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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0章 所谓的自由,不过是种心理感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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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修然走了,程惜就尽量放轻手脚进房间看看肃修言睡得怎么样。
她本来以为肃修言说要休息,只是找个借口不想跟肃修然说话,没想到他还真的躺在床上睡了,也只脱下了外衣随便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自己和衣而睡还没盖被子。
程惜看他微皱着眉,脸上也有点疲倦,好像真的是挺累的,就轻手轻脚过去拉了被子给他盖上。
虽然她动作很轻,肃修言也一贯对她不设防,但他还是不知怎么就惊醒了,按着胸口猛地闷咳了几声。
程惜吓了一跳,忙去拍他的背:“别咽下去!”
她这一掌下手并不轻,肃修言就算想咽下去,也给她拍得咳出了口血。
他给这口血岔了气,又趴下来喘着咳了几声把嘴里的残血吐出来,才抬头瞪了她一眼:“你是想干脆拍死我算了?”
程惜拿袖子去擦他唇边的血迹,又试了试他的脉象,一点没客气:“还不是你自己习惯往回咽,怪我了?”
肃修言闭上眼睛侧过头,过了一阵说:“我哥呢?”
程惜叹了口气:“肃大哥先走了,说晚上再来看你。”
肃修言脸上顿时露出来不耐烦的表情:“他还看,一天一遍都不嫌够吗?”
有这么个又傲娇又熊的弟弟,程惜也有些同情肃修然的,只能说:“失散多年不见的弟弟刚回家,不但身体不好,看起来还总想不开准备搞点事情,你说他不担心吗?”
肃修言抽了下唇角:“我看他是闲心太多,没地方操了。”
这肃修言可就真冤枉肃修然了,肃道林这些年已经渐渐把山庄的事务和产业的管理慢慢交给肃修然了。
富甲天下也不是白来的,那么多商号银铺,还是在这个管理系统相对落后,只能靠笔录和车马的时代,也是事情很多很累的。
但就算这样,肃修然还是坚持每天来看弟弟,一次没看好还得再看第二次。
这些肃修言当然也是知道的,他就是嘴硬而已,皱着眉去看程惜:“你也别光顾着跟他聊来聊去,想个办法哄他让我引蛊。”
他还真是熊得理直气壮,程惜侧目看他:“那你告诉我一个让我跟你一起骗他们的理由。”
肃修言皱了一阵眉,然后问:“如果不合体,你跟程昱有解蛊的把握吗?”
程惜认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如果蛊虫那么容易被解,苗疆蛊毒也不会名声那么大了。”
肃修言“呵”了声:“既然这样,研究两个病人不如研究一个,我给哥哥引蛊完,你们就只用对付我一个病人就可以,难道不能算轻松了?”
程惜顿时无语:“这也能算轻松了……”
肃修言挑了下眉看她:“痊愈了一个病人,不能算工作量减半?”
程惜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套歪理邪说,只能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下,又皱着眉说:“最近吻你总是尝到血腥味。”
肃修言立刻冷笑了声,干脆推开她翻身要背对她:“你不喜欢,可以不要。”
程惜又连忙揽着他的腰,趴到他耳朵边哄:“怎么会不要呢?就是太心疼了……跟了我后,就没一天好过,简直要心疼死我的小哥哥了。”
肃修言被她搂着腰半压在身上,还是很傲娇地冷声说:“什么叫跟了你?”
程惜连忙改口:“我跟了你,我跟了你。”
肃修言这才稍稍满意一点,还又冷哼了声闭上眼睛。
程惜哄他真是费尽心思,又凑过去在他眼角轻吻了下,才说:“你非要逼他们同意你引蛊,倒不如试试我的方法。”
肃修言撑开一点眼皮看她:“你有什么办法?”
程惜笑了笑,她这次也卖了个关子:“你先休息一下吧,等晚上肃大哥来了再说。”
肃修言“呵”了声,也不跟她追问,就继续闭上眼睛。
程惜帮他把床上的帷帐给放下来,又用手帕把他刚才吐到床前的血擦干净,这才出去。
肃修言这一睡就睡到了午后,直到程惜把他喊起来吃午饭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彻底清醒,靠在床边上皱着眉什么都不想吃的样子。
这个世界设定里的肃修言或许是武林高手又在外面颠沛流离吃过不少苦,但肃修言自己却实在是娇生惯养的很。
他确实很能忍疼,之前两个人在外面躲避追兵的时候也没见他有怨言,但一旦有了条件挑剔,多年来养尊处优的习惯是改不了的。
就比如现在,程惜把炖得色香味俱全的党参乳鸽汤用勺子舀了吹凉送到他唇边,他还是皱着眉很勉强地喝了口,然后不满地评价:“太油了。”
然后还扫了眼程惜用托盘端过来的那些食物,露出来更加没兴趣的神色:“都这么油腻。”
程惜叹了口气:“这是你妈妈让人特地给你准备的,都是大补的东西。”
肃修言还是皱着眉:“她是不是觉得我光靠吃这些东西就能好。”
程惜觉得他简直就像是幼儿园里闹着不吃午饭的小朋友,叹了口气:“那你想吃什么说几样,我现在让人给你准备?”
肃修言的神色十分勉强:“那也没必要这么麻烦,就这些对付对付吧。”
但是大少爷不想吃,那个娇贵的胃又很难伺候,程惜就看他每样随便吃了几口,就兴趣缺缺地放下了筷子,并且翻身躺下,看样子是准备继续睡了。
程惜好奇地看他:“你昨天都睡了一天了,今天还要睡一天?”
肃修言也没转头看她,声音因为躺着显得有点懒散:“我躲在房间里他们还一个个过来,我要是出去,还不是要被抓住问东问西。”
他说着又沉默了片刻,最终说了实话:“穿成这样我不想出去。”
他上床休息,就取下了头上的发簪和薄纱,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水一样铺散在枕头上。再加上他脱掉了外衣,只穿着里层纱衣,他本来肤色就白皙,这么陷在一片白色里,还真是……旁边放点鲜花就又可以COS睡美人。
程惜忍着笑说:“那你先睡吧,晚上等肃大哥来了,你配合我就行。”
肃修言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笑意,眼睛也没睁地甩过来一句:“你脑子里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程惜低头在他闭着的眼睛边轻吻了下,笑着说:“只是在想你今天真好看。”
肃修言丝毫不为所动,又“呵”了声:“我看你是只要长得好看,谁都可以吧。”
程惜忍不住又想笑了:“你这是什么逻辑,夸你好看,你还吃起来莫须有的醋了。”
肃修言十分傲娇地“哼”了声,干脆抬手扯着被子把自己裹严,只露出来个头,看样子是连看也不要给她看。
他怕是不知道就这么裹严实了跟蚕宝宝一样,看起来更可爱吧。
程惜深觉自己已经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现在他怎么样,她都觉得越看越可爱,就忍着笑又抱了抱他,这才放下帷帐离开。
程惜从房间里出来,就径直去找肃道林。
肃修言的问题,症结说白了在他爹身上,肃修然哄他哄得再多,一天去看他十遍,那也是哄不好的。
她过去先见到的还是柳十五,柳十五看她过来也不意外,就笑着说:“程姑娘稍待片刻,我去禀告庄主。”
这个稍待还真是稍待,柳十五很快就回来把她带到了肃道林的书房里。
肃道林从肃修言那里回来后似乎就一直在书房,里面的龙涎香不知道烧了几炉,整个书房里云山雾绕。
程惜觉得这都不能算是静心香了,算空气污染。
肃道林紧锁着眉头,请她坐下,让人给她上了茶后,沉声开口问:“言儿的身体怎样了。”
程惜知道跟他说话最好开门见山:“肃伯伯,修言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用自己做引子,治好肃大哥,我想这个你也应该想到了。”
肃道林紧抿着唇,隔了一阵才说:“我说过了,引蛊的事,先不要再提。”
程惜在心底叹了口气:“肃伯伯,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引蛊不是主要问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要对修言做出和解。”
肃道林显然是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眉头皱得更紧:“和解是什么意思?”
程惜感慨自己一个还没有资格证的心理医学毕业生,就得面对这种高难度的情绪梳理:“肃伯伯,您有没有想过,当年的事,您对修言最大的伤害是什么?”
肃道林的神色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程惜连忙把话说完:“肃伯伯,当年的事我并不是很了解,您当时是为什么在第一时间就怀疑是修言勾结外人伤害肃大哥的呢?”
肃道林的脸色都要青了,也还是沉着声说:“我早叫他不要再练武,结果那几日侍卫来报,说他连续几日,偷跑到后山去,还见了什么黑衣人。
“我还没找他问话,那日夜里修然就被一个黑衣人劫走了,我派了人去追,那黑衣人没捉到,却捉到他背着昏迷不醒的修然从后山里出来。
“等他们被带回来后,我动了火气,问他是否和那个黑衣人勾结,那人又是什么人,他什么也答不上来,只说是自己害了修然,我叫他滚出山庄去,他又急了来拉我的袖子,我那时急火攻心,踢了他一脚……”
肃道林说到这里就沉默了一阵,才又接着说:“那时他也穿着平日练功穿的黑衣,我没看到他胸前有血。我踢了他后,看他趴在地上不起来,还以为他是又惺惺作态,装得可怜些让我不舍得真把他赶出去,就叫人把他拉起来丢出去。”
他显然也是不愿提起这些往事,说着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后来侍卫回来报说他在丹碧城倒下被人带回家里,我还在气头上,以为他被踢了一脚再淋了点雨就娇气起来,拖拖拉拉骗我心软,就叫人继续赶他走。”
程惜听到这里,就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所以肃伯伯是觉得,修言在年少时,不但太过娇气,还心术不正?”
肃道林又抿着唇沉默了,隔了好一阵才又开口:“我那时确是这么想的。”
程惜又问:“那么肃伯伯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让肃道林这样的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当然比什么都难,但他又沉默了一阵,还是缓慢地开口说:“当年我并未亲自教导过他几次,对他脾气秉性的了解,多由他人转述……是我错了,他并非如此。”
程惜真想肃修言能听到肃道林这句话,也许他就不闹别扭了,不过如果肃修言在场,肃道林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认错的话。
这对父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傲娇,程惜觉得肃修然温温和和情商又高,不怎么像肃道林,倒是肃修言跟他爹像得很,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想着就只能又叹了口气,干脆直说了:“肃伯伯,我知道你也舍不得修言,但情蛊我和我哥哥可能都找不到办法破解……也许您真的要做出个抉择了。”
她不说这个倒还罢了,她说完这句话,就看到肃道林脸上一直紧绷着的神情仿佛裂开了。
他似乎是不自觉地微弯了脊背,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几岁,抿着唇沉默了一阵才说:“这件事,能不能等一等……言儿才刚回家。”
程惜低声问:“那么肃伯伯是想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尽量弥补修言了?”
察觉到了她话里“等待”的意味,肃道林又抿紧了唇,沉默起来。
程惜轻叹了声:“所以肃伯伯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呢?等到肃伯伯觉得给修言的补偿已经足够多,自己内心的愧疚也变得可以承受了……等到那时候再进行选择,会让所有人都觉得更可以接受一些?”
她每说一句,肃道林的神色就难看一分,等她一口气说完,肃道林的语气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毫不犹豫地喝断了她:“住口!”
在给这种位高权重的大家长做心理疏导的时候,激怒对方也是正常,程惜早有准备,她丝毫没有被打乱节奏,在停顿了一下后,就放轻了声音,继续柔和地说:“肃伯伯,我们都知道,为肃大哥牺牲自己,修言是不会犹豫的,他要的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补偿……而是您的理解和肯定。”
肃道林的脸色阴沉,但却没有再打断她的话,程惜又轻缓而诚恳地补上了一句:“肃伯伯,如果只是为了弥补愧疚而进行的补偿,那也是对修言的心意的一种侮辱。”
肃道林抬头锐利地看了她一眼,程惜就算胆大包天也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轻缩了下头。
肃道林盯着她看了一阵,最后不易觉察地轻叹了口气:“程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惜不敢再跟他绕弯子,老实地说:“肃伯伯,修言的身体不能说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但也实在不好……我心疼他,为他这几年来的遭遇委屈。”
肃道林“呵”了声:“你心疼他,觉得他受了委屈,就敢来逼我了?”
程惜缩了缩肩膀:“肃伯伯,其实我还想问你……这几年来,你做梦有没有梦到过什么很惨的事。”
肃道林的脸色本来好了些,听到这里顿时又阴沉了起来:“我梦到了又怎样?”
程惜心想果然如此,就说:“我也梦到了,所以肃伯伯……也许这是来自上天的警示,提醒我们不要再重蹈覆辙。”
肃道林冷笑了声:“我从不信什么怪力乱神。”
他倒是跟肃修言一样唯物,程惜越来越觉得肃道林跟肃修言实在太像了,就是因为太像,这对父子才互相看不顺眼吧。
她只能清了清嗓子:“那肃伯伯自然有自己的见解。”
肃道林点了点头,然后就抬手对她挥了挥:“好了我有些头疼,你话说完了就可以先回去照看言儿了。”
程惜睁了睁眼睛,她虽然不觉得自己这番心理疏导做得很好,但这就完了?
肃道林看着她又笑了声:“怎么,你想我现在就去抱着言儿痛哭流涕,说我冤枉了他,让他这几年吃了这么多苦,我自己也难过得很?”
程惜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那倒不敢……”
她看肃道林不想继续说下去,就要告辞离开,肃道林却又叫住了她,沉着声说:“若是那个梦有何作用……就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他敢再同我说什么‘生死不见’。”
程惜被他的气势震慑,一面钦佩地连连点头,一面只想给他竖个大拇指:什么叫真霸总,这就是真霸总,肃修言你还没修炼到家。
程惜又回去之后,就看到在床上赖了一天的肃修言,总算舍得起床了,看到她从外面回来,还有些不开心:“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程惜挑了下眉,没说自己去找了他老爸,过去摸了摸他嫌麻烦直接披散在肩头的银白长发:“要不要我帮你梳头?”
肃修言立刻警惕地把她的手拿下来:“没事,我可以自己扎马尾。”
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程惜忍不住笑起来:“你紧张什么,我手艺不好,也不会给你梳那种复杂的发型。”
她边说边看着他可惜:“早上侍女小姐姐给你梳了那么久,你睡了一天,全浪费了啊。”
肃修言“呵”了声:“那还真是可惜。”
听他语气,倒是一点都不可惜,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肃修言说着,就皱着眉看她:“我已经等了半天了,你说的计划呢?”
他这叫等了半天?难道不是睡了半天?
程惜清清嗓子:“等晚上跟你爸妈一起吃饭的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
肃修言还是皱着眉,一脸不信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馊主意。”
程惜笑而不语,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下:“你今天睡了一天,上午又吐了血,我们去房间里,你躺下我给你施个针疏通下血脉。”
肃修言这个倒是听话,跟她去房间里躺下还自己解开了衣服。
程惜没去趁机在他胸前摸来摸去,安安稳稳给他施了遍针,就是趁他起身拢衣服的时候,又去试图抓他的头发,被他警惕地抢走了。
等他们施完了针,侍从来喊他们过去吃完饭的时候,肃修言还是自己扎了个马尾,跟程惜一起去了。
他这个马尾扎得,曲嫣看了还没开口,肃道林就点了下头:“这次头发还可以,干净爽利多了。”
曲嫣看神色是想翻个白眼给他看,但他难得夸一句肃修言,她就忍住了。
肃修言在他爹面前照旧沉默寡言,也没说话,就坐下来默默吃饭。
曲嫣亲自给他盛了汤,他也乖乖低头去喝,就是喝了两口就侧过头去咳了声。
肃道林用余光扫了扫他,难得放缓了声音,堪称和颜悦色地问:“怎么,不喜欢?”
肃修言中午才刚怼了他一顿,他不但没有生气,还摆出这种样子,肃修言的神色顿时更不自然了些,抿着唇摇了摇头:“没有。”
他答应得好,却到底没继续喝,而是转头望了眼程惜,程惜冲他眨了眨眼睛。
肃修言愣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看眼色行事是什么意思,他顿时想把她抓过来问她想得这都是什么馊主意,却还是只能在眼前彻底发黑之前,抬手撑住了桌子。
程惜离他最近,忙抬手去扶他,同时又在他背上拍了下,语气十分焦急关切:“修言!不要咽下去!”
她说得关心,下手依旧不轻,肃修言侧过头去用手掩住嘴把血吐出来,可惜血有点多,他现在的纱衣又太白,血迹溅到袖口就染红了一片。
先不说肃道林,这还是曲嫣和肃修然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吐血,曲嫣早就愣住了,肃修然的脸色顿时就苍白了,喊了声:“小言!”
肃修言这会儿胸口其实并不疼,就是眩晕得很,他想到他们刚刚来之前程惜还特地给自己施了针,大概就能猜到是她搞得鬼,撑着她的肩膀抬头瞪了她一眼。
还没等他把这件事想明白,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另一个人揽住了,那人的声音在他的记忆里一惯威严而冷淡,此时竟然染上了些慌乱和无措:“言儿?”
程惜趁机松了手,肃修言抬起头就看到了自己父亲近在咫尺的脸,肃道林还是紧皱着眉,神色也说不上松动,但眼中到底是泄露出了担忧和焦急。
肃修言想到之前程惜的目光,突然就福至心灵地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襟,低声说:“我撑不了太久了……让我救哥哥吧。”
肃修言曾以为肃道林像山岳一样沉稳不动,但现在他却能感觉到从父亲身上传来的一阵颤抖。
肃道林把揽着他肩膀的手又收紧了些,肃修言忍不住低头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那些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就算了吧……至少现在,让我做我应该做的事。”
他的头很晕,也在逐渐失去意识,在一阵沉默后,他感觉到身体一轻,肃道林再一次把他横抱了起来。
眼前的肃道林好像没有回应他的话,他在这种即将陷入昏睡的片刻虚幻里,却好像听到了另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现实里,肃道林已经病得很重了,几乎形销骨立,精神却仍然显得不错,好像病魔纵然可以拿走他的身体,也无法击溃他的灵魂。
那时候肃修然已经在主持公司的事,来去都很匆忙,曲嫣也因为连日的劳累,抽空去了休息室小憩。
在那个下午,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肃道林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肃修言还记得他往窗外看了一阵,似乎是在看着什么景色,又似乎什么也没看,然后他就转过头来,看着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那时候他的目光是平静的,没有什么临终前突然的软弱动摇,更没有突如其来的懊悔和惭愧,就只是像询问今天的天气是否不错那样,问了这么一句话。
肃修言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同样平静地直视了回去:“父母是无法选择的,就像您不管满意与否,也无法否认我。”
肃道林对他这个答案似乎还算满意,他“呵”得笑了一声,然后又对他说了一句话。
那可能是肃道林生前单独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了,第二天他的病情就继续恶化,陷入了昏迷,再接着几天后,他被医生宣告了去世。
回忆像潮水一样袭来,肃修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了眼前这个父亲的衣襟,他好像是又咳出了些血,但他却完全顾不到了,只是努力地对他说:“爸爸……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肃修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又亮了,他正在思考着自己是睡了一晚还是干脆睡了几天,程惜的脑袋就在他视野范围内出现了。
她心情不错的样子,还冲他笑得很温柔:“休息好了?”
肃修言想起来自己昏过去之前的事,顿时有些隐隐的头疼,咬着后槽牙“呵呵”笑了下:“……这就是你的计划?”
程惜眨眨眼,表情还很得意:“哇,你知不知道昨晚你爸爸把你抱得有多紧,都不肯撒手。”
她用了“昨晚“,肃修言知道自己只昏睡了一晚,又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所以呢?”
程惜喜气洋洋地说:“你现在让你爸爸做什么,他都会做了!”
肃修言又睁开眼睛深吸了口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问她:“你故意在晚餐前给我疏通经脉?”
程惜还是眨了眨眼睛:“谁让你忍得太狠,我给你疏通下让你把瘀血吐出来,再好好睡一晚,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肃修言冷笑了声,可惜他现在躺在床上,说话就缺了点气势:“故意让我在他们面前昏倒,就是你的计划?”
程惜用力点头,丝毫没有惭愧的迹象:“我认为你面对家庭问题的时候,态度太强硬了,适当展示一下软弱的一面会有好处。”
出乎她的预料,肃修言并没有继续怼下去,而是沉默了一阵,又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如果每一次展示软弱,都不会得到施舍和怜悯,只会有轻视和嘲弄,那么展现软弱又有什么意义?”
程惜没想到他会这样想,也跟着沉默了一阵,收起了嬉笑的态度,认真地说:“修言,你可以不必时刻强大,至少我不会嘲笑你。”
肃修言又“呵”了声:“我爸爸之所以会对我的态度还算可以,那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世界里的他,对我有很多愧疚罢了。等到他觉得补偿足够,不再愧疚,恐怕又会觉得我小题大做又软弱没骨气,看在眼里实在烦人得很。”
程惜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肃道林对肃修言的看法,肃修言好像还真猜对了一部分。
她虽然不赞同肃道林觉得补偿足够后,就会对他恢复以前的态度,但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导。
肃修言侧头看向她,又弯了下唇:“不过没关系,能利用他的这点愧疚感达到目的,也算物尽其用。”
他边说还边很有些恶劣地笑了下:“至于他的愧疚,我才不会给他机会补偿……想心安理得坐享天伦之乐,想得倒是挺美。”
程惜本来还正在心疼他,猝不及防地又被他这理直气壮的熊性子堵到,“呃”了声:“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吧,现实里的肃伯伯已经不在了。”
肃修言也不知道是正想什么想到痛快,唇边恶劣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神色就突然僵了。
程惜就看着他像被突然刺了一刀一样,飞快地按着胸口微蜷起身体,侧身冲口吐了一股血。
这大起大落吓得她浑身都僵了下,这才想起来连忙去扶他,她揽着他的肩膀,过了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对不起,我不乱说话了。”
肃修言紧按着还传出阵阵剧痛的胸口,靠在她肩上喘了几口气,才冷笑了笑,声音还是不稳:“你对不起什么……你不是挺能自作主张的吗?”
程惜紧抱着他惊魂未定,又过了阵才微抖着开口:“你这是……还没伤敌,就先自伤了八百吧。”
肃修言没去计较她刚保证过不乱说话,却还是又多说,反而咳了一阵,主动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你不会嘲笑我?”
程惜这时候哪里还敢说别的,连忙用力点头,努力保证:“在我面前,不管你怎么软弱都可以,我不会嘲笑你的,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嘲笑你。”
肃修言“呵”得笑了声,靠在她肩上闭上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程惜的情话那当然是张口就来:“好啊,说几遍,怎么变着花样说都可以……小哥哥被我放在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我每天心疼小哥哥十遍二十遍,百八十遍都不嫌多。”
她几乎是顺嘴说完了,才突然意识过来……咦,刚才她是被肃修言撩了吗?
肃修言在她肩上靠着,低低地笑了几声:“还算会说话……再给你一个机会。”
程惜顿时有点懵逼:“什么叫再给我一个机会?以前没给的吗?”
肃修言又笑了声:“这意思是,你以前搞砸了。”
程惜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给的机会……这就算是搞砸过了?
她就算是个预备役的心理医生,但她不会读心术,更何况是肃修言那个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
她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把他抱得更紧了点,暗暗下定决心:就这么保持霸王硬上弓的姿势就好了,管他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废话不说,直接推倒。
带着些惊魂未定,程惜正准备再去吻一下他,就听到门口传来的侍女的声音:“二公子,程姑娘,庄主和大公子到了。”
程惜脸皮虽然厚,但也没厚到当着人家爸爸的面搂搂抱抱,连忙放开肃修言,把他按回了被子里。
肃道林到自己儿子的房间里来,当然不打算等回答,侍女才说完,他们就推门进来了。
肃修然一眼就看到床边肃修言刚吐的血迹,脸色就更苍白了一些,勉强笑了笑:“小言。”
肃道林也阴着脸走过来,肃修言抬头看了眼他爸,淡淡地打招呼:“父亲。”
肃道林脸色阴沉地在床边坐下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现在觉得怎样?”
肃修言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刚被他爸爸摸过,倒像是刚被什么老虎狮子舔了:“还好。”
肃道林也不管他表情奇怪,照旧端着一张严肃的脸说体己话:“要是不舒服了,就早点说,别忍着。”
肃修言只能说:“嗯。”
再接着……再接着肃道林就没话说了,肃修言抿唇沉默了一阵,开口说:“父亲,蛊虫没有合体之前时不时发作不好压制,合体后我反倒可以用内力压制下去,希望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肃道林只是看着他,上来就问了个尖锐的问题:“合体后你的内力,能保证将它压制多久?”
肃修言看了眼程惜,最终说了实话:“大约一两年吧。”
他说完还又加了句:“就算蛊虫合体,也并不是没有机会找到办法把他们彻底祛除。”
肃道林也去看程惜,程惜只能也说了实话:“修言仅靠自己就能将蛊虫压制上一两年,如果再加上我和哥哥的针法,最多能撑个三五年也说不定……在这期间,我和哥哥能找到根治的方法,也不是不可能。”
肃道林知道他们没有说谎,不过任何父母听到儿子在一两年的时间之后,就会生死难料,也都不会好受的。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不要把这些告诉你母亲。”
肃修言点了点头,肃道林又抬手去摸他的脸颊,他还不是很习惯表现出这样的温柔和关爱,动作带着点僵硬,脸色也不自然,但里面隐含着的感情,也总算能传达出来了。
肃修言顺从地被他摸了摸,肃道林放下手又沉默了一阵,才说:“疼吗?”
肃修言不知道他想问的是现在疼不疼,还是蛊虫发作起来疼不疼,只能说:“还好。”
肃道林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低沉地说:“什么时候?”
程惜连忙接过话来:“按道理来说是越快越好的……毕竟肃大哥体内的蛊虫这两日就要发作了,等发作过后,恐怕要再等几日让肃大哥恢复一下身体才可以。”
肃道林又将目光移到了她脸上,沉着声问:“你有把握?要不要等程昱回来。”
他这一眼刻意放进了质问和威压,程惜头顶瞬间就起了一阵冷汗,硬着头皮点头:“蛊虫合体其实相当简单,就算不是我,任何一个大夫都可以胜任。”
肃道林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还是看着她,“呵呵”笑了声:“小惜如今也是个名医了。”
他给的压力太大,程惜一时没顶住就说秃噜了嘴:“庄主放心,修言也是我的心肝儿,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用您收拾我,我自裁都行。”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当着人家爸爸的面说了什么,忍不住“呃”了声。
肃修言看着她神情复杂,肃道林倒是难得地笑了起来:“待他好了,我给你们大办婚事。”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程惜脑子就又卡壳了,忙问:“那他好之前呢?”
肃修言已经忍不住抬手去捂眼睛了,肃道林又笑了声:“身为神医,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治不好,你觉得呢?”
他说到“心上人”的时候,还特地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语气,程惜的脸后知后觉地“腾”一下红了起来,连连点头,不敢再接话。
她就知道身为肃修然和肃修言的父亲,肃道林肯定不是省油的灯,这不姜还是老的辣,不动声色就把她给套进去了。
肃道林倒也没继续开她玩笑,就留下一句:“修然留下来吧,你们看着安排。”
说完就转身走了,看起来放心得很。
但程惜心里清楚,如果她敢让他的两个儿子出点什么事,那估计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