅。这个生物将神圣感与禁忌感两种代名词完美地组合在一起,人偶有点紧张地看着眼前高他几十公分的物种,揣测他的来意。

      “我奉王子殿下的旨意,助你疗伤,外来者。”使徒不带一丝情感的话语传来,他没管人偶反应,本分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王子殿下?

      指的是空吧?

      空的身份原来是这些生物的殿下啊……这个认知让人偶有些意外,他在心底默默记下了。

      治疗过程十分漫长——痛苦无止尽地延续了过程,即使是人偶,在此刻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种钻心蚀骨的痛苦。

      身体的皮肤组织在破碎中重组,将坏死的部分割离再填充上完好的组织,每一次重组都疼的人偶倒吸一口冷气。

      坚持,坚持,只要再坚持一下……

      即使疼的想死,人偶也没吭一声,他把破碎的哽咽声嚼碎,吞咽在肚中。

      手术的过程虽然痛苦,但好在见效快。坎瑞亚的技术毋庸置疑,人偶本身便是来自坎瑞亚文明的造物,将其被烧毁的双手恢复如初算不上什么高技术项目。

      倒是人偶自己惊奇地看着自己术后又可以自由活动的关节,觉得自己又亏欠了空不少。

      使徒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便离开了,留人偶一个人在房间,空并没有限制他自由,所以他没有待在房间。

      周围的环境十分暗淡,几乎没有光,好在人偶有一定的夜视能力,可以较为清晰地观察四周。

      这里的建设极为古老。地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五根较为庞大的柱子矗立于周围,连接彼此的是一根贯穿其中的粗制铁链。位于正中央的是一座倒挂着的祭台,祭台本身并无不妥,可是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那台竟在不断吞噬着附近生灵的生命力,那摆在大型台阶上的祭品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他们看起来全无反抗的念头,一直保持着祷告的姿势,直到生命完全流失,成为一副挂着干瘪皮囊的骨架,看起来诡异而可怖。

      这里就像是被世界所遗忘的废墟,充斥着禁忌,混沌,与黑暗。

      纵使人偶并不信神,也从未接触过深渊,也还是会被这有违常理的建筑所震撼。

      突然,他感到眼前一黑,有柔软的触感在耳旁轻轻摩挲:

      “小人偶,窥探深渊,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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