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凤》红太郎

2、再婚

　　杜先生对王春凤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但王春凤对杜先生只是感激，没有什么其他杂七杂八的想法，应该说那个时候她还是期盼自己的丈夫能回来的。
　　但是，王春凤的父母兄弟却不是这样想的，特别是王春凤的二哥，应该说王春凤最终嫁给杜先生，他出了不少力。杜先生是个孤儿，是他的嫂子把他养大的，他十三岁就离开了那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家，开始了他那段同样坎坷的人生。应该说，杜先生是个人才，他天性聪颖，自学成材，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而且算盘打得也极好，在乔司街上开了一家小杂货店，又叫做“南货店”，完全是自力更生，抗战刚结束那会儿是允许开店的。
　　在父母兄弟的多方面思想工作下，王春凤终于还是嫁给了杜先生，很多年后杜师母才知道，在她嫁给杜先生前，她第一任丈夫曾经回来找过她，不过他是偷偷摸摸来的，而且还差点被捉，因为他的身份是国民党，那时候国民党刚刚战败，国共的关系还很紧张，被抓到了那就是奸细。不知道应该怎么王春凤的二哥，他偷偷把那个国民党的余孽给藏起来了，就藏在自家的地窖里，藏了将近一个月，但是他却断然拒绝了他想再见王春凤的请求。所以，王春凤终究还是没能跟她前夫见上最后一面，至此，王春凤就再没听说过她那位前夫的消息。很多年后，王春凤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说，她不知应该恨他二哥，还是感激她二哥？
　　杜先生对王春凤应该说是极好的，有多好？王春凤喜欢吃咸鱼，杜先生就开了个咸鱼店。王春凤喜欢念经，或许，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念经，是她唯一可以寄托心灵的方法，杜先生就想方设法去普陀山手抄了金刚经给她。王春凤喜欢看小人书，杜先生就偷偷摸摸给她弄了好几套，要知道那个政策是时候是不允许的。然后就是......王春凤不想再生孩子，曾经狱中生子再丧子的经历，使得她对生孩子有着深深的恐惧。
　　王春凤的父母兄弟都劝她，杜先生对她那么好，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应当为他生一个的，即使只生一个。可是王春凤却执意不从，杜先生在这件事情上，充分体现了他的豁达，虽然，他本身很喜欢小孩子，但是，她不愿意，他就不会逼她。杜先生并没有因为孩子的事情，而减少对王春凤的关爱，他反而对她更为体贴了，他对她好，毫无怨言地对她好，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杜先生被捕入狱后，王春凤执意不肯改嫁，等了他三十年的原因。
　　后来，王春凤和杜先生过继了王春凤二哥的二女儿，当时刚满两周岁的王金香，王金香原本快病死了，算命的说她命中注定要一个娘生两个娘养，否则必夭折，结果一过继，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这就是缘分。王春凤二哥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他的妻子，也就是王春凤的二嫂，一共生过八个孩子，四个儿子，四个女儿，最后四个儿子全部夭折，四个女儿全部存活，或许，这，就叫做命。
　　其实，王春凤和杜先生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很长，只有短短四年，在她人生八十二个年头中，只占了很少一个部分。
　　这四年虽然短暂，但是，这可能是王春凤一生中最为幸福的四年，他们共同抚养王金香，王金香管王春凤叫阿姨，其实，王春凤是王金香的姑姑，不过，在南方，姑姑和阿姨分得不是很清楚，然后，王金香却管杜先生叫阿爸。王金香经常骑在杜先生的脖子上，阿爸阿爸的叫个不停，甚至比跟王春凤都亲热，杜先生对她也是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在他眼里，王春凤和王金香仿佛就像他的两个女儿，他就这样爱着她们，照顾着她们，他就觉得很幸福。
　　然而，老天是看不得人太幸福的，杜先生终于还是被抓了。
　　杜先生被抓的时候，王春凤差点就此崩溃，她的第一任老公是国民党，没想到她的第二任老公，还是国民党，其实严格算来杜先生不是真正的国民党，他只是被国民党的部队抓过壮丁，然后又逃了出来，总共就打过没两场仗，而且还不知道打的是谁，但那时候是不会跟你搞那么多的，只要你干过国民党，哪怕是一天那也是要抓地，杜先生被判了二十年，甚至，连莫须有的罪名都算不上，那年王春凤三十二岁。
　　此后的差不多十年里，王春凤和杜先生都只能通过书信联系，而且书信的数量也是有限制的，一年最多三到四封，多写也没用，直接没收。
　　杜先生被抓的那年，王金香四岁。
　　大约到王金香六岁的时候，王春凤无力再抚养她，便把她送回了她二哥那里，由她的母亲抚养，名以上，却仍是她的养女。那个时候，王春凤的身体很差，经常犯头晕病，一晕起来，她就连床都下不了，也做不了饭，只能就这么饿着，其实她并不知道，她的头晕是高血压引起的，也没有钱看病，犯病的时候就躺两天，不吃不喝，也能好起来。
　　王春凤的母亲是跟着她二哥过的，王春凤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做一些临时的活，经常会揭不开锅，她母亲时常都会接济她一些，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久而久之，她二嫂未免就有些怨言，再加上王金香又要在家里白吃白喝，王金香虽然是她生的，但，这小孩的脾气很倔，似乎在她眼里，王春凤才是她的妈，而她，只是她的二舅妈，对，她就是这么叫她的，有时候看着她的时候，气就不打一处来。
　　慢慢的，王春凤和她二嫂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王春凤把王金香送回去，是迫不得已，虽然她只带了她四年，但感情还是很深的，客观地说，王金香的亲妈对王金香，确实没有王春凤那么好，亦谈不上虐待，只是和对待她其他三个女儿有差异，比如，王金香永远只能穿人家穿旧的，比如，王金香永远只能吃人家吃剩的，比如，王金香永远只能干人家不愿意干的......这种差异，我们可以称之为：偏心。
　　那个时候，王金香经常会往王春凤那儿跑，十里地，六七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就走回去了，天黑的时候，王春凤摸螺蛳回来，就发现王金香坐在王春凤那个草屋的门槛上，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时，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王春凤总是把最好的留给王金香，只要她有。有一次，王金香跑回来对王春凤说，她希望家里的猪得猪瘟死掉，那样二爹就会把猪杀了吃，她就能吃到肉了......王春凤听得一阵心酸，二爹，就是王春凤的二哥。
　　于是，王春凤带王金香去买肉，她只能买最便宜的猪头肉，因为当时，她身上只有一角钱，她们到了卖猪肉的摊子，老板切下一称，“一角一分。”王春凤看看手里的钱，又看看那块猪头肉，“能不能再少点？”老板又切下一小块，“九分钱。”王春凤就拎着九分钱的猪头肉回家了，用清水煮了，再沾点酱油，王金香吃得很香。
　　王金香吃完后，王春凤就又把她送回了她二哥家，虽然王金香万分不愿......其实王金香并不知道，买了这九分钱的猪头肉后，王春凤下一顿甚至下下顿的饭钱，还不知道在哪儿。
　　有一次，王金香哭着跑回王春凤那里，半边脸肿得老高，眼睛都看不到了，王春凤一惊，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王金香说，是二舅妈打的，因为她的皮夹不见了，她怀疑是王金香偷的，王春凤她气得当即就冲到她二哥家跟王金香的亲妈吵了一架，还差点大打出手，从此，姑嫂关系彻底破裂，并且直到她去世，她们都没能冰释前嫌。当然，最后那个皮夹找到了，是王金香的大姐拿的。
　　那个时候，丈夫坐牢，是会被人瞧不起的，而且，杜先生还是国民党反动派。杜先生写信回来，告诉王春凤，他即将被“流上”，“上”即北上的意思，所谓“流上”，差不多就是充军的意思，就是要到更远更偏更穷的地方去服刑，实则上，这是一个坏消息，所以，杜先生在信中说，“春凤，如果找到合适的人，就改嫁了吧”。信的最后，还附了一张签过字的离婚协议。很多人都劝王春凤改嫁，也包括了当初强烈要求她嫁给杜先生的、王春凤的父母兄弟，这一次，王春凤没有听从家人的意见，她坚持要等杜先生回来。
　　王春凤最终还是没有在那张离婚协议上签字，她将它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
　　事实证明杜先生真的是一个人才，在改造的过程中，一次偶然的事件，使得他的人生再次发生了变化。