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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1章 如果没有结束的勇气,那么就不要开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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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惜心里有事,第二天一早就醒了,肃修言倒是还没醒,迷迷糊糊又被她抓住吻了一遍,口水沾了满脸。
肃修言对这种事已经有些习惯了,也没擦脸,只是裹了裹被子,背对着她翻了个身,把自己团成一个茧。
他赖床倒正合程惜的意,她悄没声地就溜下床,随便收拾了下跑去找自己亲哥。
身为一个作息良好的医生,程昱当然已经醒了,正在自己的院子里铺今天要晒的草药。
程惜冲过去也没跟他客气,张口就问:“你有救肃修言的方法?”
程昱压根没准备,猛地被她这么劈头盖脸问下来,神色一愣,表情中露出丝什么秘密被撞破的惊愕。
程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你一直知道怎么救他?却任他死?”
程昱为人单纯,听她指责自己,就连忙慌着解释:“我怎么可能这么对病人!情蛊无法可解是真的!只不过,只不过……”
他说到这里,就意识到自己是被程惜套了进去,但话已经说了一半,也就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只能硬着头皮说完:“情蛊无法可解,唯一的生机,是将蛊传度给……至亲。”
程惜早就猜到治好肃修言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不然按照程昱的人品和医德,肯定不会放任他病重而死,却没想到是这么个解法。
她也愣住了,试探地问:“必须是至亲?”
程昱郑重地点头:“所谓的传度,不过是欺骗情蛊,让它以为两人是同一人,从而钻入另一个人的血脉。要做到这点,连兄弟姐妹都不可,必须得是……孪生的兄弟姐妹,或是父母和子女。”
肃修言和肃修然并不是孪生兄弟,他也没有孩子,也就是要救他,就必须要牺牲掉肃道林或者曲嫣。
程昱说到这里,带了些气急败坏:“你以为我没有告诉过那个混账吗?就算是这种法子,我也是得跟他讲的!”
程惜已经过了最初的震惊,轻叹了口气:“他肯定不会用,还会让你不能告诉别人。”
就算勉强能接受救自己就必须牺牲爹妈的设定,肃修言也肯定不同意这种操作……就他跟他爹妈那种关系,如果让爹妈中的任何一个为了他牺牲,那恐怕比让他死还难受。
程惜想到这里就抬头看了眼程昱,她哥那张白净的娃娃脸早就又涨红了,连带眼圈都有点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程惜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坑哥有点狠,清了清嗓子:“那就这样吧,这件事哥你还是保密吧……尤其不能让庄主和夫人知道。”
程昱先“嗯”了声,跟着又重重“哼”了声:“我……就是之前梦里,在肃老二快死的时候,跟他说了这个法子。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我敢告诉他爹娘,他立刻就自绝经脉,一刻都不会多等。”
程惜忍不住抽了下唇角:“是他的风格。”
程昱也是给逼到了极点,努力想形容那种感觉:“你说肃老二怎么就这么,这么……”
程惜看了自家亲哥一眼,贴心地帮他补上:“这么熊?”
程昱愣了下:“这是个什么形容……”
程惜“呵呵”一笑:“大概就是说他比一头熊还要难对付的意思。”
程昱连连点头:“说得不错,哪怕是一头熊,养久了怕也比他乖顺些!”
程惜仰天长叹了声,她对肃修言的理解非常准确,但这也不代表她有办法整治肃修言……还不是得让着他熊?
她从程昱那里回来,肃修言才刚被曲嫣派来的人喊醒,正穿好了飘飘欲仙的轻纱衣服,梳好了公主一样的发髻,坐在满满一桌子充满母爱的早点前犯困。
看到程惜回来,他就不耐烦地招了招手:“一大早就出去野,快点过来吃。”
程惜看在他提供了美色养眼的份儿上,没计较他一开口又是怼,坐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睡好了吗?脸色怎么还是差?”
她这次太温柔,倒是吓到了肃修言,他本来半合着的眼睛顿时睁大,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你一大早就傻了吗?”
程惜只想对他翻个白眼,到底是忍住了,干脆坦言:“我问过我哥了。”
他们刚一起经历了那个梦境,肃修言当然能猜到她去问了什么,“呵”了声:“那个方法,想都不要想。”
程惜偏了偏头:“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肃修言抬眼看了看她:“问什么?”
程惜叹了口气:“修言,在你心里,这只能是一个死局吗?”
肃修言饭也不吃了,干脆放下了筷子微侧过头:“你不是第一次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了,你是不是对这个世界的真假存有怀疑?”
程惜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怀疑还是不怀疑了,你不也是吗?”
肃修言抬手按了按额头,皱了眉:“开始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质疑这个世界的真假,只会让你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之中,最后精神崩溃。”
他顿了顿,又抬头看向程惜:“其实不管是你怀疑的,还有你无法接受的,只是在这个世界里,我很快就会死……这样一件事实。”
他还真是日渐会怼,程惜一下被噎了个正着,缓了片刻才说:“你给你哥哥引蛊之前,口口声声保证过你会没事!”
肃修言轻哼了声,十分理直气壮:“我保证的事,你都敢信。”
程惜虽然早就料到他那时候只不过是哄人,好没什么障碍地给他哥引蛊,但听他自己这么承认了,也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肃修言,我告诉你……”
肃修言抬眼挑了下眉:“嗯?”
他这个神态当然十分气人,但是程惜看一眼他苍白的脸色,立刻偃旗息鼓:“算了,当我没说。”
她说完就凑过去要想要抱住他吻一吻,结果被肃修言很傲娇地抬手挡开:“别瞎搞了,吃完早饭还有事。”
程惜想她只不过想抱抱亲亲,怎么就成瞎搞了,又带些好奇地问:“什么事?”
肃修言看了她一眼:“覆手第一城的那帮蠢货,这么多天也该有行动了。”
说到这个程惜就要吐槽了:“你说你好歹也当了他们半年多的挂名城主,怎么从上到下都没有你什么亲信,被他们逼宫了还要千里逃命。”
肃修言轻哼了声,表情明显十分不屑:“那帮蠢货连收归己用的价值都没有,我去做城主,不过是有东西要拿而已。”
程惜一愣,他们是一起从覆手第一城逃出来的,一路上肃修言都跟她睡一间房洗一盆澡,更何况……他全身上上下下她都不知道摸过多少回,怎么没发现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特别注意的?
肃修言看懂了她脸上那十分明显的疑问,额头瞬间爆出根青筋,黑着脸解释:“东西我交给师姐带走了,并没有在我身上。”
程惜“哦”了声,清清嗓子,好奇地问:“所以那东西是什么?你拿那个做什么?”
肃修言顿了顿:“覆手第一城代代相传的城主信物。”
哦豁,这手笔不小,他当了半年便宜城主,却把历代城主信物拐走了,看起来是覆手第一城比较亏的样子。
程惜歪头想了下:“所以……当你人在覆手第一城的时候,那些长老还不知道信物已经被带走了,现在你人跑了,信物又不见了,他们就算再不想惹正义盟,也还是会硬着头皮来讨信物?”
肃修言一挑唇,对她笑了笑:“你倒是又把脑子带上了。”
程惜正好奇,就没去计较他冷嘲热讽,还是态度十分谦虚地问:“所以那个信物是什么?你拿那个干什么?”
肃修言又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卖关子:“武林第一人的信物,当然是天下第一剑。”
这下程惜瞪大了眼睛:“可是你不是不用剑吗?”
肃修言嗤笑一声:“就凭这些人,也配让我出剑。”
他这个逼装得太狠,程惜深觉自己有点被刺瞎,但还是坚强地顶着压力问:“所以你偷这把剑干嘛?”
肃修言神色高冷:“偷?那本就是我的。”
程惜突然想到,哪怕他从覆手第一城里被追杀着跑出来,甚至躲到了自家正义盟背后大佬的亲爹身边装小白花,他现在,也依然是覆手第一城名义上的城主……
被他的强盗逻辑震撼过后,程惜谦虚地问:“那么请问城主大人,您的佩剑现在何处?”
肃修言抬了下眉,突然十分邪魅酷炫地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程惜愣了两秒钟,随后就扑上去一拳直冲他下巴锤过去,她是真的努力用上了全部技巧和力量。
可惜现在的肃修言不单单是肃总,还是加强版的武林第一人肃总,所以肃修言很轻松地用手接住了她的拳头,还憋着笑把她顺势拉到自己怀里抱住。
程惜还想挣扎,他就已经低头轻吻在她额头上,轻声说:“小惜,相信我。”
就算他已经努力散发魅力了,程惜也还是想翻个白眼给他:知不知道有话好好说才能达成完美结局,搞什么神秘主义只能被命运之神唾弃。
还没等她嫌弃地把肃修言推开,房门口就传来柳十七带些尴尬的声音:“二少爷,庄主请您前去议事厅。”
程惜倒是一点也不害羞,还借着两个人姿势的便利,抬起双手掐住了肃修言的脖子,作势用力:“带我去!”
肃修言才刚逗过她,当然不敢再火上浇油,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带你,带你。”
程惜觉得他现在真是日渐膨胀,敢用这种哄宠物一样的语气跟自己对话,也不知道是哪里借来的胆子。
肃道林派柳十七过来请,那肯定是紧急的,所以现在胆子已经贼肥的肃修言,很快就带着程惜去了议事厅。
到场一看,是当初正义盟上门时候的老配方,肃道林端着刚正不阿的脸霸气侧漏地端坐主位,下面坐了一堆神色各异的武林人士。
只不过这回换了阵容,上门的是武林的另一大势力覆手第一城。
程惜还正想着肃修言这次准备用什么样的姿势装柔弱,就看到他大摇大摆走进去,开口就是一声冷笑:“诸位长老这是没过几天,就想念在本座掌下满地滚的滋味了?”
这句话说完,程惜就看到肃道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然后……现场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
几秒钟过后,那群覆手第一城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人猛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肃修言,声音也都气得发抖,简直语无伦次:“你……你不是……你究竟,是不是曲欢?”
肃修言冷冷扫过他额头那块明显的青紫,挑衅十足地勾唇笑了声:“戴钦,你是给本座那一掌打伤了脑子,连本座都不认得了吗?”
程惜还记得这个戴钦,就是在覆手第一城时第一个被肃修言一掌打飞出去的那个长老。
不过他当时飞出去那么远,还摊在地上半天没动,几天后也能活蹦乱跳跟别的长老一起找到神越山庄,这么看起来肃修言当时真的有留手。
正当程惜以为肃修言又要毒舌功力全开怼遍全场的时候,对方人员里一个站在末尾毫不起眼的人突然幽幽开口:“这个,倒不是属下们不认城主,就是城主您突然如此打扮,属下还以为这是来了个城主的孪生妹妹,确实有些不敢认。”
程惜看过去,看到那是个年纪挺小,脸颊还带点婴儿肥的黑衣青年,不知道怎么,程惜觉得他有点眼熟,程惜看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崇敬:厉害啊,槽点精准,一招致胜。
肃修言的脸色果然也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现场也更加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
不过就算肃修言铁青着脸,也并没有飞过去把这个人的喉咙捏碎,反而带着点咬牙切齿,低沉着声音说:“滚过来!”
那个年轻人轻快地答应了声,然后就十分自然地走过来,对着肃修言拱手行了个礼:“城主。”
肃修言看着他冷笑了声:“你更会说话了是不是?”
那个年轻人更加中气十足地回答:“都是城主调教得好。”
他离得近了,程惜也猛地想起来了他是谁……虽然看起来更年轻了一点,脸颊也更圆润了,但是这不就是肃修言在现实里的那个助理刘嘉吗?
程惜记得他很得肃修言信任,肃修言在赌城找到自己的时候,就只带着他。
真是人不可貌相,按照这个吐槽功力,他当时只怕内心的小弹幕早就刷了满屏,脸上却还是标准的职业微笑。
肃修言又冷笑了声,挥手让他站在自己身边,就问:“你来说说,这些长老们,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刘嘉简略地做了汇报:“在城主离开后,齐长老忙着派人‘请’您回去,闽长老在清点城主的物品,搜走了城主卧室里的所有物品,封长老表示过贸然动城主的私物不妥,不过被闽长老反对之后就没说什么了,吴长老和辛长老在知道天权剑不见了后,连夜开了个小会,隔天就把自己的人手借给了齐长老用,至于戴长老……他在自己卧房躺了几日养伤。”
看他总结汇报得如此全面,下面坐着的长老们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闽长老更是阴恻恻地开口:“刘侍卫长果然对城主一片忠心。”
刘嘉抱了下拳谦虚:“这是自然,暗部侍卫本就直接效力于城主,不听从长老调遣。城主离去前令我等暂且留守城中,待诸位长老前来神越山庄,再一起过来汇报,我只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他们刚说完,主座上坐着的肃道林终于抓到机会,低沉着声音开口:“你们这个谱摆完了?”
肃修言立刻又换了一张脸,转过身乖巧地低头:“爹。”
肃道林摆摆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等他坐下后才再次开口:“言儿在你们覆手第一城的事,那时孩儿不在身边,我不好管。但既然言儿回了神越山庄,在这里,言儿就是肃某的犬子。更何况幼子早年流落在外,如今失而复得,为人父母难免爱如珍宝,看之更是重愈性命,相信诸位长老也能体谅一二。”
程惜看肃道林的目光一如既往崇拜,不愧是初代霸总,这番话说得听起来还算客气,但意思翻译一下是:我管你们之前有什么破事,这我儿子,这我地盘,老子罩定了。
简直是孩子在外面打完架,对方家长找上门,开口就说我儿子肯定没错的标准护犊子姿态,可以称得上……熊娃无犬父了。
那些长老已经被他们父子震得有点合不拢嘴,他们显然是没跟肃道林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的正义盟资助人,朝廷的世袭侯爷到底是个什么作风。
现在他们见到了,也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肃修言会这么横行霸道……像他爹啊。
肃道林说完,就看了看肃修言,声音顿时柔了不少:“言儿,早膳好好用了吗?”
肃修言微微侧脸,十分淑女地小幅点头:“让爹爹挂心,已用过了。”
下面那些长老依然,一片死寂,可能他们城主的爹是肃庄主这个道理他们都懂,但是却不懂为什么霸气四射的城主在自己爹面前会是这个画风。
这一刻,这个城主,仿佛是个假的。
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那个看起来最年长的辛长老,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拱手开口:“城主大人,我等冒死前来神越山庄,绝非前来寻事……实在是城主一直未归又孤身现身在正义盟管辖范围之内,我等总得来寻找城主。”
肃修言转过头就瞬间又变脸,冷笑了声:“怎么,你们难道不是结伴来取天权剑的吗?”
辛长老头发胡子都白光了,身为一个老江湖面不改色:“自然是迎接城主和城主信物一同回城。”
肃修言勾唇笑了笑:“那你们恐怕要空跑了,本座还没打算回去,天权剑也不在本座手中。”
辛长老捻了捻胡子:“天权剑并非城主私物,乃是覆手第一城代代相传的信物,若是城主将之丢了,只怕需得对数千城众有个交待。”
肃修言又勾了下唇:“本座只说不在手中,有说已丢了吗?辛长老这是迫不及待要扣本座罪名?”
辛长老还捻着胡须准备说什么,肃修言就抬手制止了他:“明日午时丹碧城外,本座会携天权剑一会天下英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又居高临下地看着辛长老,讽刺地笑了笑:“你们无非是想拿回天权剑,那就照覆手第一城的规矩,赢过本座再说吧。”
辛长老捻胡须的手有些迟疑,思索了下才说:“明日午时?不知城主为何要如此紧迫?”
肃修言“呵呵”笑了笑:“辛长老是觉得自己带得人还不够多,让本座多等你们几日,好叫你们再搬点救兵?”
他说着就露出了不屑的神色:“覆手第一城和正义盟的大批精英齐聚丹碧城,竟会怕本座一人吗?”
辛长老一脸欲言又止,似乎是想提醒他,他爹才刚放过话,他可不是一个人,他背后不但站着神越山庄,恐怕还站着正义盟。
但他是个混过场面的人,好歹是忍住了,他见肃修言也不像是能继续谈的样子,更何况肃道林虽然没说话,可一直跟尊大佛一样坐在主位上释放威压,就无奈拱手抱拳:“如此……属下们这就明日午时丹碧城外,恭候城主大驾了。”
肃修言赶苍蝇般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你们去吧,刘嘉他们留下。”
刘嘉是城主侍卫统领,这次跟长老们一起出发前来,也带了些手下的精卫。
这些人虽然不算多,但城主精卫在覆手第一城算一流战力,个个都是江湖一流好手的水准。
长老们本来以为这些精卫得是自己的助力,却没想到刘嘉临阵倒戈,反倒又给对方送了波人手。
直至此时,老谋深算的辛长老才长叹了口气,深觉搞谋反什么的这种事,果然还是很困难,下次不能这么早下注。
等那群长老告退带着人忍气吞声地被柳十七“请”出去,肃修言才转头看了下刘嘉,问他:“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刘嘉很快回答:“回城主,十八人,皆是属下精心挑选绝对不会背叛城主的人。”
肃修言还有些惊讶的挑了下眉:“十八个?燕云十八骑啊。”
刘嘉一脸不明所以:“城主您说什么?”
肃修言很快笑了下说:“没事,回头让柳十七给你们安排住处,往后就当神越山庄是自己家吧。”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自己并不打算再回覆手第一城,所以这些人继续跟着他,也就算脱离了覆手第一城,以后就是神越山庄的人。
刘嘉带人来时早有准备,痛快地抱拳:“自然是城主在何处,我等就在何处。”
肃道林等柳十七回来把刘嘉带走,才转头打量了下肃修言,语气恢复了正常的状态,端着严肃的嗓音问:“你今天身体怎么样?”
肃修言看了他一眼,“哼”了声:“反正死不了。”
肃道林沉默了片刻,但也没再说什么,就加了句:“早晚天凉,这纱衣不保暖,加件厚的。”
肃道林说完这句,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就起身准备离开了,肃修言挑了下眉:“你都不打算问下明天我打算做什么?”
肃道林已经抬腿走出去几步了,连头也没回,就甩过来一句话:“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的态度,刚才已经说完了。”
他也不等肃修言再说话,就已经走远了,就留下肃修言跟程惜在大堂上。
程惜回忆了下肃道林刚才说的话,他说自己的态度已经说完了……那就是指那句“为人父母难免爱如珍宝,看之更是重愈性命”了。
肃修言当然也知道肃道林说得是什么,脸色变了又变,重重“哼”了声。
程惜这时不该火上浇油的,不过她还是斗胆小声说了句:“我觉得吧,你爸爸是爱你的,如果有必要,他会为了你牺牲他自己的。”
肃修言脸上的笑容都带了点咬牙切齿,甚至带上了点扭曲,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谁要他的虚情假意。”
只不过肃修言恶狠狠了不到三秒钟,就猛地皱眉抿紧了唇,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程惜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结果肃修言躲开了,微弯了腰喘了几口气:“没事。”
程惜有点心惊胆战:“就你现在的状态,明天还准备开武林大会一人单挑全江湖?”
肃修言似乎也给她的形容逗笑了,低着头笑了几声才抬起头看着她,他这会儿脸色苍白,连唇色都透着惨淡,眼角却因为刚才的心悸被逼出了点水光,看上去格外明亮。
程惜刚被他的美色晃得有点失神,他就不知死活地笑了声:“也不会是单挑全江湖……敢上来跟我一对一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程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就你这么说,你还挺威风的?”
肃修言笑了下,抬手就去搂着她往自己怀里按:“好了,别担心了,我心里有数。”
程惜在他怀里暗暗翻白眼,他这是尝到甜头了,每次试图转移注意力,就知道来这一招。
程惜现在也基本放弃改变他的想法了,干脆趁着发福利多给自己弄点好处,就干脆张开双臂也抱住他,又在他腰上多摸了几把。
这次肃修言还真是好说话得很,甚至在她的手不自觉往下面滑去时,也只是用头在她肩窝上蹭了几下,示意她还在大堂上,别太过分。
程惜把肃修言牵回房间没多久,肃道林果然又派人过来喊他们一起去吃午饭。
肃修言上午刚惹了事,吃饭的时候就显得格外乖巧,连平时不吃几口的甜点,都在曲嫣慈爱的目光下,硬是给塞下去了好几块。
吃完了饭,肃道林去了书房,曲嫣也有内务要处理,就让肃修然留下来陪弟弟。
等父母都走了,他们又挪到了旁边的小厅里,肃修言就不忍了,坐下来后就顺势歪在程惜肩膀上,皱着眉舒了口气:“真是撑死我了,帮我揉揉。”
他主动投怀送抱,程惜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忍着笑去给他揉肚子:“绿豆糕本来就难消化还容易胀气,谁让你吃那么多。”
他腹肌结实,就算吃撑了腹部也只隆起了一点弧度,程惜隔着纱衣揉在肌肉上觉得手感甚好,忍不住还多摸了几把。
肃修言懒得说话,就靠着她的肩膀轻“哼”了声。
肃修然那边已经把棋盘摆上了,捻着白色棋子笑了笑:“小言若是不舒服,那就在这里小睡片刻吧。”
肃修言斜了他一眼,露出嫌弃的神色:“你是不是就会跟弟弟下棋?非要端这么高雅的架子,就不能来点好玩的?”
肃修然还是好脾气地笑笑:“我确实懂得不多,小言想要玩什么,我陪你。”
肃修言挑了下眉:“三个人也没啥好玩的,不如来个简单的真心话大冒险吧。”
肃修然当然是听不懂的,不过还是含着笑:“我虽不知道是什么把戏,但小言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肃修言也没客气,“呵呵”笑了声:“这个简单,我们三人每人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如实回答,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就要答应对方做一件事。”
他说着就没给肃修然机会,自己先开口:“那我就不客气先问了,假如……父亲将神越山庄传给了你,我却趁你生病昏迷的时候,对外说你已经死了,篡夺了庄主之位,你心里,会不会恨我?或者说就算不恨我,也还是会怨我?”
肃修然显然被他堵住了,愣了下才又笑了:“小言你不会……”
肃修言不耐烦地打断他:“别说不会,直接回答。”
肃修然微低头思索了片刻,才又抬起眼睛看着他:“小言,若是有这样的事,我也信你一定有这样做的原因,我对你不会有任何怨恨……只会心疼你需要负担起这样的责任。”
肃修言没说话,他就在程惜肩上靠着,歪了头注视着自己的哥哥,隔了一阵才勾着唇角“呵”了声:“真是标准的答案……好了,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肃修然显然已经趁着刚才的时间准备好了自己的问题,轻叹了口气说:“小言,我想问的是,如果在我们之间,中了子蛊的是你,我体内的是母蛊,救你就必须要牺牲掉我,只有我才能把你的蛊虫吸走,你会同意我这么做吗?”
肃修言又沉默了一阵,才带些讽刺地笑了声:“我当然会同意,不然怎么办?我们抱在一起死?我们是兄弟,手牵手去死了,父亲和母亲怎么办?我可不想跟你殉情。”
肃修然也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小言,我也是一样的……我并不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牺牲,只是,我有责任让你的牺牲变得有意义。”
肃修言又略带讽刺地笑了笑:“是啊,既然牺牲的已经被牺牲了,那么剩下来的那个,就必须得让这一切有意义……我们还真是一对亲兄弟。”
他说着话,程惜就觉得自己手掌下他的身体紧绷了片刻,然后他就侧头咳了声,唇边滑下了一道血迹。
肃修然身体一震,焦急地抬声喊:“小言!”
程惜的身体也僵了一瞬,连忙搂紧他,抬手想给他擦掉,却被他用手挡开了。
他自己用手背随意擦掉那道血迹,声音有些低哑地笑了声:“没事,蛊虫合体了,现在动点心思就得这样。”
程惜也想像他一样轻松地不把这个当回事,可是她身体却有些发凉,神色也僵硬起来,实在笑不出来,只能用力揽住他的身体抱紧。
肃修言也觉察到了她的状态,抬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安抚:“别怕,真的没事。”
虽然肃修言坚持自己没事,但他还是被强行按在了软塌上,床上的棋盘被移走了,肃修然也挪到了外面去等着。
程惜让他躺下来,拿来毯子给他盖好,低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下:“好了,你睡一阵恢复下精神吧,我守着你。”
肃修言闭着眼睛叹气:“吃撑着了又睡,你们这是在养猪吧。”
程惜深感他对自己没什么准确认知:“肃总,我想提醒你,并没有你这样挑食又多事儿的猪。”
肃修言就闭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像程惜这句并不是骂他,反倒是在夸他,他心里甚至还有点得意。
程惜也懒得理他,干脆坐在旁边也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听到他呼吸变得缓慢均匀,还真睡着了。
她又睁开眼睛看他,午后的阳光漏进来了一些,照在他下半张脸上,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程惜想起来小时候和他一起在体育器材室度过的那些下午,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看起来好像还有心情和精力跟她闲聊,却往往只要她不说话了,他很快就会陷入到昏睡中。
好像肃修言这个人,他的温柔和关心,都藏在那些时不时就要蜇人的尖刺里,只有当你真正靠近了,才能明白那些内里的温暖。
她侧头看了他好一阵子,才发自内心地长舒了口气,好像是有点栽进去了,不过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肃修言这一睡就睡了两三个小时,得到消息后急匆匆来求见的齐耀天,都足足被肃修然拦在外面干等了一个多小时。
等肃修言好不容易睡醒,他终于被放进来时,已经等得满头大汗了:“二公子……覆手第一城放出消息说您就是曲欢,明日中午还要一会天下英雄……”
肃修言还有些没睡醒,半坐在榻上头发也松松散散披在肩上,抬手略带些不耐烦地跟他招了招:“好了,先别吵……答应过你的事不会不作数,明日当着大家的面,我不会承认我就是曲欢。”
齐耀天一愣,他这么着急过来,确实有那么点怕他出尔反尔的意思。
毕竟正义盟在之前肃道林的一番威逼利诱下,可以说是全力对外宣称,肃修言绝对不是曲欢,而是娇弱的肃家二公子。
结果覆手第一城的人去了趟神越山庄,出来就言之凿凿地说他们见到了自家城主曲欢,而且这个曲欢,就是肃家二公子本人。
外界的老百姓和没被肃修言亲手揍过的江湖侠士们或许将信将疑,但正义盟里少数几个参与了上次交易的元老们包括齐耀天可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那群人当即就聚在一起满头大汗地开会,并且又一次把齐耀天推出来要他赶紧去找肃修言问话。
齐耀天生怕肃修言一个不开心就把锅甩给正义盟,或者准确地说,是甩给他,等的时候更是在脑子里推演出了无数次自己引咎辞职从此遭到全江湖唾骂的最坏结果,现在听到肃修言这么说,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才终于放了一半。
他擦擦冷汗,一屁股坐在肃修言旁边,还是有些不确定:“可是二公子……若覆手第一城明日在天下英雄面前,坚持您就是曲欢,可怎么收场?”
肃修言瞥了他一眼,看他实在吓得不轻,就放缓了语气:“我知道,只不过那些老家伙们大多见过我无数次,在他们面前假装我不是曲欢,他们也不会信,反而易起争执,我就索性认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弯了弯唇角:“再说他们本就一直说我是曲欢,现在也不过是继续说罢了。今天他们在神越山庄里听到我说的话,我明日若是翻脸不认说过这些话,那么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有谁可以佐证吗?”
这个……确实如果肃修言自己不认,整个神越山庄上下当然也不会认,刘嘉他们那些人更不会认。
所以说来说去,肃修言今天那番话,覆手第一城的长老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真的说过。
齐耀天听到这里,才终于恍然大悟,并深深为肃修言的无耻折服:“二公子手段过人,齐某佩服。”
肃修言带着微笑看他,他也看着肃修言,两个狼狈为奸的卑鄙成年人相视一笑。
然后齐耀天才终于想起来关心一下肃修言:“二公子这两日身体可好?明天若有一场大战……”
肃修言继续对着他微笑:“齐盟主,既然明天曲欢不会出现,我哪里还有大战?”
齐耀天“呃”了声,肃修言伸出手,在他肩上轻拍了拍:“所以明天就得麻烦齐盟主了。”
齐耀天的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摸了摸鼻子,认命地点头:“说起来我本来就担心二公子的身体,明日打算多替二公子分担些的。”
说起来齐耀天这个人,既不算笨也不算迂腐,就是天天一脸准备背锅的自觉,简直天生劳碌命。
肃修言笑着侧头看他:“那好,明日你就代我出战吧。”
齐耀天一脸无奈,不过还是继续点头:“在下责无旁贷,万死不辞。”
肃修言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明天那几个你应付得来。”
他边说边顿了顿:“你要是应付不来,还有我。”
齐耀天趁机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非常诚恳:“二公子请放心,肃庄主对正义盟有大恩,正义盟明日就算倾尽全力,也会保二公子周全。”
他说得情深义重,其实总结一下就是:明天如果肃修言敢出什么事,肃道林不仅不会放过覆手第一城,也不会放过正义盟。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存在逃跑的可能。
肃修言被他拉着手,脸上就带着点微笑,用眼神示意他够了可以松开了。
不过可能是他现在这个柔弱的造型让齐耀天产生了误解,他显然是理解错了肃修言的意思,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抬起两只手臂,抱住肃修言的肩膀。
他还微微用力把肃修言往自己怀里压,甚至摸了摸他披散下来的银白长发,用十分深沉,非常值得信赖的语气说:“在下心中亦将二公子视为挚友,哪怕并非为了报答肃庄主……在下也不会让二公子有任何闪失!”
程惜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话说齐耀天你到底是笔直,还是不知道这个“挚友”是什么意思?
肃修言被他抱得嘴角抽搐,赶紧推开他干笑了下:“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强调了。”
齐耀天还想继续表达下友谊,肃修言赶紧坐直了拉开距离,又说自己累了,飞快把他撵走了。
程惜出去把齐耀天送走,回来就看到肃修言撩开了衣袖在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搓还一边咬牙切齿地嘟囔:“回去就把这厮从分公司调回总部……”
程惜想也不想就接了下去:“调回总部跟你相亲相爱?”
肃修言抬头十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调回总部让他别再为了回国就这么肉麻地拍我马屁,都拍出心理阴影了。”
程惜清了清嗓子:“所以现实中也有一个齐耀天?”
肃修言“嗯”了声:“我大学校友,现在是神越欧洲分部的总裁,他想回国到总部来,时不时就要打个视频电话跟我嘘寒问暖。”
程惜默默看了下天花板:“怪不得你对他这么放心……”
说起来这个世界确实是围着肃修言一个人转的一样,这里也许有她在现实中并不认识的人,但肃修言却像是每一个人都认识。
她还想说什么,肃修言却已经拉住了她的手,抬头对她笑笑挑了下眉:“别说这个损友了,快来让我抱一下缓缓。”
程惜想说我就是你被损友肉麻完了的安慰剂?但也还是伸出手抱住他,还顺手也摸了摸他的头发,心想晚上洗头发洗干净点。
接下来的这一晚就平静多了,第二天他们仍然是吃了送到房间的早餐。
然后肃道林就把肃修言给喊到了身边,再跟曲嫣说他们今天就是出去在丹碧城里逛逛。
准备好了后,他就气势汹汹地带着肃修言和一大半侍卫出了山庄。
当然刘嘉和那十八个他带来的城主侍卫,也在一夜之间换上了神越山庄守卫的黑色制服,一起加入了队伍。
程惜跟她哥程昱一起跟在这个颇有些浩浩荡荡的队伍里,他们是医生,还是神医,在这种干架的时候,肯定是要带去方便抢救的。
等一行人到了丹碧城外,程惜才发现这里不但已经聚集了一堆堆也不知道是准备抢天权剑,还是看热闹的武林人士。
还有就是一夜之间,肃道林已经让人在这里搭了个擂台,不但搭得看起来挺结实,审美还挺好,乌木架子金红色地毯,大气低调又奢华。旁边还有个带座位的凉棚,不用想肯定是肃道林给自己和儿子准备的。
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肯定会引起注意,程惜就跟肃修言身边。
肃修言精心打扮过了,一身比前几天更加精致飘逸的淡紫色纱衣,头发上搭着白玉簪和雾一样梦幻的薄纱,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马上就要被他爸爸牵着送到红毯那头的新娘。
大概是占有欲作祟,程惜其实很想抢先站到红毯那头,免得他被他爸爸送到别人手里。
不过在她被恋爱脑冲昏头脑之前,还是残留着些许理智,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肃修言瞥了她一眼:“什么?”
程惜真的是诚心求教:“你昨天说要带着天权剑过来,现在也没看到剑,这个也是骗人的吗?”
肃修言又看了她一眼:“剑让我早就让师姐带出来了,昨晚她来了一趟把剑送到山庄里了。”
程惜更加惊讶了:“你师姐昨晚来了吗?怎么都没见你?”
肃修言侧头看了看她,唇边挑起点笑容:“我传书给她说把剑交给我父亲就行了不用见我……要是见了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又得吃醋。”
程惜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跟她不清不楚,我会吃醋?”
他们已经走到凉棚里坐下了,肃修言一边姿态优雅地坐下,一边抿了下唇掩饰唇角上扬的弧度,十分轻描淡写一样说:“我并没有跟她不清不楚,是你自己喜欢多想。”
程惜简直想翻个白眼给他,看他那表情跟语气,好像她会因为他吃醋这件事,把他嘚瑟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程惜顿时并不想接话,又瞪了他一眼,就把手上拿着的毯子给盖在了他的腿上。
肃修言看了她一眼:“这是干什么?”
程惜悄悄冲他竖个大拇指:“病美男标配,装还不装像一点。”
肃修言弯着唇角,手臂撑在椅子扶手上支住下颌,对她笑了笑:“我待会儿还要站起来,做戏做全套,记得帮我收起来。”
程惜连连点头,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五星级护理。”
肃修言带笑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看似柔弱无力,其实是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他们来得有点早,程惜还正怕肃修言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补个觉,覆手第一城的长老们带着一群人就来了。
不得不说黑色制服在人多的场合还是很有气势的,就这么一群人黑压压地列队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工集结……或者保险公司开年会。
看到那群人过来,肃修言还没反应,肃道林就冷哼了声,站起来一甩袖子就上去了。
虽然他那气场二米八,但这可是江湖人,气场不能杀人,这些人手上的刀剑能杀人。
所以不但柳十七跟紧了自家主公,肃修言也连忙站起来一起过去了。
程惜十分遗憾地把肃修言膝盖上的毛毯扯下来塞好,决定安静一点坐在凉棚里看戏……不对,是当好后勤。
覆手第一城的那些人把还算能跟肃修言说几句话的辛长老围在了前面,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先是清清嗓子,然后就恭敬地拱手:“城主,我等依约前来了。”
肃修言却只是把目光淡漠地扫过他,既没有答应,也没回礼。
不过他浑身的气势依然很强……并没有表现出要装柔弱小绵羊的状态。
程惜在后面看着,心里突然莫名咯噔了一下,实在有些拿不准他想要做什么。
她还正想着,肃修言就越过自己前面的肃道林,站在了那群黑衣人的前面。
幸好这会儿齐耀天也赶来了,慌里慌张一个轻功插进去,抬起手臂挡在肃修言身前,还怕他忘记昨晚跟自己的承诺一样,大喊了声:“二公子!”
肃修言“呵”了声,抬起手臂按住齐耀天的肩膀,对辛长老开口:“今日齐盟主代我出战。”
他说完又在齐耀天肩上轻拍了下,就连他爸爸也不管了,转身重新走了下去。
场上一时间非常寂静,程惜目瞪口呆地看着肃修言重新走回来,才明白过来他这个操作有多骚。
他既没有承认自己是曲欢,也没有否认,而争夺覆手第一城城主的比武,依然可以继续,只不过出战的换成了齐耀天。
那些长老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清楚到底什么意思,只能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由辛长老硬着头皮,问场上还留着的,看起来像是管事儿的肃道林:“敢问……天权剑……”
肃道林大手一挥,柳十七从背后摸出来一个被黑布包得很随便的棍状物,抖开那块布,里面的长剑通体乌黑镶了不知道多少红色宝石,一看就知道绝对是非常厉害的神兵利器。
辛长老清清嗓子:“既然天权剑已到,出战之人也有了,那么老朽们就得罪了。”
齐耀天抱拳行了个礼,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肃道林则又大手一挥,柳十七用黑布把天权剑缠一缠卷起来,重新背到了自己背上。
柳十七这么对待天权剑的方式,可能是实在让覆手第一城的人觉得不舒服。
但是在这个要比武夺剑的当口,单纯吐槽这个,又显得太小家子气,所以辛长老只能继续很尴尬地清清嗓子,抬手略挥了下,表示你们这两位爷赶紧下去吧。
肃道林跟他儿子一样,很知道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哼”了声转身带着柳十七重新走下擂台,也回来凉棚里继续坐着。
台上的打工仔齐耀天已经很尽职尽责地开始说场面话,以及准备应付向自己挑战的人。
覆手第一城没有一上来就派出最强战力,而是先派了几个武功比较好的弟子,挨个跟齐耀天比武,看起来是想采取车轮战的策略。
程惜一边看,一边就压低了声音问肃修言:“你这个,准备怎么收场?齐耀天应付得来吗?”
肃修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弯了唇角:“你放心,不会让他吃亏的,这几个人,他打起来也就是活动下手脚。”
程惜侧头想了下,还是有些不解:“你今天搞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方便透露一下吗?”
肃修言这会儿没什么事,还能有耐心跟她解释:“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需要知道我死了才肯现身的人?”
这个程惜怎么敢忘,连连点头:“当然记得。”
肃修言又看了她一眼:“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是天权剑,只不过他打不赢我,怕被我揍,我不死他不敢出来。”
程惜心里吐槽你好歹也是个绝顶高手,能不能把这话说得好像街头斗殴,她吐槽完了就继续虚心请教:“那你是准备先把天权剑摆出来,再表演个现场暴毙引他出来?”
肃修言瞪了她一眼:“你好像挺期待看我暴毙?”
程惜连连摇头以示清白:“怎么可能,你咳嗽一声我都心疼,我是怕你太豁得出去。”
肃修言这才略带满意地轻“哼”了声:“放心吧,现在跟上次不一样,我再假死骗不过他,不过天权剑马上就要易主,他坐不住的,总会出来。”
程惜连忙抬手去摸摸他的脸,又去拉他的手:“那说好了啊,你别冒险,我头发都舍不得你掉一根。”
她这边表白得浓情蜜意,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很刻意的咳嗽,是坐在一边的肃道林示意他还在呢收敛点。
肃修言热衷跟他爹对着干,“哼”了声反握住她的手。
程惜的脸皮到底没有太厚,有点尴尬地清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对了,你哥怎么没来?是这种舞刀弄枪的场合不方便他出现吗?”
肃修言瞥她一眼:“现在知道叫‘我哥’,不是娇滴滴喊‘肃大哥’了?”
程惜简直要给他弄得无语:“我说你连你亲哥的醋都吃……”
肃修言“呵”了声,格外理直气壮:“也不知道是谁惦记着我哥,还说我瞎吃醋。”
他这一通胡搅蛮缠,就连程惜也给他打乱了节奏,本来应该问清楚的事情也没问完,她正略带头疼地试图把话题掰回来,比武场上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上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这个人出现得太突然,在场的全是武林高手,也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在了台子上。
他不但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脸上也覆盖着一张银白的面具,手里并没有拿什么明显的武器,只握着一根通体洁白的玉笛。
齐耀天才刚解决了上一个对手,覆手第一城本来准备这次派一名长老上去的,但是那名长老还没来得及跳上台子,就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抢了先。
齐耀天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拱手对那个人行礼:“这位武林同道也是前来打擂比武?齐某得罪了。”
白衣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临风而立,衣带在身后翻飞出潇洒的弧度。
程惜正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眼熟,她的手就被肃修言放开了,接着他就站起来,用轻功径直飞到了齐耀天身旁。
肃修言又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你先下去吧。”
齐耀天的神色是愕然的,不过他到底是信任肃修言,点了点头后就下了台。
肃修言抬头看向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弯了弯唇角,语气甚至称得上柔和:“既然已经到了这会儿,就没必要再带着面具藏头遮尾了吧……哥哥。”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在四周都非常安静,就算肃修言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程惜坐在凉棚里,也能清晰地听到他说了什么,还有他最后那声称呼。
白衣人略微顿了顿,就也轻叹了声,抬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来那张和肃修言相似度很高的脸。
程惜脑仁有点疼,她不近视,也不瞎,不但把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能看清他脸上温柔的表情。
这……不就是应该在神越山庄后院里岁月静好着的肃修然吗?
她这一刻,深深觉得自己心脏有点负荷不了——这剧本搞来搞去,还是要兄弟相爱相杀?
那边肃修然已经又笑了下,用他那种独特的温柔嗓音开了口:“小言,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
肃修言的脸上也挂着点说不清楚的笑容,“呵”了声:“对,不想让我知道。上一次你抛出来应付我那个傀儡实在太不像样,我杀了他之后,虽然一瞬间有过念头,但也还是觉得太过荒谬。所以我直到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他说得这个“上一次”,别人可能没听懂,但程惜知道,他说得是他们在梦中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听他说到自己的死,肃修然的眉头就微皱了起来,目光里也带上了心疼:“小言,我从来不想伤害你,这次哥哥一定要救你。”
肃修言冷笑了声:“不想伤害我?也对……你昨天都说了,你必须得让这一切有意义。至于我,不过是注定要牺牲的代价,不能算在你头上。”
肃修然的目光顿时更心疼了点,还带上了些忧伤:“小言,你要的答案我都给你……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动手,哥哥担心你。”
就算程惜现在对这个肃修然没什么信任度,但她按照本能去判断,也觉得肃修然这时候并没有说谎,也许他们真的需要再好好谈谈。
肃修言如果买账,那就不是肃修言了,他冷笑得更起劲:“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可惜我昨晚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昨晚如果说了,也许我还真会考虑一下。”
肃修然抿了下唇,脸色有些苍白:“小言,昨晚……我还没见到天权剑。”
肃修言沉默了片刻,又看着他哥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到是你的吗?”
肃修然不敢回答,抿紧了唇看着他,肃修言就微歪了下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伪装得足够成功,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我只不过是突然想到……如果有一个人,能完全把我玩弄在鼓掌之中,让我到死都看不透,那么这个人只能是你。”
他又“呵”得笑了声:“毕竟我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都赢不了你。上一次临到最后,我有些猜测,却没有试图去求证。我那时真的累了,又快死了,我不想死得时候太心寒,也许糊涂点反倒比较好受……”
肃修然一直抿着唇沉默,这时终于忍不住喊了声:“修言!”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像是用了莫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太过失态:“小言……不要这样说,你明知道,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肃修言面对他哥的时候本来就熊得厉害,这时候简直变本加厉,唇边的冷笑不止:“我的好哥哥,求你别再假惺惺了,听着真恶心。”
肃修然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非常苍白,他的身体甚至微晃了晃,再次站稳时轻声说:“小言,把天权剑给我。”
肃修言微眯了眼睛看着他:“你要天权剑做什么?”
肃修然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神色已变得坚定:“唯有将权柄尽握手中,我才能将所有人都保护周全。”
肃修言微抬了下颌看他,目光中净是讽刺:“这个所有人里,看起来不包括我。”
肃修然缓慢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沉痛:“正是因无法保护你,我才会决定要变得强大。”
此刻的程惜,在台子下已经看得满头大汗了。
你说他们兄弟二人在那边说话说得旁若无人,甚至还有诸多闪瞎人眼的台词,有考虑过围观群众的心情吗?
程惜已经听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肃道林猛地抬手拍了下桌子,那声音之大,听起来十分震怒,然后他就沉着声音对柳十七说:“把你手里的剑,给老二送过去!”
柳十七迟疑地说:“庄主……”
肃道林猛地又拍了下桌子,比刚才那声还大:“让他把这个老大,给我打一顿!”
柳十七不敢再接了,“嗖”得一声飞上台,把天权剑往肃修言手里一塞,又火烧屁股一样转身就飞下去,连一句话的时间也不想多留。
肃修言掂了掂手里的剑,弯了弯唇角看着肃修然:“老头子的话,你也听到了。”
刚才场面寂静,除了肃道林没人敢说话,那么大一声怎么会有听不到的理由,肃修然的脸色顿时更苍白了些。
肃修言“刷”得一声抽出长剑,还风骚地挽了个剑花,扬了扬眉:“这还是老头子第一次向着我说话,真不敢想。”
肃修然还苍白着脸握紧笛子,像是要跟他继续聊两句,肃修言就抬手毫不犹豫地一剑砸了过去。
不是这个形容不对,而是肃修言用剑的气势,真的就是一个字:砸。
虽然说天权剑是一柄略宽的剑,但那也只是一把剑,不是雷神的喵喵锤,竟然硬生生被他砸出了雷霆万钧的气势。
跟何况他出剑不但气势惊人,速度也同样不慢,程惜眼睛都要跟不上,就看到空中划过几道银白亮光,他就已经出了好几剑。
这时程惜也清晰地听到下来后就坐在自己身边的齐耀天咂了咂嘴,也不知道是心有余悸,还是幸灾乐祸,小声嘟囔了句:“二公子对我真是手下留情……”
而肃修然竟然扛下了这种攻击,他的动作虽然轻飘飘地很文艺,但看场上的情况,他们兄弟俩是暂时打了个平手。
程惜顿时也咂了咂嘴,侧过头跟齐耀天小声说:“我觉得你恐怕连大公子都打不过哦。”
齐耀天脾气也是真的好,没跟她翻脸,只是惆怅地叹了口气:“武学一道,真是一山更见一山高,我恐怕还得加倍努力。”
程惜又看了他一眼,觉得肃修言看中他也可以理解,这世界上脑袋聪明的人很多,但学习能力强,会自我督促不断进步的人,才是真正的精英。
她想着就向齐耀天投去略显敬佩的目光,好在齐耀天正在专心看台上两兄弟的械斗教学现场,没注意到她,不然估计会被来自神医的注视吓到。
台上肃修言挥出去的剑招极快,但无论他多快,肃修然总能有惊无险地挡下。
他们两个打起来,如果从观赏角度来讲,是挺赏心悦目的。
一个气势如虹,一个飘摇若雪,一个剑光凌冽,另一个衣带飘飘,一刚一柔相互映衬。
在又一次错身的间隙,肃修言突然低声开口:“你曾想过一件事吗?”
肃修然也游刃有余,格挡下他又一记重击后问:“什么?”
肃修言手下一点不慢,却在剑光中弯了下唇:“我八岁开始习武,你是从十几岁才开始的,哪怕你再天才,也赢不了我。”
他又一记重击砸下,肃修然无法正面对抗,身形飘然后退几步躲开,轻叹了声:“小言,你想说什么?”
肃修然确实无法战胜他,他们打得看起来好看,但那也只是肃修然的轻功身法好,思维速度也快,十分会抓各种空隙,这才勉强打了一阵子。
要是硬碰硬拼实力,他大概真的接不住肃修言全力一击。
肃修言忽然笑了:“知道赢不了我,还跑出来送死,不是你的风格。”
肃修然微愣了一下,不过他没来得及说话,因为肃修言的连斩已经来了。
他好像带着不复回头的勇气,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郁的怨毒。
剑锋折射出那双充斥着愤恨的双眼,看得肃修然突然有些心惊,他用笛子勉强架住接连而来的几次重劈,玉质的笛身上已布满裂痕。
也就在此时,当肃修言的又一记重劈袭来时,他下意识地将真气灌满即将碎裂的玉笛,一掌推了出去。
那道他本以为必然会无法抵挡的威烈剑锋,却没有如预料般穿破真气的屏障刺入他胸中。
当剑身撞上玉笛碎裂的缝隙时,原本呼啸而来的剑意突然地全部撤去。
在这个无法阻止的瞬间,那些崩裂成数块碎片的尖锐白玉,带着浑厚的真气,打入了肃修言胸前,像子弹般穿透了他的身体,带着新鲜的血迹,钉入地板中。
碎片穿透人体的速度实在太快,比较起来,血迹扩散显得就并不快,直到肃修然愣了一下,他才看到血红的颜色在肃修言胸前晕染开。
现在肃修言终于不再穿黑衣了,于是他的血就第一次不再被遮掩,如此轻易地被人看到。
他们离得很近,身高相仿,肃修然上前一步,就抱住了他的身体。
肃修言轻“呵”了声,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似乎是讽刺地笑了声,才说:“你不是送死,你只是知道……我一定会把你想要的送到你手上……”
碎片应该是刺穿了他的肺部,他的声音不仅低沉喑哑,还带了含着什么东西般的模糊。
肃修言脱力地倒了过来,肃修然紧抱着他的身体,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无措。
肃修然手脚发软,抱着他一起滑坐在地上,他胸前和手臂上已经浸透了大片湿润,但他却不敢去看,只是手指发着抖去擦肃修言唇边溢出的鲜血,颤抖着声音说:“小言……我没想过的,我不要你这样……”
肃修言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却还是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把手里握着剑柄往他怀里塞:“你拿去吧……总是我欠你的……”
失血太快,他其实并没有剩下多少力气,眼前也开始模糊,但最后一眼,他还是看向了匆忙冲过来的肃道林。
上一次他从山崖上坠下去得太快,没能好好看过的父亲,这次终于可以再看一眼。
只是此刻肃道林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是焦急还是震惊?是对他有痛惜,还是始终平淡如旧?
他的父亲,是否终于打破了那层一直针对着他的坚硬外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对他袒露关爱,他都实在不能看清了。
在最后这仍然是模糊的,如同隔着经年的,再也不会消散的浓雾般的一眼后,他闭上了眼睛,沉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